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琞
那棵永不凋零的凤鸢花树上总是坐着一个人，从稚嫩的少年模样到成熟的青年模样，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他总是坐在那根最粗壮的枝干上，双腿垂下来荡啊荡啊，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在等谁，可认识他的人也寥寥无几，等的人从没来找过他，他们之间也只见过寥寥数面。
司昶早已习惯了南无观的举动，他想这孩子是思念自己兄长的吧，可怜他的身份难以接近神尊，只怕到现在南无观自己也不知道他身体里的真相。
司昶很难想象当如此单纯善良的人知道自己是一个魔，与神界格格不入的时候该会多么绝望。
“司君。”
南无观从高处一跃而下，一身金纹黑袍把整个人衬的更加劲瘦，宽肩窄腰，身材高大，从哪里都看不出还有原先一丁点的样子。
司昶有些走神，盯着远处的黑色身影发呆，他不得不感叹时间过得飞快，感觉没过多久，那个小小的身影就逐渐超过他，变成了一个男人。
“司君？”
南无观又唤了一声，他快步走向坐在殿内盯着他发愣的人，把手举到那人眼前挥了挥。
“嗯？怎么？”
司昶回过神，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见人就势坐下，这才把早就凉好的茶推过去。
南无观端起茶杯，这个茶杯现如今拿在他手中竟然显得有些小了，他低头闻了闻，不禁赞叹:“真香，下次司君也要教我沏茶。”
司昶撇了撇嘴:“这句话你都说过多少遍了？还不是每次都是我给你斟好晾凉，摆到你面前你才喝？”
“那是因为我总觉得我沏的茶肯定不如你沏的好喝。”
司昶听了很是受用，忍不住捏起南无观的脸颊:“呦！今天的嘴怎么这么甜啊？是不是偷吃糖了？”
南无观轻轻把司昶的收从自己脸上拿下来，用两只手护在手心里，一脸无辜的嘟囔:“我都是大人了，早就不吃糖了。”
“不吃糖了？亏我还准备了，既然你这个大人不吃……那就下次送给崇霜神君吧。”
司昶忍不住拍了拍那双握着他的手，凭空变出一捧糖果，他还记得这是南无观最喜欢吃的。
南无观一听蹙起眉头，质问道: “给他做什么？他还缺这些糖吃吗？”
“可你又不吃，我认识的人里面就他喜甜了……”
“谁说我不吃？”
南无观一把抢过糖，一股脑的塞进嘴巴里，脸颊鼓鼓的，又没逃过司昶的魔爪。
司昶放开蹂躏了半天的脸颊，喝了口茶，这才想起正事:“明天带你去神尊那里吧。”
南无观眼神亮亮的，带着一丝兴奋:“是不是昆想见我了？”
司昶笑了笑:“是～神尊亲传的命令，明日让我带你前去，不过你去了可要好好表现啊。”
“昆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人，就算我有哪里做的不好他也不会骂我的。”
司昶听着南无观的话，想了想也没有哪里不对，众所周知，神尊无量私下里很是和蔼可亲，可在正事上却变得杀伐果决，称得上是英勇，也正是这种公私分明的性格，格外受神君们的爱戴。
南无观顿时有些五味杂陈，从他见到兄长的第一面起，就无比依赖这个素未谋面亲人，可不知为何，想见一面却比登天还难，如果他的生命中没有司昶的出现，真的不知道该有多么寂寞。
司昶明白南无观的心境，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现在告诉他:你是个魔，要跟神保持距离，如果身份暴露会被杀的！
估计南无观也只会回一句: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要那这种事吓唬我。
现在他只能希望真相到来的那一天能够来的慢一些。
神尊所在极为森严，司昶只能带着南无观步行前往。
南无观依旧一身劲装，俊美脸庞被司昶用法术遮住，看上去相貌普通，平时披散着的墨发高高束起，一侧被编了两条细细的辫子也被束住，其上分别挂着两个宽宽的刻花银环。
若是这副样貌被哪个神女看去，一定恨不得立即带回家去。
神尊已早早等在花园中，他屏退可所有人，只身等待着，桌上已沏好了茶，茶香与花香交缠，香味扑鼻。
“神尊。”
司昶带着南无观行了一礼，顺便撤去挡在南无观脸上的那层障眼法，领到神尊面前。
神尊已经许久没再见过南无观了，如今一见当真认不出了，抬手示意他们坐下，这才仔细打量起来。
“这才多久没见，就长这么大了？”
明明是兄弟两个，无量却比南无观大了百千岁，看到弟弟身上的变化，心里也不由得感叹时光荏苒。
南无观没有说话，司昶自然知道他是紧张拘束的，于是便问道：“神尊可是要看看阿观的术法修的如何了？”
“哦？还修习了术法？可否展示展示啊？”
南无观点了点头，随手便使出了最简单的隐藏术法，神尊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要求并不苛刻。
“已经很好了，崇霜那小子到现在一个正经术法还都使不好，你看阿观，定是平时勤奋好学的结果。”
南无观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笑，就这一刻，是他感到最幸福的时候。
神尊喝着茶，笑着问：“听崇霜说，你每日都坐在凤鸢花树上等本尊？”
南无观局促的点了点头。
“等本尊做什么？”
“想昆了……所以在那里等着……”
无量的语气无比温柔，生怕大声一点就吓坏了这个许久没见的弟弟：“原来如此……看来本尊还是粗心了。”
司昶听出神尊语气里的自责，连忙道：“神尊事务繁忙，阿观只是每日在逐日宫里待的烦闷了。”
神尊脸上也满是纠结：“本尊也不想就让他一直关在逐日宫里，可……”
南无观看着司昶，显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直不让他走出逐日宫。
神尊像是想到了什么，从手上摘下一个戒指，戒神纯素古朴，好像上面浅浅的刻了什么字，那些字就连司昶也认不全，应该是上古时期的文字了。
神尊把这枚小小的戒指放在南无观的手心里，素净的戒身立即发出微弱的光芒，只一瞬就消失无踪了。
“这是无琞，把它戴在手上它能保护你，如果遇到危险，我也能立即感受到。”
司昶从没见过这个东西，听神尊的描述应该是不凡的器物，只不过应该不是什么为了察觉危险保护南无观用的，而是为了随时监督南无观的魔性罢了。
