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白虹起,陵州风雨至
一道白虹冲天而起,名唤张若镜的稚童猛然转身,身后已是空无一人。
他丢下手中的抹布,朝着白虹飞掠的方向看去,嘴角微微颤抖,双膝重重的砸在了地上,眼泪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转。
“师父,若镜定然不负您的所托,行医天下!”
忍住流出眼泪的冲动,张若镜转过头继续看着火炉之上的一个个正在煎药的砂锅。
村里人成年恶疾缠身,每日都只能靠这尚生堂的药苟活,加之被移植了新皮,虽然能够阻止师父口中“细菌感染”的情况,但排异反应却也显而易见。
“若镜啊,你师父呢?刚刚从你家院墙内飞出的是什么啊?”
村里付老头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来到尚生堂拿药,不成想却见到了刚刚的一幕,他担心尚生堂出什么乱子,也是担心张若镜这孩子。
来到这里两年,这孩子他们是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对谁都是和颜悦色。无论是多忙,哪怕是一年前村里病症的最为严重的时候,哪怕是尚生堂决定分文不取的时候,孩子依然没有丝毫怨言,仍是不辞辛苦,冒着被传染的风险忙前忙后,为他们煎药。
唯独对他的师父,孩子总是喜欢耍性子,可细细想来,村里人也就明了了。
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待人接物俱是大方得体,这是因为做父母的教育得当,而在他师父面前,无论再如何,孩子都没有顾虑,他终究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毕竟哪有不对自己孩子格外宽容的父母呢?
孩童没有回答瘸腿老人的问题,只是笑着从身后药架上拿出一包草药,递到老人面前。
“付爷爷,这是您的药,还是和往常一样,用文火煎两个时辰。”
即便这些人来买药已经有一年多,但是孩童每次都会提醒一遍,人们也都会不厌其烦的听着。
付老爷子接过药,拄个拐,亦步亦趋的往村内走去。
就在这时,张若镜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又多配了几副药材,慌慌张张追上付老头。
老人略有疑惑,尚生堂向来都是一天一副药,起初是为了避免寡居的老人忘记了每天煎药的次数,毕竟人一上了年纪就不容易记住事情。再后来,张若镜索性便把他们的煎药担子担了下来,而一天一副药已成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而今日?付老头疑惑不解的问道:
“小若镜,这是?”
张若镜微笑一如既往的和煦,温柔,他说道:
“付爷爷,我们很快就要走了,也许是几天后,也许是明天,这里是一旬的药量,您拿好。”
老人手略微颤抖,想挽留,可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村里只有他们几十个寡居之人以及无数坟茔,总不能让孙先生两人和他们一起埋在这里吧。
想到这里,老人接过那包药材,只是“嗯”了一声,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夏日夜晚吹冷风,总有些说不清的别离愁绪。
平湖山庄之上,一道白虹陡然而至,客院内正在喝着酒的魏子庚几人只觉一股威压突如其来,一旁喝着酒的许岳就在刚刚那一刻甚至直接被砸在青石桌上。
强行挣脱束缚之后,魏子庚与梁丘兄妹各自持着武器,纵身一跃便站在那道白虹面前,不敢有丝毫松懈。
“前辈,何不现身一叙?!”
白虹散去,从内走出一位中年男子,他须发皆白,身穿一身灰白色粗布衣衫,双手负后,立于屋脊之上。
“孙?孙先生?”
来人正是尚生堂孙仲景,孙大夫。
只是相比白日的惬意慵懒,此刻的孙先生浑身散发着凛然的威严。
好似天上真仙。
“少年,我的时间不多了,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作为报答,我会帮你杀一个人。“
孙先生的直截了当让魏子庚众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他们没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孙先生,此话何意?不妨说来听听。”
看着面前的三人自己他们手中的武器和蓄势待发的拳架,孙仲景没有丝毫动容,甚至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魏少侠,我可以帮你杀了夏清明,他是你修行路的心魔,更是你的宿命之敌,作为回报你必须让我的弟子活下来,如何?”
魏子庚听闻微微动容,这两年中,夏清明这个名字一直回荡在自己的脑海中,甚至隐隐约约成为了自己的魔障解脱不开。
定了定心神,魏子庚说道:
“夏清明他一定会死在晚辈手中,不劳烦前辈动手,不过前辈倒是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
“尚生教与您的尚生堂究竟是何关联?”
魏子庚没有其他多余想法便问出这个问题,若是眼前之人真的与那作恶多端的尚生教有关联,任凭他是天上仙人,魏子庚也绝对不可能帮他做任何事。
可,若是没有得到答案呢?
