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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这是什么?”杨举看着李医生手里的信封问。

        “这是你那位朋友身上的。手术前我们的护士在给他脱衣清理伤口时,便从他的上衣内侧掉了出来。当时我并未在意,只是在紧张的帮他处理伤口。由于此人所受的是枪伤,自己又身携美国造的手枪。”说着李医生向一旁摆放韩东哲物品的桌上扬了一下头。所以在给他打过麻药,等待起效的时候,我忍不住好奇,从里面抽出了信件看了一眼。”

        杨举见这个李医生认得韩东哲所用的美制m1911a1手枪,于是问:“没看出来,你一个洋大夫居然也对军火如此熟悉!”

        “我哪里熟悉什么军火了,虽然我是一个医生,但也不至于连手枪也不认识吧!”李医生显然是误会了杨举的意思。

        “不熟悉?不熟悉能认得这是美国手枪?”杨举看着李医生说。

        李医生见杨举指的是这个,不禁笑了一下说:“那抢上面儿不是明明白白的刻着美国陆军unitedstatesarmy的英文缩写u。s。a嘛!”

        杨举听李医生这么一说,顿时对他是肃然起敬。并问道:“你能看懂美国字儿?”

        李医生听完杨举的话忍不住又笑了:“那是英文,也就是你说的英国字儿!美国这个国家本身没有历史没有文化!完全是一个由移民组成的国家!所以也就没有自己的语言文字!于是拾人涕唾,国家的官方语言为英语,官方文字也是英文。”

        杨举自幼便认为自己天赋异禀才华横溢,但如今听得这李医生对外国文化如数家珍头头是道,相形之下不禁自愧。于是不再把李医生看做是一介书生而已,对其尊敬油然而生。于是双手抱拳一揖,而后伸出一手做请。道:“请你接着往下说。”

        李医生见杨举对自己的态度起了明显的变化,便知杨举也乃光明磊落的真性情之人!于是也对他点了点头后便接着说:“你也可以看一下。”说完后便从油纸信封中又抽出一封,再抽出展开后,便呈于杨举面前。道:“这上面写的是日本文字,落款是关东军司令部司令官,“村冈长太郎”!这是一封日本关东军传达命令的手函,命令是发给一个叫“河本大作”的人。手函上指示河本大作,立即展开对张作霖的全面暗杀行动,务必于本年7月底之前,完成暗杀任务!”

        杨举听完李医生给他解释的密函内容便不再说话,转过身慢慢的走到了墙边,双臂抱于胸前低下头,便用大脑飞快的运算着整个事态的来龙去脉。

        片刻之间,杨举回身走到李医生身边问:“这个人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不一定,他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中枪后失血过多,再加上此人应该是连日来过度劳累,以致身体及精神严重不良!”说完后李医生看了一下左臂的“天梭”牌手表继续说:“麻药的药力现在应该已经过了,但他现在应该还醒不了。不过他的身体素质很好,估计下午差不多吧。”

        杨举听完后看着李医生的眼睛说:“我大概能估计出整个事件的原貌,如果我判断没有大的偏差的话,这封密函应该不是关东军司令发给他的,应该是他从密函主人的手里想办法弄过来的!”杨举看着聚精会神在听他分析的李医生继续说:“他跟我说过,他是一个中国人,一个敢于抗击日本侵略的中国人!所以我推断也正是因为这封密函,他才会遭日本特工追杀!”

        “你是说……”

        “对,这个人不是日本人,也不是!他是一位抵抗日本的民族英雄!”杨举没让李医生把话插完,就一口气的说了出来。

        听杨举说完后,李医生也抬头想着杨举的分析,而后对杨举说:“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什么应该怎么办?我们现在应该出去吃饭!你换身衣服我请你!”杨举笑着对李医生说。

        “那这怎么办?”李医生指着手里的密函说。

        “你要信得过我就交给我吧,等他醒了我也要问个明白,我也不愿意稀里糊涂的当了!”杨举的眼神分明给了李医生一种信任,那是一种具有浩然正气的眼神,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

        “好,我信任你!还有他的东西你都一块儿收了吧。”李医生说完就把密函交到了杨举的手上,并指着桌上韩东哲的一应物品说。

        杨举收好密函后,就去桌上装韩东哲的物品,其中银元是杨举给他的,还有烟,煤油打火机和子弹什么的,但并没有可以证明韩东哲身份的证件一类的什么东西。杨举把韩东哲的那把m1911a1手枪拿在手里看着说:“是好东西,可惜只能装7发子弹!”

