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
小男孩脸上有些失落,垂着眼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来啊?我喜欢这里,不想回那边。”
“很快就会回来了。”女人笑笑,拉着他向外走去,晚霞从窗外照射进来,投到那对母子身上,终于让人看清了他们两人的长相。
这对母子不是别人,正是叶婉心和沈子西。
回沈宅的路上,叶婉心的目光一直都望着窗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可是心里却是一片波涛汹涌。
即便别人不知道,但是她自己心里清楚,沈寂楠既然醒了,那么就说明她的大限已经到了,叶筝的事会爆发也是早晚的事情。沈寂北和白禹应该很快就会向她动手,她现在必须赶紧着手离开沈家,并且越早越好,否则的话怕是就再也没法离开了。
“妈妈。”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身旁的沈子西忽然开口叫了她一声。
叶婉心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宝贝?”
“妈妈,你说我们会离开,究竟是什么时候啊?我已经等不及了,我不喜欢那里,没有人跟我玩,那个人还总是管我管的那么严,好讨厌哦。”
沈子西嘟着嘴,脸上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叶婉心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脸颊,脸上满是期待和掩饰不住的得意,“明天,我们明天就能离开了。”
沈家的保姆红姨觉得家里最近有些奇怪。
先是太太叶婉心开始频繁的带着少爷沈子西出门,接着又是一家之主沈奇枫忽然病倒,每天躺在床上,连起床都变得很困难。
家里的气压显得很低,但是她毕竟只是个保姆,对于雇主的事情也不敢过多过问,为了逃避这种情况便向叶婉心请假了几天。
原本她以为家里现在负担比较重,叶婉心不大可能会同意她请假,可出乎红姨意料的是,叶婉心竟然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只是等红姨再回到沈家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家里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沈奇枫向来当做宝贝似的古董架子上放的那些瓶瓶罐罐突然都不见了,其次是一直都在大门紧闭的书房突然大敞着门,最让红姨觉得惊悚的,是书房里那个保险柜的门开着,里面的东西已经不翼而飞了。
这是怎么回事?遭贼了?家里进小偷了?
那董事长和夫人呢?人没事吧?
一想到这个问题,红姨只觉得自己浑身汗毛直立,转头跌跌撞撞的跑向沈奇枫和叶婉心的房间,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董事长,董事长,出……出事了……出大事了……”
空荡的的大房子里只有红姨奔跑的脚步声和她如临大敌的喊声,情况紧急,她也顾不得什么礼貌,猛地推开沈奇枫的卧房,大声道:“董事长,出事了……您的书房……”
只是红姨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卧室里还是向以往一样干净利落,和以往不一样的,是沈奇枫此时此刻正呈大字型躺在地上,双眼紧闭着,脸色发青。
红姨站在原地愣了足足有半分钟,这才手忙脚乱的跑到沈奇枫身边蹲下来,摇了摇他的身体,焦急道:“董事长,董事长?您怎么了?您说句话,沈董事长……”
红姨就这样喊了许久,就在她以为沈奇枫已经死了,几乎要打电话报警的时候,沈奇枫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一把握住她的手,脸色激动道:“啊……啊……啊……”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是看样子似乎要说什么很重要的话,可是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就像是一个哑巴一样,只会咿咿呀呀的发出一些字节。
红姨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捂住嘴道:“董事长,您……中风了?”
她从前当过护工,对于这些简单的医疗事故还是了解一些的,眼下沈奇枫的症状简直就和中风没有什么两样。
沈奇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用力的点点头,费力的抬手,颤颤巍巍的指向某个方向。红姨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原来他指的是床头柜前的电话。
红姨立刻心领神会道:“您想让我打电话?”
“啊……啊……”沈奇枫用力点点头。红姨急忙道:“好,您等一下,我这就打。”
她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身,拿起听筒第一个电话边直接拨给了叶婉心。
那边很快便传来一阵声音,红姨心里一喜,正要说话,却听一个机械而冰冷的女声说道:“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红姨瞪大眼睛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怎么可能会是空号呢?
叶婉心的电话她每天都要打个好几次,说是倒背如流也不为过,为什么会变成空号呢?