岂料,孙仲景想也没想,开怀笑道: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少侠心性坚定,即便见我使出神通术法也不曾低头,希望少侠你保持如此澄澈心境。”
停顿片刻,孙仲景接着道:
“那尚生教与我并无直接关联,但的确因我而起,我行医天下,见过太多人身患恶疾,嘴上说着“不过一死了之”,可在生命真正的走到终点时却无论无何也无法慷慨赴死。”
古之传说尚有天庭神仙贬谪人间之一说,可见人世之苦,生老病死尚是轮回,因果循环,天理报应,人神皆不愿沾惹,但两年前,江湖中却出现了这么一对师徒。
无论何种顽疾,至他之手,皆可药到病除,而他便就成了“医圣”。
闲话至此,只听孙仲景接着说道:
“人体之奥秘,非你等可明白透彻,并非我妄自尊大,实乃事实也。那些高官富贾寻我求续命良方,我辈医者,有医无类,即便是找来五脏六腑,我也可帮他换好,但是穷人呢?”
听到这里,魏子庚等人已然明了,不禁陷入沉思。
有钱人缺胳膊断腿可用尽办法找来新鲜断肢重新续上,而穷人,他们并无通天手段,若不想死,或者像正常人差不多的活着,只能用动物皮肉,甚至四肢,头颅。
孙先生术法通天,以移花接木之法让其即便移植了动物脏器四肢也可保持人的思维与正常生活。
他们是为了活命,没有错。孙先生为了救人,也没有错。
可错的是什么?
越是权利,手段通天之徒便越是变态,腌臜。他们早已对某些低级玩乐失去了兴趣,而那些有些动物特征的“人”就成了他们新的玩乐工具,且隐隐约约形成了一个圈子。
而穷人?见到如此生财之道,怎能不动心?不就是家中被视为赔钱货的女儿吗?不就是长的略有风韵的妇人吗?有了钱,便可以更加的肆无忌惮,还有什么拥有不了?”
于是,这便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吃人”链。
孙仲景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些都是他们自愿的,甚至是求着我的,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的人,谁知是病痛折磨亦或者被活生生打成这样?让我如何不能医治。”
许岳听着为之动容,他虽身处最底层,可终究有许老头,郑先生,许印,霍东川以及魏子庚这些真正关心他的人,虽然感受人心冷暖可如此这般将人命不当命的情况倒是从未遇到过。
一言罢了,负手而立的孙仲景看着在场的众人,说到:
“过了明日,没有了我,那尚生教也将不复存在,而在临走前,我最不放心的便是我那徒儿,故而这才请你们帮忙,让我那徒儿活下来。”
魏子庚疑惑不解,问道:
“孙先生这般神通,保下你徒弟定然不是难事,为何要我们帮忙?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
孙仲景摇了摇头,看向遥远的西北方向。
“哎,此事并非你们能听的,哪怕是压上整个平湖山庄也不行,我只是想在临走之前为我徒儿找个避风港,过了风口,去留由他便成。”
说着,眼神看向最中央的魏子庚说道:
“少侠离玉衡境还有一线之隔?是不是有人说你背负的因果太多,心难平则意难平?”
魏子庚不由得吃了一惊,开口说道:
“孙先生如何知晓?”
当日李沧澜的一番话也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破境契机非常重要,心境的某一时机的契合所将走的方向都会截然不同,因此每放弃一次若想等下次便是遥遥无期。
当然,许岳除外,他几乎没有瓶颈,破境只是水到渠成。
孙仲景没有正面回答,接着说道:
“既然找你们帮忙,自然便是一个人情,一个因果,而孙某虽然不在乎这些因果业力,但对于少侠你却是重中之重,我也就入乡随俗,所谓一报还一报,虽说回答了少侠你的问题,但终究抵不上救徒之恩。”
停顿了片刻,魏子庚等人皆没有说话,脑海中皆是茫然,魏子庚也是一头雾水,实在是不知孙先生究竟所谓何?
“我的业障心魔?”
心中不由暗道,却只听孙仲景开口说道:
“有人摆了你一道,孙某便为少侠你承下一份因果,如何?”
魏子庚愣愣的看着屋脊之上,双手负后的孙仲景,不由得脱口而出:
“孙先生请自便。”
少年话音刚落,孙仲景双手负后,仰天大笑,随即开口朝着东方,大声说道:
“哈哈哈哈,魏子庚与你的这一份因果由我孙仲景接下了,你可听到了?李沧澜!”
