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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12


012/木云木夕

        傍晚,天边还烧着妖冶的火烧云,一家子用完饭,陈婆子和紫竹一起搬出了一张榻,摆在院中乘凉。

        因为是夏月,夜间有蚊虫叮咬,陈婆子早早地点燃了端午时备好的防蚊火绳。艾草和蒿草的清香味在夜色中扩散开来。

        因为家中没有男人,所以几个女人便都穿得比较凉快。

        玉珠只穿了一个白绫红里的兜肚,上面绣着鸳鸯戏莲的花样子,绿叶红莲,五彩鸳鸯,外面罩了一件水红纱质的衫子。

        玉珠躺在凉榻的中央,翘着两条粉嫩的小短腿,盯着天上皎皎的明月出神。

        沈氏随意挽个发髻,拿着一柄棕拂子出来,给女儿驱赶蚊虫。她手里还拿着剩下的三个平安符,给了陈婆子、紫竹和喜春。

        陈婆子笑呵呵道:“有了这个平安符,保佑我们都平平安安,逢凶化吉。”

        喜春也很高兴,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平安符,忙挂在脖子上。

        喜春坐在紫竹身边,悄悄道:“紫竹姐姐,庙里的斋菜好吃吗?”

        紫竹点点头,“好吃。”

        喜春舔了舔嘴唇,心里想着下次一定要去吃。

        一旁的沈氏在和陈婆子商量定制一块长生牌位的事情。

        “娘子,放心。明儿我去张木匠铺子定制一块,保管让娘子满意。只是这牌位上写啥字,还得娘子教给我。”陈婆子摇着她那把用碎布缝了边的大蒲扇道。

        沈氏低头想了一回,“妈妈,你后来坐他们的马车一起回来的,你可打听出来是哪府上的公子了没有?”

        陈婆子大叹一口气道:“不是别家,正是桓国公府大房的二公子。”

        沈氏一惊,喃喃道:“没想到真是那府上的公子……若我的大姐儿也能进府,就不必跟着我吃苦受罪了。”

        陈婆子点了一会儿头,又宽慰道:“娘子也别想窄了。大姐儿还小,娘子也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谁能说得准日后会是怎样呢?”

        沈氏没接话,半晌,方对陈婆子说牌位上如此这般写,陈婆子都一一记下了。

        二更时分,院子里的凉意更甚,沈氏正要抱起女儿回房去睡,忽听院子的东北角那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似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听到声响,院子里的女人都着急忙慌地回去加了一件外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玉珠和喜春留在西次间。

        沈氏带着紫竹和陈婆子,拿着家伙事,匆匆往东北角的院墙赶来。

        却见枣树断了一截带着绿叶和青枣的枝丫,掉在地上。

        雪团在墙上来回踱着步,对着院墙外发出呼呼的警告声。

        “喵呜——”

        “外面有人,难道……还没走吗?”紫竹惊慌地举着手里的竹扫帚道。

        沈氏手里拿着一根门栓,心脏砰砰直跳,“小偷可能要从枣树这边爬进来,被雪团吓走了。这株枣树是留不得了。”

        只是这是庾夫人的产业,她要是做主砍了,庾夫人会不会怪她自作主张呢?

        “娘子,依我看,也未必就是小偷。白天我们坐马车回来时,被孙老四看到了,必定是他欺负我们家里没有男人……若是他,身子早被酒色掏空了的,咱们围上去,往死里打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了?”陈婆子说着,拎着擀面杖就要往前院去。

