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016/木云木夕
夹竹桃长在孙员外的院子里头，从墙头探出来一部分。
张修鸣虽说是已有七八岁，个子已经蹿起来了，但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跳起来都未必够得着最近的夹竹桃枝叶。
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声道：“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不肯帮忙，实在是我够不着。”
玉珠点点头，献出了自己的柳绿披帛，在一头绑上一个小石子，“鸣哥哥，你把这头抛到枝干上去，再两头用力拽着，把夹竹桃拽下来。你再让两个人抱着你的腿，兴许就能够得着了。”
张修鸣一怔，看玉珠的眼神有些变了。他原以为她赢了捉迷藏的比赛只是巧合，没想到，她竟然聪明如斯。
他毕竟是个大孩子，一声号召，先把披帛抛上去，再两端拉齐，让两个男孩拽住，自己则拿了剪刀去试，仰着脖子，踮起脚尖，还是略差一丢丢。
于是他又命两个皮实孩子，用手臂结成一个轿子，把他抬起来。
这样就够着了。
他在上面剪，喜春举着菜篮子在下面接，很快便剪了几支夹竹桃下来。
那花都是纯白色的，开得正艳。
玉珠在下面道：“够了。咱们回罢。该吃午饭了。”
正说着，忽听院内传来一阵惊天狗吠，惊得这群孩子飞快地跑了。
张修鸣把披帛拉下来，把剪刀放在篮子里，拉起玉珠的手就跑。待跑远了，转过了一条街道，才喘着粗气，扬起手里的披帛，笑道：“脏了，怎么办？”
玉珠微微扯了一下唇角，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没事，洗干净就能用了。”
喜春提着篮子，跑在最后面。
“放篮子里罢。”玉珠指着张修鸣手里的披帛道。
张修鸣依言照做了。
回到南壶巷，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吃中饭去了。
玉珠和喜春回到家，陈婆子在厨房做午饭，紫竹坐在后院洗衣服，她俩想把夹竹桃放在后院，正好被紫竹碰个正着。
紫竹坐在井边，抬头看她们一眼，半截胳膊露在外头，一边搓衣服，一边道：“篮子里装的是什么？”
喜春便道：“是给娘子插瓶的花。”说着，拎着篮子，走到紫竹身边，把玉珠的披帛拿出来，扔进木盆里。
“大姐儿的披帛弄脏了。”
紫竹把披帛捞起来，放在一边，“我一会儿再洗。这些都是洗好的。”
又看了一眼篮子里的夹竹桃，似乎想起什么来，皱眉道：“这玩意儿不能插瓶，快拿出去扔了。”
玉珠一听，便明白紫竹的意思。
但她故作不知，走过来道：“紫竹姐姐，为什么呀？我们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剪了这么几支来，还差点被狗咬了呢。”
紫竹看了一眼玉珠，叹道：“以前我听人说过，说这夹竹桃有毒，它的汁液最毒，几片叶子就能毒死一头老黄牛呢。好姑娘，快扔了罢。”
玉珠眨了眨鸦黑的眼睫毛，半晌，哀戚道：“好罢。我还以为娘亲见了，一定会喜欢的呢。”
“哎，好姑娘，你娘那是……你有这份孝心，娘子肯定也是喜欢的，但这夹竹桃，是万万不行的，搞不好，要出人命的……”紫竹忽道怔了一下，似乎脑子里闪过什么念头。
玉珠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便道：“那好罢。我明日再去寻别的花给娘插瓶。”
玉珠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于是拉了喜春在一旁洗手、玩水。
“喜春，你是第几个被找到的啊？”玉珠忽然道。
“哦，我是第三个。”喜春道。
过了一会儿喜春又道：“姑娘你好聪明啊，居然赢了张修鸣。”
玉珠笑笑，没吱声。
“你躲哪儿啦，这么快就被找到了？”
“哦，就是孙老四的房间外头的门后边。”
“嗯，那孙老四没在家么？”
“唔，没有……哦，我看见他的房间里有一大坛酒，就放在柜子上。难怪他屋子里一股酒味。”
“他是个酒鬼嘛，醉死了也不稀奇。”
……
说得差不多了，玉珠拉着喜春去上房看母亲了，故意留下了那篮子夹竹桃。
紫竹听完她俩的对话，心里头突突地跳起来。
她长这么大，从来只有被凌|辱，欺负的份儿，没有害过人，可现在，沈娘子受到了侮辱，却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每日担惊受怕，既怕东窗事发，又担心孙老四还会故态复萌，三不五时来爬墙，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沈娘子已经连续十几天没有出过房门半步了。每天躲在房里，洗澡，都快把皮洗掉了。
敦三爷总也不见来，上次新买的料子，衣服做了一半，到现在也不见娘子捡起来。
若敦三爷再不来，娘子恐怕都要煎熬出心病来了。
中午在南房吃午饭的时候，紫竹便对陈婆子提起了敦三爷的事情。
“周武不是打包票了吗，会让敦三爷往咱们这儿来一趟？”
陈婆子沉默地吃了半晌，方道：“深宅大院的，他一个跑腿的小厮，能对爷们有多大的影响？敦三爷自己不想来，他能有什么法子呢？”
紫竹扁了扁嘴，没再说话。