        杨举收拾好韩东哲的物品后,转身见李医生还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就说:“怎么个意思啊李医生,难不成你看我不认识英国字儿瞧不起我!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去吃顿饭啊?”

        李医生听杨举杀了两个日本人,从鬼子手里把韩东哲给救了下来。又可以在一面之缘的情况下,甘愿冒着风险把人送进城里救治,更别提出资花费那样的小事儿了。于是在心里早已认定,杨举是一个义薄云天重情重义的豪杰义士!其实内心已生结交之意,但奈于读书人的迂儒,一时不知该如何放情而已。如今见杨举这么说,便立刻解释道:“不不,绝无此意!那好,你在大厅等我一下,我换过衣服洗涮一下就来。”说完就一边脱身上的白色长衫,一边朝门外走去。

        要说吧这杨举也是读书人,而且单以学问而论,诗词经赋文章典史,那比之这李医生怕是还要强出十倍不止!但从本质上讲,杨举与这李医生他就不是一路人!杨举出身豪门家世显赫富甲一方!做事从来就是率情所致无所牵挂。又随其父杨焕亭的性情,自幼便豪情四射纵情无拘!且少年好武,进而习得枪棒火器于一身!故杨举穿上长衫可入院考举,换上短打可上山为匪!出入商贾名流便是杨家少东,混迹于民间市井亦可与泼皮流氓一较长短!而这李医生则是一个原汁原味儿的文化人。就现在而言,在这洋医院里,那就是中流砥柱医术高超的李医生!可要在江湖上行走那就什么都不是了,只是“肥羊”一只而已!

        为表感谢之情,杨举坚持要请李医生去省城最大的“正太饭店”吃饭,可李医生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再说又怕等一会韩东哲醒来了误事儿,于是坚持就在街拐角的“晋菜馆”吃饭。

        席间杨举道:“尔一届文人,不曾想却对政治如此敏感!”

        李医生道:“那个韩东哲若真是日本人或,那就跟政治无关了,跟文人不文人的也就没关系了,那就是全中国人的事儿了!”

        杨举看着李医生说:“你跟日本人有仇?”

        李医生也看着杨举说:“你跟日本人没仇?”

        杨举想这李医生说话倒是犀利,但亦有道理。

        李医生道:“其实我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民国十一年,我由上海德文医学堂保送去日本京都大学留学。我去那年正赶上日本大地震,一上岸就差点儿没把我给震死!后来又差点儿被误会成朝鲜人给警察打死!这么多年来,不管我在那边儿多困难多艰苦,我都从未放弃过我的理想!因为我们的国家太落后了,我希望能通过我的留学,把日本的先进医学带回来造福我们的百姓!可这几年日本在加速对我国的侵略!一开始是政治经济上的,后来就直接成了真刀真枪的军事侵略!所以我无法再留在日本了,被迫放弃我热爱的医学事业,去年提早结束学业回国了。”

        说到这儿,李医生的目光中显露出一丝遗憾和忧伤。杨举理解这种感情,放眼看去,如今的中国哪里还可以称其是一个国家!哪里还是过去那个鼎盛繁荣的大清王朝!现在的中国,莫说是要做学问了,就连明天国号何谓都无法预测!在这样的国家里,对像李医生这样抱有求学理想的人,无疑是一种摧残!这里是政治家展示风采的舞台!是战争狂人杀戮的战场,是投机者冒险的乐园!什么都是,就是不适合人生活!

        政治和战争毁了李医生的理想,也毁了他的未来!与其说他痛恨日本对祖国的侵略,不如说他痛恨祖国的腐败懦弱,和愚昧落后!杨举明白,对于像李医生这样的人来说,终止他的学业就好比终止了他的灵魂!无法实现他的理想,就好比他的生命无法延续!

