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反噬
药谷石殿共有三层，一层为书阁，二层为丹房，三层则是秦长老住所。
书阁藏书极多，计三百册，其中近七成是药理典籍，其余则是与修行相关的奇闻异录。
秦长老作为青阳门唯一的丹师，受人敬仰的同时，也承担着繁琐的炼丹事务，每日大多数时间都呆在丹房。
自那日见到洛辰参悟三转紫气丹诀，秦长老便对洛辰的修行十分放心，传授一些关键修行经验后，便不再过多置喙，给了洛辰随便翻阅书阁典籍的权限，让他自行修行，有疑问的地方，再作解答。
洛辰早间向秦长老问安后，按惯例到书阁看书。
他如今一身青衫，头发仍用麻绳随意束在脑后，腰间佩戴代表内门弟子身份的玉牌，坐在案牍前仔细翻阅书籍，十分俊逸的少年郎。
寇石站在丹房门外，想起五日前修行密室外的一幕，很难将面前儒雅的少年与那个暴戾桀骜的身影联系在一起，他晃晃脑袋，轻轻敲了下殿门。
洛辰抬起头，笑道：“寇师弟，早上好啊，寻我何事？”
称呼比自己大十岁的人为师弟，洛辰仍有些别扭，但寇石坚持如此，洛辰也只能从善如流。
寇石道：“洛师兄，门内新派的弟子今日来报道了。”说话间，他引着一名年岁与洛辰相仿的少年走进石殿。
这少年相貌普通，眼睛却极为灵动有神，见到洛辰后毕恭毕敬作揖道：“我叫韩常，见过洛师兄！”
那日密室外发生冲突后，那个瘦削少年便被秦长老逐出了药谷，去向如何，洛辰不知，秦长老说会重新在新入门的弟子中挑选一人作为记名弟子，想来便是这韩常了。
洛辰打量韩常几眼，站起身笑道：“韩师弟无需多礼，入了药谷，便是一家人。”
韩常挠挠头，心想这洛师兄明明很和善啊，哪像寇师兄说的那样冷傲，或许是寇师兄在立威吧！
“韩师弟，日后你跟着寇师弟做事，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他便是，寇师弟跟了师尊十年，药谷大小事宜都是他在打理。”
洛辰宽慰韩常几句，又对寇石道：“寇师弟，谷内一切事情照旧处理便可，无需事事向我禀报，我初来乍到，兼之年幼，还是以修行为主，这也是师尊的意思。”
寇石微是一怔，随即激动道：“谢洛师兄信任，我一定尽心办事，不负秦师和洛师兄所托。”
他跟随秦长老十年，仍是记名弟子，只不过因为勤勉做事，少有纰漏，秦师便将谷内事务交给他负责，承担着类似药谷管事的职责，本以为洛辰到来后，会将这份权利收走，但没想到今日会得到洛辰放权的承诺，如何不喜？
一旁韩常看得咋舌，暗道洛师兄真是好人，拉拢人心也真是好手段，这番气度，根本不像门内传闻的那样出身破落猎户，倒像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世家子。
药谷秦长老收了一名亲传弟子，这在青阳门算是不小的新闻，秦长老去向掌门讨要亲传弟子腰牌时，也透漏了洛辰出身，韩常得知被分配到药谷后，早已将这些事情打听清楚。
古人言闻名不如见面，还真没有说错。
韩常正思索间，被拽了一下袖口，见寇石往外走去，反应过来，赶忙向洛辰告退。
“韩师弟，请留步。”
韩常听到洛辰叫自己，疑惑转身，又看向寇石。
寇石笑道：“我在门外等你。”
韩常点点头，回身道：“洛师兄，有何吩咐？”
洛辰走上前，略是压低声音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向韩师弟打听个人，外门弟子有个叫贾宏的，你可听过？”
韩常思索片刻，摇头道：“我和洛师兄同批入门，时日尚短，未曾听过……不过我可以去打听一番，有了消息，再来回禀洛师兄。”
洛辰见韩常如此上道，暗道是个机灵的，笑道：“谢谢了，不过也没必要大张旗鼓，我与贾宏虽是旧识，但也谈不上什么故交。”
韩常会意，颔首道：“明白，洛师兄放心便是。”
“如果寇石问你和我交谈了什么，你怎么说？”
“洛师兄只是询问了些关于新入门弟子的消息。”
洛辰满意点点头，拍拍韩常肩膀笑道：“韩师弟，你将来会很有前途的，我看好你。”
韩常微微弯腰，和洛辰相视一笑，转身告辞。
出了石殿，寇石远远地等着，韩常小跑过去，道：“劳烦寇师兄久等了。”
“韩师弟客气，走，我带你熟悉一下谷内事务。”
寇石露出憨厚笑容，走了几步，不经意间问道：“韩师弟，洛师兄方才可交代了什么任务？你新入门，很多东西都比较陌生，师兄已经入门十年，多少有些资历，也可帮你谋划一番，莫要耽误了洛师兄大事。”