“李沧澜?!“
听到这个名字,已经没办法再气定神闲下去,包括凉亭中的程家三姐弟,皆是齐齐跃上屋脊。
其中也包括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程熙,竟然在激动之下不小心暴露了他略有身手的秘密,好在此刻并没有人关注他,目光皆齐齐望向孙仲景说话的方向。
视线飘至最远处,不知道是不是在期待着什么,所有人双眼放光。
可终究没有一个人出现。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自东方传来,声音中带着懒散与无奈。
“姓孙的!李某人的事何时要你来插手,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这事是你魏少侠的因果,与我李沧澜无关!”
话音刚落,只见一抹雪白长虹裹挟凛冽的剑气奔涌而至,由远及近,只见剑脊之上站着一个人。
自他出现之时,魏子庚与程清手中长剑颤鸣不已,好似遇到了从未有过的最强之敌,又好似是恐惧,正使劲的往剑鞘中缩。
魏子庚强压住山河剑的躁动,目光温柔,略微安抚了一下,目光便又看向那一抹自城外而来的雪亮剑芒。
“这声音,怎会如此熟悉?!”
来近之后,许岳整个人表情变得极为精彩,由警惕到憧憬再到失望,最后再是原来如此,直道是人生的大起大落来的太快,实在是太刺激了。
“原来是你?!”
魏子庚则冷静了很多,只是淡淡开口:
“果然是你!”
剑脊上立着一人,身穿将洗发白的长衫,一双鞋子补丁盖补丁,双鬓斑白,胡子拉碴,最让人感觉可笑的便是那发红的酒糟鼻,任谁也无法将他与有“谪仙人”之称的李沧澜联系在一起。
衣衫鞋子是旧的,因为穿着合身,而剑是崭新的,因为杀人不见血!
二十年前,说起彼时江湖剑之魁首,除了那久不出世的定风真君苏阂,李沧澜当之无愧。
可惜过早的离开江湖,留给整座江湖无数念想。
一剑先至,紧接着便是那道普通身影便出现在众人面前,李沧澜对着目瞪口呆的众人一挑眉,魏子庚倒是还好,毕竟早有心理准备,而此刻大小姐程清却是久久呆立。
就是这个男人,整日无所事事,坑蒙拐骗,当年更是因为三两银子便将她出逃平湖山庄的路线告诉了她爹,而如今要她承认这是她仰慕已久的李沧澜?
世间何人不向往青衫仗剑,一叶渡江,踏浪而来,遇不平事斩不平的江湖?
只觉“咔嚓”声响起,少女的梦碎了一地。
孙仲景看着眼前一幕,不置可否,久久无言。
“你真的是李沧澜?”
一直在旁没有说话的小公子程熙抱着最后的幻想,犹豫着问出这么一句话。
邋遢中年人露出一个自以为很潇洒的笑,说道:
“嘿嘿,小公子,我早就说过我是李沧澜,你们又不信。”
说罢,孙仲景转头对着魏子庚开口说道:
“我的小徒弟便劳烦少侠你了,他年纪还小,但好在心性坚韧,应该不会为少侠你添太多麻烦。”
魏子庚“嗯”了一声,随即点了点头,一旁的李沧澜问道:
“那个孩子,你让他继承你的衣钵了?”
“他是个好孩子。”
孙仲景一道白虹飞掠而去,仅留下这么一句话。
魏子庚仰着头,看着孙仲景消失的方向,来到李沧澜的身边,随后便看向身畔的中年人。
看到的只是一个皱着眉头,满脸怒容的李沧澜。
“有何不妥吗?徒弟继承师父的衣钵本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李沧澜看着那道白虹,没有理睬魏子庚,愤怒异常,恶狠狠的朝着那道白虹喊到:
“姓孙的,你就是孬种!天宫如今不过一座枯冢,死的死,逃的逃,你还胆小到让一个孩子过去!这么多年你都活到了狗肚子里!我李沧澜的事何时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即便再给你五十四万年,你也是个孬种!”
一旁的魏子庚茫然转头,看着这异常愤怒的男人,许岳等人听到这一声怒吼,免不了被吓了一跳。
寂静片刻,魏子庚这才悻悻然开口问道:
“他去干什么?”
“干什么?哼,自投罗网去了!”
李沧澜看着逐渐消失天际的白虹,眼神深邃,手中崭新佩剑熠熠生辉。
就在此时,阅江楼楼顶,竖在其中的名剑笑江湖,嗡嗡颤鸣,异常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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