        沈氏拢了拢罩衫,跟着去了。

        紫竹只好也跟上。

        今晚的月色特别地明亮,像河水一般流淌在大地上。

        主仆三人走到南房,陈婆子去拿了一盏防风的羊角手罩出来。

        这还是上回桓敦夜里来的时候,留下来的。陈婆子觉得好用,便用它来上夜,平常宝贝得什么似的。

        做好这一切准备,也不过在片刻之间。

        随后,大门被打开,沈氏、陈婆子和紫竹提着灯,绕到了东北角的院墙下面。

        远远地便瞧见墙上挂着一副软梯,地上却空无一人。

        陈婆子胆大,提着灯往前走了几步,她夜里眼神不是很好,没有看见凸出的墙角后面露出的一角土黄色细葛布。

        “……已经跑了。”陈婆子道。

        原来那孙老四想爬墙入院,结果在爬上枣树的时候,被一只猫吓了一大跳,一脚踩空,直接从墙上摔了下去,摔断了左腿。

        他本想爬回家去,奈何才爬出一丈远,便听到院子里开门的声响,吓得忙又往回跑,躲在墙垛子后面,自欺欺人地希望不要被发现。

        枣树枝繁叶茂,落在地面的影子也是他的保护色。

        孙老四屏住呼吸,痛得脸色铁青,只希望熬过这一关。

        谁知,墙头那只死猫还在拼命地嚎叫,踩在墙头,掉落不少的尘土到他脸上。

        但他只能忍住。

        这边紫竹用竹扫帚去捅那软梯,沈氏也去帮忙,偏偏折腾了好半宿,才把软梯从墙头弄下来。

        孙老四早已痛得晕过去了。

        紫竹把软梯收了,三人正要回去,忽听得身后一声轻微的鼾声。

        主仆三人:???

        下一瞬,三个女人抄着各自的武器,把孙老四打成了猪头。

        孙老四不敢嚎叫,只不住求饶:“我错了……我以我娘的性命起誓,以后再不敢对诸位娘子不敬了。求诸位娘子饶了我这一遭罢。”

        陈婆子抄起擀面杖给了他一棍,叱骂道:“不要脸的贼囚根子。你既要起誓,就该以你自己的性命起誓,拿你娘的性命起誓算怎么回事?”

        沈氏道:“捆了去衙门见官罢。这种人,不蹲大狱,不会老实。”

        紫竹道:“就用这软梯给他捆了,也算是证据。”

        说捆就捆,不一会儿,便将孙老四捆成了一个臃肿不堪的粽子。

        那孙老四原本还顾忌在邻里中间的脸面,并不敢大声喊,却怎么也没料到,几个女人竟然这么狠心,要扭送他见官。

        他想着,脸面索性是保不住了,只好闹得人尽皆知,让邻居去给他老子娘通风报信,搭救他。

        于是他不要命地号丧起来。污言秽语,倒豆子似的往外冒。

        果然,左邻右舍之中,有那还在院子里纳凉的,便听见了动静,都纷纷打着灯笼来看。

        事情就这么闹大了。

        玉珠和喜春在家里急得团团转,两人走到枣树下,听了一耳朵,玉珠知道坏人已经被制服,心下稍安。

        喜春拉着玉珠出去看热闹,被玉珠拒绝了。

        万一有人趁乱生事,把她俩拐走了,可怎么好。

        不去添乱,在家等着,便是最好的支持。

        雪团从墙上一跃而下,在小主人跟前甩尾巴。

        玉珠捞起肥肥的雪团,和喜春回到了沈氏的卧房。

        墙外的喧嚣声此起彼伏,看样子孙婆子也加入了,玉珠恍惚间听得孙婆子骂沈氏,说她狐媚勾引她儿子,事情败露后,又假撇清,把她儿子往死里打,是个蛇蝎妇人。

        所幸陈婆子牙尖嘴利,不是个肯吃亏的,又骂她儿子不成器,子不教父之过,做出这等没脸的事情,不说拉回去好生管教,还反咬一口,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云云。

        一直闹到五更时分,事情才在几个邻居的劝解下,暂时偃旗息鼓。

        孙家要正式向沈娘子赔礼道歉,沈娘子答应不再报官。

        原本孙婆子不同意,仗着孙家儿子多,非要让沈氏赔医药费。

        沈氏当然不能答应,便坚持要报官处理。

        任孙婆子如何巧舌如簧,可人证事实俱在,孙老四平日里是个什么为人,邻里都一清二楚,没有人站在孙家那一边。

        可毕竟,老孙家住在南壶巷也有几十年了,多少比沈氏这个才住来不久,又声名欠佳的外地人要亲近些。

        所以也就帮着劝和,不想让事情闹大。

        几番相持,孙老爹最终拍板,同意和解。

        孙老四由孙老爹背回家去,孙婆子拿着那副软梯,一路上骂骂咧咧,消失在了拐角的月色里。

        沈氏回来的时候,玉珠和喜春已经睡着了。听到声响,玉珠睁开眼睛,看了母亲一眼,唤了一声:“阿娘?”