        杨举不愿意看着这个新交的朋友如此伤怀,道:“李医生,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李医生忽闻杨举此言,伤感中连忙回神道:“那当然了。”

        杨举道:“李兄,国家大事现如今轮不到你我做主,风云变色山河呼啸也绝非我等可以左右!正所谓莽莽神州尽在劫难之中,我等又岂可置身世外!李兄,其实你我皆为时局的牺牲品!你可知我单名立“举”是何用意啊?”

        李医生看着杨举微微一笑继而摇头,示意不知。

        杨举道:“其实很简单,我爹和二叔盼我乡试中举,来日光耀门庭!可你看我如今还可中举吗?可怜我十年的寒窗苦读啊!如今又能如何呢?我字为耀曦,可我看比之萤火尚且不如,又怎能夺日呢?李兄,乱世出英雄却非你我天地,且出来的哪里又是什么英雄了,混世魔王而已!况且你如今在此行医悬壶济世,不也是正在秉承你的理想吗?这韩东哲若真是抗日英雄,那抗战史的功劳上当有你一笔!”

        杨举一席话使得李医生大为释怀,于是道:“杨贤弟也不必妄自菲薄,依愚兄之见贤弟却是生不逢时,若非天道改色,贤弟之才绝非区区一个举人,必高中两榜进士!”

        杨举听完一笑道:“这样多好,你夸夸我我捧捧你,何必非要为那些不及之事伤怀忧心呢?是国家不需要我们,不是我们抛弃了国家!你我之才胸中抱负,比之苏轼如何啊?苏子瞻一生数次被贬身陷牢狱,几度濒临被斩死里逃生!尚且还可平心待世自娱晚年。滚滚红尘之中你我二人又算几何啊!对了李兄,你刚才如何称呼于我啊?”

        李医生一怔之下道:“我与你虽然萍水相逢,但一交之下大感快意,称之贤弟可有不妥?”

        “有,当然不妥了!我到现在话也跟你说了有一车了,可还不知道你的底细呢!你我如何称兄道弟啊?”

        “哈哈哈哈,”这学问人若要放情实为不易,如今这李医生放声大笑,可见他对于杨举是十分投缘的。这一笑,也奠定了日后二人共襄大举携手抗日的合作友情!

        笑完后李医生对杨举道:“是愚兄失礼了!我本地人氏姓李名鲲,光绪二十八年生。家中独子下有一妹,家严仙逝家慈在堂。”

        ““北冥有鱼,其曰为鲲。”李兄之名既然出自庄子的《逍遥游》,那日后行事定该逍遥快活才是!我也是家中独子,光绪三十一年生人,比兄长小了五岁。姓杨名举,字耀曦。上有姐姐六人皆已出阁。与兄长相反的是家严在世家慈仙游。我家在城南五十里的裕华镇好打听的很,只要一提杨家邻里皆知!另外城中大通客栈和亭裕隆商行都是我家产业。”杨举向李鲲介绍完自己后,就想着是不是该要点儿酒以祝此兴。

        李鲲听杨举言罢道:“兄弟教训的极是,我这人的确太过伤感了!同为读书人,这一点上比之兄弟就大为不及了!我看你行为举止就知你非富则贵,只是没想到你就是省城两大商号的少东啊!”

        杨举道:“李兄除了给人诊病莫非也经商从贾?”

        李鲲道:“我一个医生那里会做得什么买卖,只不过在省城不知道大通客栈的人却没几个!至于亭裕隆倒是如雷贯耳,但是所作营生却不从知晓。”

        “什么都做!李兄,今日你我一见如故,不如叫酒助兴如何?”杨举再次提议。

        李鲲摆手道:“一来为兄不胜酒力,二来你我此际还有大事待了,今日实在不宜饮酒。来日方长,你我兄弟二人定有机会一醉方休!”

        见李鲲坚持不饮,杨举也就不再坚持了。李鲲又道:“贤弟,时下举国施行新文化运动推鼓白话文,我等理应适宜时局。再说了,不怕兄弟笑话,为兄跟你不一样,虽幼年进的也是传统学堂,但惭愧的很,这学问做的却是一般的紧!一句两句还尚可应付,时间长了为兄就该相形见拙了!所以……”

        “从今天开始,你我兄弟二人只说大白话,不再说文言文。以后我依然称呼你为李兄,你直接叫我杨举就可以了!”

        李鲲连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你该说这样最好!”杨举说完二人同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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