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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周易


有段时间,夏夏迷上了金庸的武侠小说。

        每天下午放学回家都要在途中一家书店待很久,沉迷在书中情节无法自拔,幻想自己有一天也会遇到神人点化,打通任督二脉,练就一身本领,从此飞檐走壁不在话下。

        有时候陈景韵会好脾气地跑到书店来喊她回家吃饭,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须爸顺道接她。

        终于有一天,陈景韵女士忍不住了,跑到书店二话不说,就着书包把刚过一米的须抱夏半拎起来就往家里拖,还一路碎碎念着金庸害人不浅的话。

        夏夏一听赶紧挣扎着乱蹦乱跳想要捂她妈嘴,异常诚恳的告诉她快别说了,小心被人打。

        毕竟这年头的金庸迷是很多很多的,搞不好路上遇到几个人就有一半是。

        陈景韵女士难得听她一句劝,不再骂金庸老先生了,然后就有人一路上被揍得哭爹喊娘的。

        小区里年纪大一点的奶奶直接把小闺女拉到怀里给擦眼泪还一边叨叨着,这么可爱的妹娃你也下得去手,我家孙女要有夏夏一半活泼一半可爱她老太婆就偷笑了。

        每当这个时候,陈景韵女士就会特别无语。

        因为她打心眼里觉得,须抱夏并不是什么活泼可爱的小女生,而是皮贼厚的鬼精小混蛋。

        其实夏夏除了皮了点,偶尔闯闯祸,成绩马马虎虎以外,真的没啥缺点了。

        须爸也不明白,有夏夏这么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女儿的夏夏妈为何会如此头疼。

        夏夏时常告诉她的妈妈,做人要知足,不能要求自己女儿既拥有了美貌还要成绩好,却总是换来陈女士的白眼。

        七岁那年,夏夏出落得七分可爱,三分美貌,真是十分出众。小女孩笑得眉眼弯弯,小嘴甜甜的,“李奶奶好呀,刘阿姨遛毛毛回来啦,王叔叔下班啦”

        作为小院里的出名人物,几乎无人不识无人不晓,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这个嘴甜甜又爱笑的漂亮夏夏。直到一天楼下闹哄哄地开始往上面搬东西,和夏夏家门对门的邻居了搬来。

        两家是对门,格局完全一样,就像在照镜子。

        夏夏站在门口,看见一个美貌甚至在她之上的小孩背着书包走了上来,径直从她面前走过,连根睫毛都没颤一下。

        真傲慢!

        长得好看了不起啊她也长得好看啊从来就不仗美不看人!

        哼,她得好好会会这个小屁孩,要是能收下这么个漂亮小跟班就太洋气啦!

        这样想着,开心地回屋拿了两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她壮志满满地跑去登门拜访,也学他一般,径直走进屋,再左跳右跨避开大包小裹站到那小男孩面前,小模样郑重其事一表正经,“我叫须抱夏,你可以叫我夏夏,我家住对面,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你新来,肯定不知道七栋的东东最喜欢欺负人了,不过他从来不欺负我的朋友,你要不要跟我做朋友?”

        夏夏真的很喜欢这个小男生,虽然他有点没礼貌,但长得好好看呀。

        她觉得像他们这样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孩是肯定要做朋友的。

        她等着他点头,却见他喊:“外婆。”

        夏夏转过身,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身后,慈眉善目的奶奶觉得格外亲切,“奶奶好,我叫夏夏,住在对面,我是来给你们送苹果的。”

        说话语气一点儿没有不打招呼私自进别人家被主人抓包的自觉,自来熟得很,“奶奶,这个小弟弟长得真好看,他叫什么名字呀?”