韩常眼底闪过异芒，面上不露声色，道：“洛师兄只是问了新入门弟子中有谁比较出彩，想来是存了比较的心思。”
寇石点点头，不再言语。
韩常瞥眼憨厚的寇师兄，心中五味杂陈，他出身青阳城氏族，虽然年幼，对勾心斗角这些烂事却天生敏感，洛、寇二位师兄看似和和气气，实则相互防备啊！
洛师兄是亲传弟子，寇师兄和自己一样，只是记名弟子，孰轻孰重，韩常心中自有一杆秤。
另外，他隐隐觉得洛师兄交代自己之事绝非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
韩常走后不久，洛辰手持名为《山海奇闻录》的书籍，登上二楼。
秦长老正盯着丹炉沉思，似乎是炼丹上遇到了问题，洛辰便静静站在一旁。
约莫一刻钟，秦长老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看向洛辰道：“可是修行上又有疑问？”
“是的，师尊，弟子确有一事请教。”
洛辰走上前，打开手中《山海奇闻录》道：“此书卷九有一处异闻记载，灵醒期时，有的修士身体每年都会承受一次反噬，此弊端可有方法消除？”
秦长老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洛辰问道：“徒儿，你先前可遭受过反噬？”
洛辰如实道：“从九岁那年便有了，我也是今日看到《山海奇闻录》，才知晓这是反噬。”
秦长老轻叹一声，脸上竟是露出羡慕神色。
“此事是福非祸，天道反噬也不是谁都能有的……”
秦长老拿过《山海奇闻录》看了几眼，继续道：“灵醒境是命符与身体融合的过程，寻常资质的修士，命符弱小，融合过程十分简单，根本不足以超过身体的负荷。
只有那些天赋极佳的修士，其命符承载的‘道’极重，远超当下肉身所能承受的范围，这才会出现反噬的现象，徒儿，你的反噬严重吗？”
洛辰道：“参照《山海奇闻录》中所记载的，应该属于轻度反噬。”
秦长老颔首道：“反噬是命符与肉身快速融合的体现，并非是坏事，最好不要借助外力去抵抗，否则损坏了道基便得不偿失。”
“谢谢师尊教诲，徒儿谨记，不打扰师尊炼丹了，徒儿告退。”
洛辰躬身告退，及至楼梯口时，又道：“师尊，昨日弟子参悟三转紫气丹诀心有所悟，打算闭关些时日。”
秦长老抬头深深看了洛辰一眼，心中有所猜测，但不点破，道：“去吧，需要什么丹药，直接找寇石领取便是。”
洛辰再施一礼，下楼而去。
他出了石殿，寻到寇石，没有索要丹药，而是要了足量的干粮和清水，随后来到修行密室。
将口粮放在石台旁，确保随手便能拿到，洛辰开启聚灵阵，盘坐于石台。
他并未急着修行，而是沉默枯坐。
他想起三年前的今日，老猎户病逝，他也在那一夜灵醒。
此后三年，每到这一日，他便会经受一场劫难，而后在床上躺上半年才好，起初他以为是某种怪病，亦或是受了诅咒，今日方知这是天道反噬。
他的反噬并非先前对秦长老说的那样是轻度反噬，而是远超《山海奇闻录》中的记载！
夜色降临，皓月悬空。
洛辰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他全身皮肤下的血肉开始缓缓蠕动、撕裂，细看之下，那是无数个怪异符文，如是细密蚊虫，将皮肤顶起怪异凸起！
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面色狰狞可怖，俊秀的脸庞如是化作厉鬼，且这疼痛愈发剧烈，以至于他张大嘴巴，竟连呼喊声都无法发出。
慢慢的，他的皮肤也开始皲裂，有细密血珠渗出，他很快便成了一个血人。
洛辰挣扎着运转三转紫气丹诀，吐纳灵气，试图减缓比万蚁噬骨还要强烈百倍的痛苦。
有效果，但十分有限。
最终，他四肢都开始扭曲，很快便不成人形。
没多久，他身下石台被鲜血染红，如置身修罗场，若是寻常之人恐怕早已死去，但洛辰生命力顽强，仍在坚持，他的眼底深处存在一抹不可动摇的坚毅与疯狂。
也不知过了多久，洛辰已是出气多于进气，他体内诡异的符文终是归于平静。
一股玄妙气息自洛辰体内散出，将整个密室笼罩。
洛辰能清晰感受到一道符文虚影，那是一个“一”字。
他灵魂穿越此界时，曾见过无上道韵，‘一’便是那时拓印在了他的灵魂中。
一为始，亦为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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