“阿观，还不谢谢神尊！”
南无观迫不及待地将无琞带在食指上：“谢谢神尊！”
神尊笑了笑，问：“刚刚还叫本尊昆来着，怎么这么一会儿就这么生分了？”
“谢谢……昆！”
南无观很开心，直到从神尊处回来还是满脸笑意，司昶从没见过这样的南无观，或许是因为神尊允许他可以外出，又或许是神尊给了他一件不凡的礼物，总之那孩子这么开心绝对跟司昶没有关系。
不知为何，与南无观相反，司昶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反思着自己的逐日宫到底哪里不好，自己也总是送小阿观礼物啊，到底哪里比不上神尊送的无琞嘛。
司昶叹了口气，把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道：“我困了，先回去睡了，你要是不困就把这些收拾了吧。”
南无观笑着答应：“好！怎么……”
还不等南无观把话问出口，司昶早已闪身不见，竟然用法术回了寢殿，就算南无观再迟钝也知道司昶有情绪了。
南无观眼神暗了暗，除了那次在西阁被他当众轻薄，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司昶“失态”。
吃醋了？
南无观心里更高兴了，丝毫不知额头上的印记突然出现闪烁数次。
司昶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突然一只手从他腰侧伸过来把他往后拽了拽，整个身体都靠在了一个宽广的胸膛上。
司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正要施法攻击，却被一个声音打断：“司君……是我……”
南无观把下巴枕在司昶颈侧，两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还是在……
“你……你怎么过来了？”
司昶赶紧挣脱出来，坐起来跟南无观保持距离。
“我知道惹司君生气了，所以过来哄你。”
南无观也坐起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司昶，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展现自己的真诚。
司昶顿了顿，反驳道：“我没生气……就是累了。”
“可是平时你都不会这样的，怎么今天就……”
“累了就是累了，你要是不来打扰我我都睡着了。”
南无观看着眼前嘴硬的司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好，既然司君累了，那就睡吧。”
司昶被他这一笑哪还有睡意，有些生气：“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以后可以跟司君一起出去玩就感到很开心，我从来就没去过什么好玩的地方，除了归墟就是逐日宫，我真的很向往外面的世界。”
司昶被南无观说的一愣，是啊，自己在干什么啊？阿观从小就没去过别的地方，向往外面是正常的啊，自己怎么就赌上气了呢？
南无观低下头，神情有些哀伤，十分诚恳的说：“我如果要出去也要跟着司君一起，如果身边没有司君，我自己一个人一定待不下去的。”
司昶摸了摸南无观的头，心里满满都是自责，安慰道：“我出去当然也要带着你啦，我们阿观这么懂事这么贴心，我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呢？”
“真的吗？”
“当然啦！”
“那我今天能和司君一起睡吗？”
司昶有些无奈：“这跟能不能和我一起睡有什么关系？还有，你都这么大了哪里还有和我一起睡的道理？”
南无观的嘴巴撇了撇，眼睛水汪汪的：“真的不行吗？”
要是小时候的南无观这么做，司昶一定毫不犹豫的答应，一起睡就一起睡嘛。可是现在，长大了的南无观好像真的没有小时候那么可怜了，而且真的让人很不自在呀！
“回你自己房间去！”
“司君……”
“快。”
“好吧～”
南无观站起身，一步三回头：“我走了！我真的走了！”
司昶侧身躺下：“记得把门关好。”
南无观小心翼翼的带上门，站在司昶寢殿的门口迟迟不肯离去，也不知站了多久，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慢悠悠的往书阁的方向走。
他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啧”了一声：“怎么不管用了？小时候明明很管用的啊。”
他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越长越丑，以前只要他撇撇嘴，司昶就什么要求都答应他，现在估计就算站在他面前哭，他也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哄自己了。
“难办啊～”
南无观满脸挫败感的走进书阁内，里面的书很多，他也只是看完了一小部分。
司昶一直想把自己的纯阳功法教给他练习，可南无观的进展十分缓慢，于是特意让他进入书阁去了解一些其他功法，如果有自己想要修习的再帮他找老师，这也是让司昶十分挫败的一件事，小时候教书教不会，长大了术法也教不会，真的太伤他的自尊心了。
可司昶不知道，这个在他眼里十分乖顺的孩子就是喜欢胡来，进了书阁竟然兀自修习了起来，而且是万法归宗！
都说贪多吃不下，这南无观也是一样贪多，可到目前为止已经修习了五分之一的书籍了还就真的没出什么事，这可真是万幸。
南无观席地而坐，照着一本刚刚看完的书进入冥想，额间的纹路隐隐浮现，淡淡的，没有任何威胁性。
食指上的无琞却有了动静，扎根似的无数古怪纹路从那戒指处慢慢延伸。须臾，整个小臂都布满了蜿蜒曲折的纹路。
南无观毫无知觉，收敛气息，睁开眼睛，那手臂上的纹路有全部悄然消失，他翻了翻那书页，确认自己是否无误，于是又进入了冥想。
无琞释放出纹路，渐渐向上探去，缓慢的延伸，一点一点，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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