        嘴甜又漂亮的孩子,谁不喜欢呢,尤其自家孩子还是个冷性子,“他叫周易。”

        她那过世老头给取的。

        老太太想到这,有些许伤感。

        当时就希望这孩子能长得好过得好,为了取个好名字,老头还专程进城跑书店买了本《周易》回来,结果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啊,别说看懂,字都识不全。

        索性既姓周,就取名为易。

        想来全书精华都包含在内。

        老奶奶眼中的一丝伤感是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看不懂的,她高高兴兴的把苹果递过去还不忘自夸,“这是我妈妈今天早上刚买的,她可会买东西了,这苹果肯定好吃,给你和弟弟吃。”

        漂亮的小孩子手里拿着漂亮的红苹果,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清香,老人沉重的心情也缓和了许多,“那谢谢你了。”

        老人接过苹果进厨房拿了一袋小蛋糕回来递给这个甜甜的小女孩,“我是周易外婆,你可以叫我周奶奶。这是奶奶自己做的,吃吃看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夏夏抱着蛋糕开心得不行,忍不住就往嘴里塞了一个,眼睛瞬间亮了,“哇,奶奶的小蛋糕好好吃。”

        后来,她又知道了周易比她小三个月,转到了她所在的小学,两人一个年级,只是不同班。

        对于周易比她小这件事她开心了好久,那段时间特别喜欢往对门跑,连带着两家人的关系都熟络了很多。

        她喜欢叫他弟弟,周易从不应她,她却乐此不疲。

        再后来,除了周易自己,夏夏、夏夏爸妈、周奶奶都默认了他是她弟弟,她也真的当起了姐姐,尽职尽责。

        每天早上跟他一起上学,放学和他一起回家,遇上周易做值日,她便边写作业边等他,碰上她值日,她便一边写作业一边等他帮她做值日。

        她说,她是姐姐应该她来做。

        他说,她太慢了,要早点回家。

        但她毕竟是姐姐,不能总让弟弟照顾,她试图找回尊严。

        可越到后来,她姐姐的威严越发步履维艰。

        八岁那年,学校组织打预防针。小小的操场排了一排桌子,身穿白褂面带口罩的男男女女就坐在桌子后面。他们身后堆着好些个箱子,夏夏知道里面放的都是刑具!

        为什么要打预防针?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预防针要打?

        哦,想起来了。

        上次在医院的时候,陈景韵女士告诉她,因为世上有很多病,一针只管一种病,打一次预防针以后就不会生这种病,要是病了,就要打很多很多次针才能治好。

        这样想着就到自己班了,她也慢慢缩到了尾巴上。

        队伍慢慢向前,鼻子越来越酸,她有点委屈,有点想爸爸妈妈了,她好怕,她才八岁,为什么要独自面对针头

        “啊——!!!”

        杀猪般的惨叫响彻校园,她们班的徐茂茂同学在面对白衣天使立耸耸的针头时直接崩了,那宁死不屈的劲儿真教人目瞪口呆。

        “啊我不!啊啊不要,啊”

        班主任抱住她哄,“很快就好了,不怕,老师抱着你打,好不好?”

        显然,这种话根本没用。说白点,谁稀罕。

        八九岁的孩子啊,混账起来力气可大了,旁边两老师笑得不好意思了上去搭了把手,班主任把人紧紧地固在怀里,一个老师稳住茂茂同学乱踢的双腿,另一老师抓起受针之手撸起袖管儿,白衣小姐姐勉强给那仍在奋力抗拒的小肉臂消完毒,班主任边稳住人边威胁,“不能动了啊,待会儿针断在里面要开刀才取得出来哦。”

        可怜徐茂茂同学嚎得脸蛋通红,针扎进去那瞬间喉咙怕是撕裂了。

        整个操场荡漾着今日吾将亡的声音,“啊——!啊——!!!”

        夏夏的心忒忒忒的,心率得劲儿往上冲。

        本来就一点点怕,现在点点排得密密麻麻的怕。

        该来的总会来,她是要面子的,除了被陈景韵追着打能逼出几滴泪,她只有扎针时埋在爸妈怀里真心实意哭过。

        今天这情况,她可能要破功

        心“嘭,嘭,嘭”

        她撸着袖子,盯着湿漉漉的棉花在手臂上划了两圈,皮肤被突然的凉意激得一抖,鼻尖萦绕着刺鼻的酒精味,然后没有停顿的,在她灼灼目光下,针没进了肉里

        呜呜呜,好疼哇!

