第八十九章 相约 009

　　姜妍的“小马”从海州出发，一路向北，去往离海州最近的竹林深山。沿途风光秀丽，戚澄难免思念起家乡，她从小将云雾缭绕看惯，并没有表现出如艾窦和姜妍一般的惊喜。

　　她有上车睡觉的习惯，尤其路途遥远时，更是撑不过半小时，就眼皮沉得睁不开。车上动感的音乐也阻止不了她困觉，她就那么脑袋一歪，睡过去了。

　　其实这种情况发生的也不算多，坐同事的车是不行的，尤其是有上级在的情况下，她更是很警惕。对戚澄而言，社交是无比耗散精力的一件事，必须时刻保持智商在线。可就算有这个意识，她也做得不算出色。

　　因为担忧失态，因为放不开，因为不甘于被捉弄，她身体内最顽强的自尊基因总是反对她成为社交达人。

　　反倒是上大学时每次坐小巴车往返火车站，和母亲分别后，她与一堆陌生人在一起，可以睡得毫无顾忌，大喇喇的，脑袋一下下地砸在车窗玻璃上也不会醒来。

　　要很久以后,  戚澄才会意识到，面对陌生人时不加掩饰,  因为他们注定擦身而过,  不再有交集。而在熟悉的人面前忘却遮掩,  率性而为，那是因为足够信任,  没有隔阂。

　　几个小时以后，戚澄觉得有人在推她，她迷蒙地睁开眼皮,  发觉自己竟然睡了一路。梁川的面孔离她那样近，明明是大白天，这家伙的眼睛永远像星星。

　　艾窦预订的民宿在半山腰,  车子进不去，只能停在景区入口处的饭店外。众人下车，各自背好行囊,  艾窦还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登山杖。

　　登山杖发放到戚澄手上时,  她望了望并不陡峭的山峰,  说：“不用了吧，这么矮,  这种山对我来说如履平地。”

　　这话实在是不给艾窦面子，他反驳：“山不在高,  有仙则灵啊！”

　　“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感觉怪冷清的。”姜妍觉得腹中饥饿,  她极为看重旅行途中的猎味,  对眼前这个空落落的院子能提供的美食信心不足。

　　“冷清吗？”艾窦跟上姜妍的脚步，说，“因为不是周末的关系吧,  旅行就是要避开人多的时候,  这正是我的计划呀……”

　　遥遥地听到艾窦的吹嘘，戚澄忍不住叹气。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他那样一个快乐、张扬、个性分明的男孩子,  怎么就是说不出口表白的话。戚澄觉得那种霸道总裁风格的告白词最适合艾窦,  而且姜妍也一定会很喜欢。

　　“你给我听着！我的西厨是你的了！”

　　“你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是我儿子的妈！”

　　“没意见的话,  我们明天就去把证领了！”

　　戚澄想得入神,  有意思的画面频频钻入脑海，值得好好笑一场,  但她的面孔仍旧平静无波。

　　她失去的表情在一百天的时候回来了,  但她固执地锁闭心门，打算在真正坚强以前先舍弃它们。一味讨好,  并不能得到渴求的珍宝，有舍才会有得——现在，戚澄相信这个。

　　梁川也发现了，即使是面对他，她也不再笑了。变化就在她和俞北北相见后的第二天，明明前一天，她还对着他又哭又笑，从笑得哀伤到笑得洒脱……梁川不远不近地走在戚澄的斜后方，看着她半张沉静的面孔，不知是什么变化发生了。

　　戚澄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天见完俞北北后她深思了一整夜。

　　她是突然醒悟过来的，真正的坚强是哪怕孤立无援，也依然能够不耗损热情地爱这个世界。到了那个时候，她才会像个小太阳，将温暖传递出去。她不能把生命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论是友人、亲人，还是爱人，假若那样的话，她无法成长，而且，还会拖垮他们。

　　她会这样想，是因为俞北北的母亲。最开始，戚澄只是羡慕俞北北有一个好妈妈，可是冷静下来以后，她忆起了俞北北母亲的苍老。

　　一种恐惧瞬间涌上心来。她替俞北北担忧，也替俞北北的母亲担忧,  她无法推测她们彼此依赖的生命何时会分岔,  当不可抗力降临，一个人必须舍弃一个人时，她们面对的是生存还是毁灭？

　　那一刻，戚澄决定搬出Sheldon。她不想拖垮梁川,  有些路必须只有她自己走出来。也许只有到了那一天,  她才能不畏惧她和他之间的差距。甚至，他们之间的差距便就不存在了。

　　可梁川会一直等到她真的“长大”吗？

　　戚澄在床上摆满了他送给她的小玩意，她双手合十对着那些小玩意祈祷：加油呀！哪怕滚到终点呢，勇敢往前冲呀，小橘子！

　　山脚下有且仅有的饭店名叫：“珍味人间农家土菜”，灯箱片掉了好几块，整体上很败落。餐食算得上中规中矩，虽然没有特别的惊喜，但胜在食材新鲜，一道芋头土鸡汤，姜妍喝了好几碗。

　　上菜时，头发烫染得新潮的老板娘对他们说：“你们要进山玩吗？这两天下大雨，好多地方都塌了，你们不要进山了。我家后院也可以住，你们就住在这里得了。”

　　艾窦连连摆手，说：“那不行，我买了好多东西，都快递到民宿去了。”

　　戚澄嚼着笋干，心想：还有快递？这个憨豆先生还真是做了充分的准备，愿他马到功成吧。

　　老板娘不再劝他们，见他们各个养眼，她欢喜地坐在他们旁边，一边剥豆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聊天。临告别时，老板娘好心提醒着：“早点跟山上的民宿联系，让他们找人接你们。山上的路有的好走，有的不好走，找人带带你们好一些。”

　　艾窦连声道谢，却并没有遵照老板娘的提醒去做，他很自信地作为向导引领众人登山。山路崎岖，果然到处都有经历了风雨的痕迹。飞落的树杈、枝丫，似乎在预示着这一趟旅行并不太平。但艾窦依旧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讲解今天该去哪里看晚霞，明天再去哪里看日出。

　　戚澄看着又将落雨的天际，提醒着：“还是先给民宿老板打个电话吧。”

　　“不用，”艾窦踩上一块青砖石，扬起臂膀大声说，“跟着我就好，我就是移动的活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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