        沈氏哎了一声,闹了一宿,她也倦了。把女儿抱到床上,打发喜春去和紫竹睡,熄了灯,便歇下了。

        次日,沈氏等一家主仆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梳洗毕,沈氏和女儿正在吃早饭,便听到有人在叩门。

        “笃笃笃——”

        陈婆子和紫竹、喜春正在南房用饭,听到敲门声,陈婆子放下碗,一抹嘴,便去开门。

        以为是老孙家来赔礼道歉的,岂料门一开,发现竟是庾夫人的陪房蒋荣家的。

        陈婆子怔愣了一下,随后回过神来,赔笑道:“这么早,娘子大驾光临,可是太太有何吩咐?”

        说着把人让了进去。

        蒋荣家的冷笑一声,也不答言,甩着帕子进去了。

        外面停着一顶靛蓝色小轿,四个着棕绿短衫的小厮,等在一旁。

        陈婆子笑眯眯招呼小厮们进来喝碗茶。

        天热,小厮们干苦力活,早已汗流浃背。只略犹豫了一下,便都进了南房,喝茶。

        内中有一个叫周武的小厮,年纪有十八了,一眼便瞧见了紫竹生得不错,心里颇有几分意动,借故在一旁的条凳上坐了,试图搭讪。

        紫竹是打定主意不嫁人的,因此总不大兜揽他的话。

        倒是陈婆子,去前头给蒋荣家的倒过茶之后,便回来继续吃早饭。

        陈婆子就问周武,“我头里听到府上来的这位管事娘子说,府上的颢二郎君发病了,小哥可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周武便道:“大娘,我叫周武。里面的管事娘子,是三太太的陪房,是我们蒋荣大哥的媳妇,我们一般叫她蒋嫂子。蒋嫂子来,好像也是为了颢二郎的事儿。”

        “颢二郎发生何事了?”紫竹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

        周武见她问,故意卖关子道:“说起来,我们府上这位颢二郎,打小便是个灾星。一出生,便克死了母亲秦夫人。后来大老爷把甄姨娘扶了正,他原本是公府里的嫡子,因前头甄姨娘生了一个庶长子,唤作颂哥儿,这下颂哥儿便一跃爬到他头上去了,成了嫡长子,他反倒成了嫡次子了。这大房袭爵的名头,九成九是落到颂哥儿头上了,诶,你们说冤不冤?”

        喜春吃饱了,坐在一旁,瞪着两只深褐色的眼瞳,看着周武。她还记得桓颢,忍不住也插了一句:“你倒是快说,他到底怎么了嘛。”

        周武道:“这个小祖宗,打娘胎里带来的病,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两样。也不和府里别的小郎君、小娘子一起玩儿,小小年纪,老成得很,喜欢自己待着。他有个怪病……”说到此处,他压低了嗓音,看了一眼门口。

        陈婆子、紫竹和喜春都好奇地望向他。

        “一旦发作起来,短则半日,长则十天半个月,像个活死人似的,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也不动,事后又跟个没事人一样。你们说奇不奇?”

        喜春点了点头,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来。

        周武又道:“昨儿个,这小祖宗跟奶娘去寺庙烧香祈福,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人就变成一块木头啦!奶娘抱他回去的,府里好多下人都看到了。甄夫人说这孩子定是被邪魔附了身,才会这样,让大老爷送他去寺庙做法事,消灾祈福。”

        陈婆子又问:“那大老爷果真送了吗?”

        周武点头道:“能不送吗?听说甄夫人又有了身孕,若是被冲撞了,那还得了?”

        陈婆子叹口气,“这么说来,这个孩子还挺可怜的。小小年纪,没了生母,如今又得了这样一个怪病,连亲生父亲也不要他了。作孽哟,谁能想得到,侯门绣户出来的大家公子哥儿,竟从小就要受这样一份磋磨。”

        想到这里,陈婆子再也坐不住了,她想着今日要去张木匠的铺子,给桓颢定制一个长生牌位,为他烧香祈福,保佑他一生平安顺遂。

        喜春也要跟着去。

        紫竹便也坐不住了,起身往上房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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