        小姐姐蓝色口罩上的眼睛弯弯的,夸她真勇敢。

        不,她不勇敢。

        她捂着残臂不想说话,跟班主任请假去小解。这眼泪啊,今天必须得流,不然就过不去了。

        “你哭了。”

        她躲得如此隐蔽,周易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此刻就站她面前。

        夏夏别过脸,很不高兴,“我没哭,都打完了,有什么好哭的。这是自来水,我洗完手顺便抹了抹脸才弄上的。”

        在同学面前哭,她不要。在周易面前哭,更不行!

        她气呼呼地瞪着周易,然后就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棒棒糖递过来,“吃吗?”

        看着糖,又看向他,迟迟不定时,又听他说,“草莓味的。”

        嗯,是草莓味的。

        那年的暑假是夏夏外婆七十岁生日,老人家怕吵,亲戚朋友一概没请,就自家人聚在一起简单吃个饭,有那么点中秋佳节的味道。

        一向得人喜爱的夏夏毫不意外地从外婆那接手了一张毛爷爷,只是开心的嘴角还没咧到头,毛爷爷便被陈景韵女士强制收走了,还美其名曰“帮你保管”。

        那钱明明是外婆给她买零食吃的,又不是买房的,保管个屁。

        夏夏是越想越气,越气越看不进电视剧,瞅着脚边燃着的蚊香渐渐看入了迷。

        红红的火星向后移,被火星划过的地方慢慢失了光,一截一截断在底盘上。

        不知是被火星吸了魂,还是被幽幽青烟迷了心,夏夏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朝着小火星一探究竟,这没有火苗的小红点到底烫不烫呀?

        实践出真知,疼痛召回了她迷失的魂魄,那感觉跟上次摸电插孔一样一样的,感觉手指能出水!要说哪里不一样

        那就是上次她一人在家,可以抱着手指满地翻滚。

        但今天不可以,她不可以让别人知道她蠢!

        夏夏静静地坐着,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她刚承受过的巨大苦难,金豆豆慢慢蓄满了眼,陈景韵女士看着她表情狰狞的女儿,一脸嫌弃,“别发癫。”

        “”

        突然一声激烈的“夏夏”,引得全家人都看向了她,一脸莫名

        外婆满脸心疼地给她抹眼泪,一边发话呵斥,“陈景韵,夏夏是我外孙女!”

        被点名的人一脸茫然,“不然呢?”

        老人家一听就来气,一巴掌呼在亲闺女头上,吓得怀里的小孙女一哆嗦。

        感情这是遗传呀

        那她以后肯定是要生儿子的,儿子打不坏。

        外婆这一动手,夏夏爸坐不住了,赶紧过来护住自家媳妇儿,“妈,您这好好看着电视怎么突然动手了呢?”

        “陈景韵虐待我孙女,我教训教训她!”

        夏夏外婆也是个火气大的主,小老太太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的,“我生日,好不容易见着夏夏一次,给点零花钱怎么了,你老婆还黑着脸给她收了,还不许她委屈,平时我不在,指不定怎么欺负她呢。”

        大家一听,略微松了口气,夏夏却慌了,别是外婆刚见她哭才来这一出吧,那她的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妈,就为这事你打我?”陈景韵揉着脑袋简直不敢相信,“您知道您女儿我今年多大了吗?”

        老太太不屑地看她一眼,“你还能大过我?”

        夏夏想,她的幽默一定也是遗传。

        “须抱夏,你还敢笑!”

        陈景韵一声怒吼吓得她直接从外婆身上弹了起来,“我没笑!”

        苍~天~为~证,她只是嗤了一下。

        “你妈我眼神好得很!”陈女士似乎是验证了她之前“被打一方才丢人”的言论,气急败坏涨红了脸,试图以她的脸盖在她刚丢的脸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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