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镜厅
“好久不见”这四个字落在我耳边,如同雷霆万钧。
皮鞋踩踏地面的声响,衣料摩擦的声音,以及火焰“嗤”地冒出的声音……那个男人举着点燃的打火机,缓缓转过头来,在镜子所映照不到的死角,对我咧出一个变态的笑。
见我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用满是疤痕的手,撕下了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我非常熟悉的脸。
而我早该知道的。
和之前的〔墨里尼〕一样,他是父亲曾经身边的又一只狗。
“你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跟在你父亲身边、用枪托随意砸人脑袋的小姑娘了,叔叔我很欣慰。”
男人、不,现在可以称为达尼安·墨里尼了。
他灰蓝色的眼睛带着一点微微的笑意,说出的话却令我作呕。
借着微弱的火光,我勉强看清了这个房间的布局与形式——达尼安·墨里尼站在我的斜侧,而在另一个镜子找不到的角落里,还分别站着两个人。
只是三个人而已,哪怕脚不能动,我也还有能射出六发子弹的□□——优势在我。
还不待我做出什么反击意味的动作,站在角落里的一个男人从腰侧拿出枪,对准了我的眉心。
淦——失去优势。
“啊,真是失礼,竟然这样无礼地将枪口对准大小姐。”
达尼安歪了歪头,嘴上指责着拿枪对准我的男人,却丝毫没有要命令他将枪口调转方向的意思。
“别紧张,小伊芙,叔叔给你介绍一下——特纳亚·伯拉罕,替身使者〔血书〕,霍尔菲蕾德,替身能力〔渔网〕……”
他盯着我,一眨不眨,昏黄烛火盈跃,照映他眼中的讥诮神色:
“啊呀,忘了呢,咱们的伊芙和叔叔一样,都没能拥有替身使者啊……你那个老爹,难道死之前也没有和你提起有关提替身的事情吗?”
达尼安打量我的目光,就像忽然发现家里的落灰的奢侈水晶棋子一样。
不过,听他这个语气,他还不知道我也已经拥有了替身。
“〔血书〕?〔渔网〕?怎么?响尾蛇的毒药已经喂不饱你了吗?叔叔——”
我几乎是将“叔叔”这两个字咬碎了,从牙缝里迸出去的。
“不要惹我生气,伊芙,现在可没有人跟在你后头帮你收拾烂摊子。”
达尼安的神情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他攥着手里的打火机,快步走近,俯视着我的脸轻声警告:
“〔血书〕的能力是让活人的鲜血谱写出所问问题的答案,〔渔网〕则可以搜索方圆一公里内的一切活着的事物,并将其束缚——小伊芙,你虽然不能够触碰到那个‘替身使者’的世界,但你只需要明白一点就足够了——你逃无可逃啦……”
「血书」?「渔网」?我思索着只觉得拥有这种替身能力,不送到警视厅里去打工真是可惜了。
“小心点,特纳亚·伯拉罕,别走火了,你需要活的不是吗?”
达尼安叮嘱身后男人的话语传进来。
我在内心嗤笑一声,低头看了看所谓束缚住我的〔渔网〕。隐隐有灰色的东西盘踞在那里,自红色小羊皮高跟一直缠绕到我的膝盖。
“行嘛,标准的审讯组——那么,你想通过我的血,知道些什么呢?”
在我提到血这个字的时候,替身能力为〔血书〕的特纳亚·伯拉罕手抖了一下。
达尼安显然也注意到了,男人轻蔑地扬起下巴:
“如果我是你,伊芙,我就不会再这么说下去。这个家伙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啊——之前这家伙可是让所有中招的人用血默写所有学过的诗文,你猜怎么着?哈,小伊芙,只有文盲活了下来哦……”
特纳亚·伯拉罕看似对“变态”这个评价相当的不满:
“不要再废话了。”
“知道啦知道啦。”
达尼安满不在乎地向他摆摆手,然后正色对我说:
“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叔叔不是吗?我可不愿意你的血液流到干……你还在这里,如果能钓出来你的队友的话,你就后放血,放少一点;如果他离开了的话,那很抱歉,伊芙,我只能让你诚实地写出‘暗杀组’全员的能力与相关事宜了。”
他紧接着补充:
“如果你能让我轻松一点的话,我也会让你走得很轻松。”
走得很轻松。
我知道的。
达尼安既然敢肆无忌惮地将同伙的名字和替身能力告诉我,那么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去。
他自信地在我周围慢慢踱步,用匕首比量着我的脖子和手臂,那森冷的表情看得我遍体生寒。
还不待他在我身上划一道口子,角落里,另一个替身能力为〔渔网〕的家伙盯着达尼安手中火光眯了眯眼:
“伊鲁索那家伙应该已经跑了吧,我的搜索范围里完全没有他的生命迹象。”
听见这番话,我差点没能控制住表情管理。
他当然检查不出来,毕竟镜子世界可是死之界啊,至于伊鲁索……他离开了?
