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庙宇
大相国寺在勋国府的西南方,出了西南角门,再往前走上一段路就能看到寺庙里的烟雾袅袅。
公门侯府里走了一遭,又坐上了大红花轿,还白得了许多银钱,白瞳走路都有些飘飘然忘乎所以了。
这小乞丐虽说不至于想着以后要饭用金饭碗,但也是差不多了。她一边走着,一边琢磨着待会要去哪家酒楼下馆子。
白瞳所见,地道老京城人,吃东西非常讲究。就算是吃屎,那也得必须是早上起床刚拉出来的头一泡,这叫拔头粪。屎必须要七分软三分硬,太稀太干都不成。
选上等的小米,磨成细面,用熬好的羊骨头汤和成糊。将糊裹在屎上,温油入锅,小火炸至里外金黄。火候必须掌握好,绝不能炸黑了。
捞出来之后,用汉白玉盘子盛上。然后撒上香菜末,韭菜花儿,淋上芝麻酱,豆腐汁。芝麻酱必须是六心斋的香芝麻,豆腐汁必须是老王记的臭豆汁。
最后再配刚上出炉的芝麻烧饼,就一口烈酒下肚。嘿,绝了。他们京城人喜欢的就是这热乎劲,吃的就是这讲究。
前几天去的那家馆子太小,饭也不好吃,酒也辣嘴。今时不同往日,自己这回也有钱了,也要讲究讲究,必须换一家大的饭馆子才行。
小乞儿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大相国寺前。
寺庙里晨钟暮鼓,悠扬的钟声将她从幻想中惊醒,白瞳看着眼前的雄伟寺庙,立即惊出了一身冷汗。
天宝之前的几位皇帝都好佛,修建了许多寺庙,还动不动地就要做佛事迎佛骨。
上有所好,下必甚行。从庙堂里的文武百官、将相公卿,到市井底层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无不好佛。
就连屁大点的孩子都能“揭谛、揭谛”地唱两句般若波罗蜜心经,而上了年纪的老婆子更是虔诚。
无论春夏与秋冬,她们都是日夜端坐柴门之内。执佛珠一串,朗声念完《心经》一遍,即用手指拨过佛珠一颗。长长的一串佛珠,全都拨完了,才拿起一枚桃木小梗,醮一醮朱砂,在黄纸关碟上点上一点。
黄纸关牒上印着佛像,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圈,要用朱砂点遍这些小圈,才算完成了一次功德。
每月的初一十五,到寺庙里,将这“功德”在佛祖菩萨面前一烧,便能祈福消灾,心想事成。
人活一辈子,有几个是来到这世上享福的?生老病死,谁能超脱?谁不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苦苦煎熬?而谁又不渴望着解脱?
佛法精深,渡得了你,渡得了我,却渡不了他,渡不了芸芸众生。
更何况世间又有几人能有慧根,照的见四大皆空,堪的破人相、我相、众生相,达到寂空涅槃的究竟法门,修得无上正果,获得真正解脱。
甚至何为真正的解脱于众生而言,便是一道门内门外的天堑之别。
我等俗子所见,一夜暴富,从此家财万贯是一种解脱;平步青云,从此官居高位是一种解脱;妻妾成群,金屋藏娇是一种解脱;神功盖世,天下第一是一种解脱;长生不老,飞升成仙是一种解脱。
这些世人眼中艳羡的东西,之所以被人艳羡,就因为求而不得。
他们终究不得解脱,只能希冀着来生能投个富贵好人家,轻易获得这梦寐中的一切。
可笑世人只拜佛祖,不读佛经。只知烧香,不修正果。
于是就有了佛门寺院的香火鼎盛。
庙中沸沸扬扬,佛号如雷,香烟如雾。庄.严佛像下,缁衣和尚手敲木鱼,巍然端然。
即使再是个没慧根的俗子,不开窍的顽石,到了这人山人海中,左顾右盼,全是虔诚的信徒,高深的大德。人如雨入湖,如木在林,全然失却了自身,不由得两膝发软,跪向那布包的蒲团,皈依了佛门。
京城大小四百八十寺,每一座庙里庙外都是有神的。
在相国寺,对白瞳来说,佛祖是那庙里的神,乔四爷就是那庙外的神。
乔四爷本名赵乔,因家中排行老四,所以被人叫做赵乔四。后来发达了,成了京城里最大的丐头,就被底下的人称呼为赵乔四爷。再后来,经他媳妇搭上了衙门里的一位大人物,牛逼的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自称乔四爷。