吃完饭，紫竹一边收拾饭桌，一边问喜春道：“你们怎么和巷子里的那群小孩玩上了？大姐儿怎么赢了他们？”
喜春便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道：“哼，那个张修鸣喜欢咱们姑娘，但姑娘不喜欢他。”
紫竹扑哧一笑，“别混说。仔细娘子听了撕你的嘴。小孩子家家的，能有多大，就知道喜欢了。”
“你们还会再去孙家玩捉迷藏吗？”
喜春咬着嘴唇道：“不知道。这要看姑娘，她不喜欢和他们玩儿。”
紫竹点头，“有件事，我需要你帮忙，但你不可告诉姑娘，你能做到吗？”
喜春有些茫然。
“孙老四毒死了雪团和来安，咱们不能让它们白死了，是不是？”紫竹把抹布往桌上一丢，蹲下来，附耳喜春道。
喜春点点头，“对。”
“好丫头。下次，你们去孙家玩的时候，你悄悄告诉我一声，我有东西给你。”
“嗯。”
午后，院子里的人都在歇晌，紫竹不用去伺候沈氏，便自己一个人待在后院，提取夹竹桃的汁液。
她把叶子捣碎，再用纱布把叶子碎包裹起来，用夹板挤压，挤出来的淡绿色液体流进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里。
一共挤压出来了十来滴。
她把瓶子盖好，揣进荷包里。
她又想了想，十来滴好像太多了，孙老四可能会一命呜呼，于是她又倒出来一些，只留了一小半。
每天晚上，紫竹都睡不好觉，很担心把人弄死了，要闹到官府，后果就严重了。
于是她又倒了一小半，只留下了两三滴的剂量。
混在酒里，如果他只喝一点的话，应该死不了。
但也足够让他难受了。
他这种人，死有余辜，他既作恶，就该受罚。
紫竹坚定了自己的复仇信念，终于没有再往外倒汁液。
但仇恨使她心神不宁，于是她便长时间待在东稍间，给桓颢的长生牌位烧香祈福，祈求事情顺利，不要被发现，更不要连累娘子一家。
否则她万死难辞其咎。
玉珠明白紫竹的心情，走进去，也跟着烧香祈福，嘴里叽叽咕咕道：“保佑所有受苦的人，都欢喜起来。让所有作恶的人，都受到应有的惩罚。”
声音很小，只有她自己能听得清。
离开时，玉珠故意提了一嘴，“喜春，咱们出去玩罢。”
喜春点头，“张修鸣都来问过好几次了，姑娘去，他一定很高兴。”
玉珠没有做声，走了出去。
紫竹祷告了半天，终于睁开了眼睛，轻声叫住喜春，从荷包里掏出那瓶跟了她有些时日的毒液，附耳叮嘱她道：“好丫头，你把这个瓶子里的东西，倒进孙老四的酒坛，孙老四就会倒大霉了。记住，不要让小姐知道，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咱们就要吃官司了。”
喜春点点头，低声道：“孙老四会死吗？”像雪团和来安那样？
紫竹扁扁嘴，迟疑道：“应该不会……但是会让他吃苦头……去罢。一定要小心，不要让人瞧见你。”
喜春把小瓷瓶塞进荷包里，跟在玉珠后面出门了。
走出大门没多远，玉珠便瞧见张修鸣等人在前面巷子里玩蹴鞠。
得想个法子，把他们引到孙家去才行。
可上回已经使用过的法子，如今再用一次，必是不行了。
为了维持住自己在这群孩子中间的威信，她还需要再赢一次。
正寻思间，小主仆俩已经来到了孩子们面前。
“鸣哥哥。”玉珠甜甜唤道。
刘念儿沉着脸冷哼了一声，咕哝道：“狐狸精。”
张修鸣刚截了别人一个球，威风八面，又听到叫了好几次都叫不出来的小团子唤他，心里别提多美了，比喝了蜂蜜水还甜一百倍。
他哎了一声，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向玉珠。
“鸣哥哥，我不会玩蹴鞠，咱们还跟上次一样，玩捉迷藏好吗？”
张修鸣看一眼其他人，显然这些人更想玩蹴鞠，但他不忍心叫小团子失望，便点点头，“可以。但你等我们玩完这一局，好吗？”
“好的呀，鸣哥哥。”玉珠撩起她的葱绿裙摆，走到背阴处去了。
喜春跟在玉珠身后，看着这群孩子玩得不亦乐乎，她的眼睛里却流露出茫然不安的神色来。
玉珠看一眼喜春，便小声道：“喜春，你悄悄把紫竹给你的东西拿出来，给我。”
喜春一惊，随后想起来，装傻充愣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有东西呀。”
玉珠也不理她，径自从她的荷包里掏出了小瓷瓶，装进自己的荷包里。
喜春惊得嘴巴大张。
玉珠嘘了一声，低声道：“从此刻起，你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了。你放心玩。紫竹要是问你，你就说，你已经按照她说的做了，就行。”
喜春头晕乎乎的，不明白小姐怎么就知道紫竹姐姐和她说的事儿了。
可小姐素来聪明，她来做，肯定比自己做得还好。
自己只要给小姐放风就好了。
一群孩子玩起来，哪里还记得别的，一晃半个时辰过去了，玉珠和喜春都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玉珠提起裙摆，走到他们面前，对张修鸣甜甜笑道：“鸣哥哥，你们玩儿，咱们改天再约罢。”
张修鸣忙道：“不玩了，不玩了。咱们玩捉迷藏去罢。”
说着，他把球捧在腰间，引着众人往孙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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