红姨心里愈发有些着急,不死心的又打了一遍,然而得到的结果还是一样,那个机械般的女人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眼下的情况实在是有些危急,红姨转头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沈奇枫,只好放弃叶婉心,直接拨到了120急救电话。
120的效率很高,没过多久,急救车便呼啸着赶到了沈家大宅,红姨在医生的要求下一起上了车,并且跟着医生一同将沈奇枫送进了急救室。
看着沈奇枫被推进急救之后,红姨这才掏出手机,有些焦急的拨打了一个电话。
“寂北吗?我是红姨啊,你爸爸出事了,你快过来看一眼吧。”
*
初初接到红姨电话,说沈奇枫出事的时候,沈寂北心里其实是不相信的。
这种事沈奇枫以前也不是没做过,当初为了和叶婉心结婚,他就编过这种谎话,用自己身体不舒服骗他来参加他的婚礼,结果那场婚礼着实把沈寂北恶心了一番,甚至说他迄今为止参加过的最恶心的婚礼也不为过。
因此在得知沈奇枫出事之后,沈寂北第一反应是那个男人又在编谎话戏耍他。
最后还是一旁的白禹提出无论如何都应该去看看,甚至还说陪他一起去,沈寂北这才答应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出了边静的事情,白禹对于家人的事比以前还要上心许多,因此用了最快的速度载着沈寂北赶到了医院。
红姨仍然坐在那里,目光空洞,只是这一次她的身边多了几个穿制服的警察,有一个坐在她身边不停地问着什么,另一个则拿着笔记本站在一旁,奋笔疾书的记录着。
白禹和沈寂北站在距离他们的十米开外的地方,白禹蹙了蹙眉道:“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把警察还招来了?”
沈寂北的脸色也变得紧张起来,大步走上去问道:“您好,请问各位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那些警察都是些生面孔,幸好其中一位曾经和他有过接触,第一时间认出了他,“沈律师,我们来这里是想调查一下关于沈氏集团非法集资以及地下洗钱的事情。”
“非法集资……洗钱?”沈寂北一愣,茫然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他来了,红姨也猛地站起来,抓着他的手激动道:“出事了,寂北,出大事了。”
“怎么了红姨,您慢慢说。”
“寂北,你知道你父亲书房里那个保险柜里放的是什么东西吗?”红姨看着他,有些焦灼的问道。
沈寂北抿唇想了想道:“我记得是公司的公章和他个人的印章吧,其余的就是一些比较重要的文件。还有就是……他曾经买过的一些纪念版的金条和一些纪念币,另外就是一些古币,和市面上已经不再流通的外币,都是他以前自己收集起来的,应该挺值钱的,怎么了?”
红姨听了他的话后,用力吞了吞口水,瞪大眼睛满眼惊慌地说道:“寂北……那个……那个保险箱,被……被人掏空了……”
“你说什么?”沈寂北瞪大眼睛,猛地拔高了声调,“怎么可能会被掏空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红姨急的几乎快要哭出来似的,“我前些天请假不在家,今天才回去的,可是我回家之后发现家里没有人,太太和小少爷都不在,阿秋也不在。先前董事长很宝贝的那些花瓶还有些字画之类的,突然都不见了。我吓死了,还以为家里遭了贼,就赶紧每个房间挨着看,结果发现董事长的书房也被翻的一塌糊涂,那个保险柜也被撬开了,而且被挪动过的样子,里面已经完全空掉了,什么都没了……”
“怎么会这样呢……”沈寂北的脸色变得有些慌乱,一直以来他都很少回沈家,甚至自我催眠告诉自己,他跟那边已经没关系了,因此沈氏集团和沈家出事,他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而是通过别人才知道的。
“那叶婉心呢?”沈寂北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叶婉心不在家吗?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人呢去了……”
话没说完,沈寂北便猛地顿住了。
是啊,家里出了是这么大的事,如果叶婉心在家的话,她又怎么可能不会不知道。
事情到这一步,能解释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了。
那就是,这些事从一开始就是叶婉心自己策划出来的。
妈的。
沈寂北咬了咬牙,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听周起霖的话静观其变,等着瓮中捉鳖,现在可好了,反倒是被叶婉心将了一军,周起霖那些人每天守在沈家外面究竟在干些什么?难道都在吃干饭吗?
沈寂北越想越恼火,一旁的警察见状立刻问道:“沈律师,出什么事了吗?”
“是。”沈寂北点点头,叹了口气无力道:“我父亲的家里……可能遭受了重大失窃,现在麻烦您派些人过去,调查一下。”
“好。”
就在警察刚走不久,急救室的医生也从里面出来,摘下口罩问道:“沈奇枫的家属是哪一位?”
沈寂北立刻冲上去,“我是他儿子,请问我爸怎么样了?”