男人嘛,有钱有势之后,总会想着要多照顾几个女人,乔四爷也不例外。不过他是靠老婆才搭上衙门里的大人物,他老婆又是个凶悍的妒妇,不准他纳妾。
乔四爷没辙,就只能在外面偷偷外藏了两房姑娘,然后以烧香为由,每月初一十五在大相国寺里云雨相会。
乔四爷是个大丐头,皇城以西的乞丐皆归他管,大相国寺也不例外。
相国寺是京城里最大的一座寺庙,有僧侣数千之众。黄墙耸天,延绵无际,寺中殿阁曲廊,佛像石阶,数之不尽。
相国寺的香客数量,仅次于天下第一大寺的揭谛寺,这么大的一块肥肉,乔四爷自然不会容许让其他乞丐过来沾染。
白瞳初来京城那会儿,不知道里面的规矩,她看着这座大庙门口人来人往,香客繁多,就跑过来讨钱要饭。
不巧,那日刚好是初一。
也该白瞳倒霉,那天乔四爷刚在家里受出一肚子黄脸婆的气,正急着去寺庙里找情人泻火。
白瞳不认识乔四爷,竟然傻傻地朝他伸手要钱。
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吗。
乔四爷一脚了踹过去,直把白瞳踹的人仰马翻。
白瞳吃痛,捂着胸口不敢起来。
乔四爷问她:“不长眼的东西,也不看看我是谁,你是谁招进来的?”
白瞳畏畏缩缩地回答道:“回大老爷的话,我是刚从外地来的。”
乔四爷用他那阴恻恻的嗓音问道:“外地来的?交税了吗?”
白瞳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那乔四爷让她站起来回话,白瞳刚爬起来,然后就是啪的一声巨响。
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这可怜小乞丐的脸上,白瞳应声倒地,半张脸都肿了。
乔四爷的一个跟班见他的手还举在半空,就知趣地抓着白瞳的脖子,从后面把她提了起来。
啪——啪——又是两声巨响。
乔四爷恶狠狠地教训道:“你个小杂种,没交税就敢出来要饭,谁给你的胆子。”
原来外地来的乞丐要想在相国寺外乞讨要饭,需要先给乔四爷的丐帮缴纳一笔不菲的地摊税。白瞳初来乍到,她哪里能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和门门道道。
挨了三个巴掌之后,白瞳鼻子里面有一股子温热腥血流出,左边脸肿的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乔四爷显然没有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这个坏了规矩的小杂种,他问道:“刚才伸的是那只手?剁了就可放你走。”
白瞳终究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哪见过这阵仗,她强忍着疼,跪地不断地磕头求饶。
寺庙门口的香客,烧香的也不烧香了,拜佛的也不拜佛了,乌压压的围成一大片,都等着看热闹。
乔四爷是个大人物,对于乔四爷的话,他们是不会质疑的,乔四爷说砍她的手,那就绝对不会砍错脚。
来烧香的都是佛门里的善男信女,最少也给寺庙捐了一把香的功德。
有位衣衫干净,背负黄袋的老妇人,慈悲心肠,似是见不得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她闭上眼,手捻佛珠,口中不断地念着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白瞳见求饶不成,于是从地上爬起来就跑。慌不择路的她被人一脚又踹了回去。
乔四爷恼怒道:“还想跑,两只手都给她剁了,拿去喂狗。”
乔四爷带来的两喽啰都是三境江湖人,一个将白瞳按在地上,另一个抽出一把尖刀。
就在他们正准备动手时,街道那头忽然一阵锣鼓声传来。整条街上的百姓跟水一样涌过去,随即,又像拍在岩石上一样分在两边,纷纷跪下。
乔四爷隐约看到,一个八人抬的轿子在人群中似水浪般起伏。他闭眼垂手,侧耳凝神,仔细倾听,咚咣,咚咣,咚咚咣咣……
鸣锣十一响!这排场,京官里唯有二品以上的大员才有!