我知道伊鲁索的替身能将敌人拉入镜子中,从而把敌人和替身分开,如果只拉入一半则可以使敌人无法动弹。被拉入镜子中的人无法对镜中世界的事物做出影响。
除此之外,没有他的允许谁也无法进入他的镜子世界,这可是某种意义上的绝对防御。
他能逃出去,这很好。
只要他能将所发生的事情告诉大哥或者里苏特,我夭亡于此的概率都接近为零。
只是……心下莫名多了几分难过。
然后,借着微弱的火光,我注意到,副厅里蓝丝绒布上摆着的一个苹果突然消失了——就像那天我打开据点的冰箱突然消失的就酒一样。
那是伊鲁索在告诉我,他在,他没有走。
我面前莫名浮现出傲娇猫猫满脸不自在还是要在人面前翻肚皮的场面了。
那可真是难办啊,这几个家伙谨慎得要死,丝毫不敢踏入镜子的范围内,使伊鲁索没法下手。
而我的处境又相当危险:向〔血书〕开枪他也会同时回敬我一颗子弹,〔渔网〕则限制着我的行动,达尼安拿着匕首随时可能会到这儿给我来上一下。
有点头疼。
“听见了吗?你的同伴丢下你离开了。”
达尼安看上去心情很好地拍了拍我的肩。
“你是在羡慕吗?”
我强忍下翻白眼的冲动,这样问他。
达尼安对我莫名其妙的文化感到迷惑:
“你这家伙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些什么呢?你还不明白叔叔我现在几乎是无敌的吗?”
但是,男人又想保持着尊贵的风度,又想揍我一拳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蠢极了。
当然,用“几乎无敌”这样的话语给自己上debuff的行为要更好笑一点。
虽然,我现在确实很危险。
“我是说,你是在羡慕吗?羡慕我曾真正被爱,羡慕我见过的绽放丁香、航船渔火,羡慕我轻轻松松就得到了你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东西。”
但我仍旧想激怒他,想拆穿他虚伪的笑,想使他在欢愉中痛苦。
“哈,承认吧,你这辈子都达不到我父亲那样的高度——友谊像清晨的雾一样纯洁,奉承并不能得到友谊,友谊只能用忠实去巩固——我愿意奉上我这个研究宗教哲学却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将它们交付于我的队友。”
我掏出□□,任由冰冷的枪口抵住自己的下巴,散发死亡意味。我背对着达尼安,轻声嗤笑他:
“父亲的规矩很多,离开的叔叔也很多,但我记得的,有些场合的最优解是将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你做得到吗?”
伯来特攥在手里,手指已经移动到扳机之上,悬起达摩克利斯之剑。
从这个角度开枪的话,子弹会在瞬间贯穿我的下颌,穿过一整个面部,搅烂本来就没什么用的大脑组织,最后打通颅骨,伴随着血液和脑浆迸射出来,留下一个小小的孔洞。
迸出的当然不止是鲜血,还有思想和生命。
一旦扳机扣下,他们就休想从我这副躯壳上得到任何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我看着那面镜子,探了口气,本来已经在入组的时候就看淡了生死,可我的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伊鲁索跟我吐槽的话来——
“反正就我所知,我们去的这个展馆,他的主人是想仿建一个凡尔赛宫来着,好像最先入手的就是最奢华、最辉煌的那一部分,有够无聊的。”
等等!法国的凡尔赛宫最奢华、最辉煌的部分?
是镜厅。
凡尔赛宫镜厅,又称镜廊,被视为法国路易十四国王王宫中的一件“镇宫之宝”,以17面由483块镜片组成的落地镜得名。
镜子可以反射金碧辉煌的穹顶壁画。相对视野较好的17扇拱形落地大窗,透过窗户可以将凡尔赛宫后花园的美景尽收眼底。
而镜厅一直以来被誉为法国王室的瑰宝,无数面巨大的铜镜反射着从后花园映进的光芒,这里更是路易王朝接见各国使节时专用的宫殿。
如果这个所谓的“主人”的财力不能做到百分百或者八成的复刻,最起码会在其他的部件上找补,尤其是具有特色的那一部分。
比如,穹顶。
思及此处,我是真的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该说是他们太过于无知,还是说我的运气太好了呢?
“伊鲁索,你在吗”
当着达尼安的面,我又这样问了一句。
带看颤音的询问再一次在这个略有昏暗的房间里响起,在浓厚的静默与阴暗里,无端更显得脆弱与彷徨,像一只迷失了自我的魂灵。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憋笑憋得有多累。
“有什么用呢我都说了,他必然已经离开了——乖,放下枪,我们还有得聊。”
达尼受这时候说的话已经带上了几分压抑不住的笑意。
他在笑什么呢
笑他人的孤立无援,笑自己可以轻松把握胜局,笑他一脚将拦路的石头给踢开、而他可以迎接光辉未来吗?
可我偏不想让他看见第二天的日出。
意大利的日出极美,阳光粘连尘埃,滔天的日光淹没整座城市。
倘若待在海边,那便是风声过耳,阳光满溢,天空高远又明净,整个海面、不、是这个世界都是闪闪发光的样子。手指漫进阳光的触感,瞥头又能看见为了生活而忙碌的人们,血液就都被微微地温起来。
这样的场景,他达尼安配看吗?
他配个jb。
我侧头深深地看了达尼安一眼,看上去是勉力勾起嘴角冲他露出一个笑容,实际上是示意镜子世界里的伊鲁索做好准备,然后——
“砰!”
默认伊鲁索已经接到了我的暗示,我按下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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