“您父亲是中风,还有脑癌,很不幸的是癌症是晚期,癌细胞已经开始扩散了,初步来看的话,情况不容乐观,也许慢慢会出现失明或者是失智的症状,除此之外,因为中风的原因,您父亲有可能会终生瘫痪,并且丧失语言功能。”
沈寂北张了张嘴,良久之后才挤出几个字道:“那么您的意思是……我爸,有可能会活不久是吗?”
“这个不能确定,只是目前来看,情况不是很好。”
医生说完便转头离开了,沈寂北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跌坐在地上。
因为同在一家医院,得知沈奇枫出事之后,沈寂楠也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由于腿伤还没好,所以沈寂楠还需要被周起霖用轮椅推着才行。
彼时沈奇枫才刚刚从急救室被送入普通病房,沈寂楠赶到的时候,沈寂北正坐在沈奇枫病床前怔怔出神。他虽然没有像陪沈寂楠那样,握着沈奇枫的手,可是脸上满是内疚的表情却也足以看得出他此时的哀恸。
或许是因为太过出神,他就连沈寂楠来了都没有发现,直到一只纤细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沈寂北一愣,转过头,这才看到沈寂楠正心疼的望着他,身后还站着周起霖。
沈寂北想冲她笑一下,可是嘴角却像是有千斤重一样,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最后只能无奈道:“姐,你来了。”
“嗯。”沈寂楠点点头,看向沈奇枫,“他……怎么样了?”
沈寂北摇摇头,表情灰败道:“不太好,医生说以后可能会丧失语言功能,也有可能会终生瘫痪,再加上癌症……恐怕时日无多了。”
“这样啊……”沈寂楠讷讷的,抬头看了沈奇枫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她醒后,曾经很期待的问过周起霖,在她昏迷这段时间里,沈奇枫有没有来探望过她,哪怕一次也好。
其实她也只是那么试探性的一问,因为在她醒后,除了看到沈寂北周起霖和叶筝,还没有见过沈奇枫这个父亲。起初她还在想,或许是因为公司的事情太忙了,沈奇枫没有时间来看她,直到周起霖很为难的告诉她,在她昏迷之后,沈奇枫一次也没来过,她终于死心了。
不管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这个父亲都还是和从前一样。
或许是因为六年没有跟沈奇枫有过接触,如今突然看到他,沈寂楠竟然一时间觉得有点陌生,就好像他是个陌生人一样,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似的。
事实上他老了,听说他这段时间总是在喝一种中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药的原因,他的脸色蜡黄,头发也白了许多。记忆里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和叶婉心见面那天中午。
其实那时候她已经搬出了沈家,而且自己对自己发过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管沈奇枫的任何一件事。
但想归想,那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知道叶婉心背叛他之后,沈寂楠还是出离了愤怒,第一时间去沈家找了他,想要告诉他。
彼时她赶到沈家的时候,沈奇枫正张罗着处理他们姐弟生母的遗物,那个时候,沈寂楠才看出来沈奇枫有多么的厌恶她的生母,就连一本日记都容不下,一定要让人烧掉才行。
而那个日记里面,写的全都是他们的母亲在怀孕时所记录下的关于他们姐弟的一切。
沈寂楠站在沈宅的门口,眼睁睁的看着那本黑皮的日记本被人丢进火盆里,她整个人就像是失去理智了一样,一个箭步冲上去,徒手将笔记本抢救出来,甚至手背上还被烫出了水泡。
沈奇枫原本正在窗前看着人处理那些遗物,见到她来了,立刻从屋里出来,皱眉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沈寂楠把那个日记本护在胸前,就像是在保护一个稀世珍宝一样,惊痛的看着面前的父亲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奇枫别过眼,不以为然道:“我既然要准备和婉婉结婚,自然要把那个女人的东西都处理掉,否则对婉婉来说不公平。”
“那个女人?”沈寂楠张了张嘴,震惊的看着面前的沈奇枫,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母亲死前,她曾经听亲戚说过,沈奇枫和她的母亲结婚,只不过是贪图她娘家的财产罢了,那时候她还不相信,可那次之后,她却是不得不信了。
沈寂楠紧紧地抱着那本日记,仰头做了个深呼吸,终于是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你要对你的婉婉公平,就没想过对我妈不公平吗?”
沈奇枫拧眉看着她,不耐烦道:“你妈已经死了多少年了,难道还要我为她一只守着终生不再娶吗?”
那一瞬间,沈寂楠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明朝诗人归有光曾在《项脊轩志》里写:庭前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那个时候沈寂楠只是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父亲,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将母亲所有的遗物抢救出来,自己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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