乔四爷不再理会这不长眼的小乞丐,他赶紧带着两个喽啰悄悄钻进人群,也跟着跪下。
不一会儿,轿子停在了相国寺的门口。
乔四爷微微抬头,看见一个官人下轿。
那官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髯须飘逸,两肩圆厚。再看那官服,六梁高冠,环犀革带,黄绿赤紫四色花锦绶,上织云纹,下结青丝网。
乔四爷赶紧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多喘。
寺庙外人山人海,寺庙中有一高僧开坛讲经。
早已有人通知了相国寺里的讲经大师,听到是一位鸣锣十一响的大官人,蒲团上听经的和尚都有一些紧张与慌乱。
那讲经大师却是不慌不忙,他在弟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领着寺庙里班首、监寺、知客等一帮和尚出门迎客。
这不动如山的雍容气度,看的外人都夸赞,好一位身披净衣袈裟,坐亦禅,行亦禅,语默动静体自然的高僧大德。
之后发生了啥,白瞳并不清楚,她早在那轿子抬来之前就跑了,小丫头这点机灵劲还是有的。
再后来,白瞳就被皇城军管城司抓进难民营里了。从难民营里逃出来以后,她也重来不敢去寺庙前要饭,更不敢路过大相国寺。
今天小丫头实在是太高兴了,有些忘乎所以,竟然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大相国寺。
看着眼前这座金顶辉煌、庄.严瑰丽的雄伟寺庙,白瞳转身就要逃,可惜终究是慢了一步。
两个乞丐一前一后,完全封死了她逃跑的路。
这两乞丐虽然也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他们手脚健全,四肢有力。他们都是乔四爷的手下,专管相国寺的行乞和收税事宜。
其中一个个头矮小的乞丐,一眼就认出了白瞳,他讥笑道:“你这小杂种,之前因为你,四爷说我玩忽职守,没有守好场子,把我给好生的教训了一顿。你个记吃不记打的小东西,没想到还敢过来,真是找死。”
他捋起袖子,阴狠地说道:“老子今天不把你皮剥下了献给四爷,老子就更你姓王八。”
白瞳左顾右盼,确认自己逃不出去后,她赶紧跪地求饶,还从怀里掏出来一粒小碎银,双手高高奉上。
那矮子乞丐一看见是银子,他立马两眼放光,一把夺过银子,再一脚踹开白瞳,然后将银子托在自己手心里仔细打量,是真的。
另一个高个子的乞丐伸手去抢那银子,矮子却推开了他,连忙将银子收了起来。
高个子的乞丐没抢到好处,转身又踢了地上的白瞳两脚,恶狠狠地问道:“起来,你个狗杂种,还有没有了?”
不等白瞳说话,矮子和高个子的两人就开始搜白瞳的身。
白瞳怀里的那几粒碎银子和铜板哪里藏的住,全被他俩给搜了出来。
两人确认了白瞳身上一分钱也没了时,将小丫头的脑袋对着寺庙朱红色墙壁,使劲地碰了五六个头,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白瞳在地上挣扎了半天也没有爬起来,把那条小黑狗急的团团打转,两行泪水从它的狗眼中流出。
半天之后,小乞儿缓缓从地上坐起来,她身上有些吃痛,心里面更是一肚子的委屈怨恨无处发泄。于是她往前欠身,对着这条忠心护主的黑狗狠狠跺了两脚,嘴中还不忘骂道:“没用的狗东西,我一定要把你剥皮抽筋,炖了吃肉。”
纵然如此,她尤不解气,因为有一堆银子,很白很亮的银子,而且还是她的,不见了。她的银子不见了,是被人抢走的。
这让白瞳如何能够心平气和,不气愤呢?
小丫头坐在地上,通过寺庙大门看到里面的殿阁曲廊、佛像石阶无数,尤其是看到菩萨低眉,佛祖闭目,她淬了口吐沫,然后骂了句“秃儿,驴……”
不知她说的是和尚还是佛陀,又或者是旁边的一个孩子。
做完这些,白瞳似乎又转败为胜了,虽然身上还有些疼痛,但大体上也是心满意足。
等到她连身上的疼痛也消失时,原本的那一点失落,也将会忘记。
“忘记”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是两件致胜法宝之一。唯独不能忘记的是,一定要将这件法宝祖祖辈辈地传下去,好留给将来的考据家们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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