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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晨光


迟万生病情的展比所有人预想的还要快。在叶希牧回到江城的第二天,迟万生进入了弥留之际。

        叶希牧被从学校叫去了医院。迟万生那天的意识突然变得异常清醒,断断续续交代完后事之后,一直念叨着叶希牧的名字。

        “他就是一直放不下这孩子。”迟万生的家人给学校打电话的时候抽泣着说。

        叶希牧进病房时,师母抓着他的手:“别哭,希牧。”

        叶希牧嘴唇紧闭,牙关紧咬。

        病床上躺着的人脸色苍黑,已经油尽灯枯。他手指微动,叶希牧去抓住他的手,手掌粗大,坚硬,冰凉。

        他嘴唇翕动,叶希牧把耳朵贴过去。

        他说:“还上课吗?”

        叶希牧拼命点头。

        “高考呢?”

        “会好好考。”

        “爸爸呢?”

        叶希牧咬着牙没说话,眼睛里有水光涌动。

        “很难。”迟万生说。

        这两个字像子弹一样打穿叶希牧的心窝,他像是孤独的飞雏找到归巢,一下子伏在迟万生身上痛哭起来。

        他的处境,他的难处,他的愤怒,他的忍耐,能够向谁去诉说?

        昨晚他没有走小区正门,避开李佳苗,从后墙翻进了小区。到自己家门口时,却惊呆了。

        房门大开。

        家中一片狼藉。所有柜门、抽屉都被打开,里面本来就为数不多的一些杂物、父亲制作的标本、他幼时的玩具,全部被扔得到处都是。满地都是被践踏得乱七八糟的书籍资料,他和父亲的书柜被整个儿地翻了个底朝天。

        没有丢失贵重物品,家中仅有的一台笔记本电脑还在,只是被打开过。

        没丢东西,还需要立案吗?警察问。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同一个晚上,最后几个知名社会调查记者也回信息拒绝了他的请求,理由是很难形成社会热点,引不起大众共鸣的事件,报道了也没有意义。

        他一一回复:谢谢。

        真的很难。他从来不知道人生可以这么难。

        他忍耐着,所有的事情他都忍耐着,痛苦与委屈,他从不向任何人吐露一个字。

        但这时候,他只想放肆地哭一场。迟万生要走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理解他的人要走了。

        “好孩子。”迟万生说,这也是他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三个字。

        叶希牧嚎啕大哭。周围的人把他从迟万生身上拉开。

        *

        生活仿佛又回归了平静。毕竟在江城,大多数时日的生活平静如水,起不了一丝涟漪。倘若有什么新鲜消息,那往往是一颗浅水炸弹。

        陈家和璀璨矿业的合同初步谈定,但因为陈川又被派去下江考察,他承诺给季辞的那顿鱼籽宴被无限期推迟。

        季辞又向那个职高工作的同学旁敲侧击地打听敖凤,得到的回复是敖凤这些天都没去上课,职高的学生逃课常见到不能更常见,学校管不了,也管不过来,横竖到了考试的时候他们还会回来,毕竟他们还是会在意那一张文凭。

        季辞蹙着眉,略松一口气,这大概算是好消息?藏起来也好,避避风头吧。

        那个同学穷追不舍地问季辞和敖凤什么关系,季辞避不过,说最近去酒吧总不见他,好奇问问。那同学别有深意地一笑,说,厉害啊季辞,过去你高中的时候泡社会人儿,现在自己是社会人儿了,回来泡高中生,佩服佩服。季辞淡淡一笑,不做解释。

        她继续不紧不慢地修缮天井老屋。她在那些密密相连的废弃老屋里面行走,把建筑结构图画下来,哪些地方要修复的,她都一一标注。老屋里面的旧物她也开始整理,偶尔能现解放前的一些家具、器皿、饰之类的东西,虽然不怎么值钱,但都是地道风物,带着历史民俗的印记。她把它们清理干净,按照功能归置在已经翻修好的老屋里。

        她没再去管这座天井老屋将来会不会被拆掉。她是个不问未来,活在当下的人。你要问她为什么要修复这座老屋,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她不问意义,也不问为什么。她只是凭借本能与直觉,她需要寻找到一些过程漫长的事情,来填补她漫长而无所适从的人生。

        陈川走后,季辞去渌江市买了辆车,黑色的大切诺基。老覃知道这事儿之后责备她:“你这孩子,陈川出门前特地交代我,你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行,怎么还自己去买了个这么大的车?”季辞乖巧地笑:“不好意思总麻烦覃叔。”

        空闲时间,季辞开始补全母亲那幅肖像画。

        她知道她画的并不“像”母亲,因为她画的母亲是她从生下来,一直到送母亲离去,二十来年中心目中对母亲印象的总和。

        她画出来的母亲,五官比寻常人都有更强烈的张力与戏剧性,笑容复杂而神秘,充满了无穷的好奇、欲~望、诱惑、迫切、不甘心,还有不满足。

        画完最后一笔,她起身后退,端详这一幅画。

        算不上什么佳作。

        季颖穿着白裙子站在江边,倘若不看她的面孔,她纯洁得像一只白鸽。

        身体与环境画得很写实,却毫无灵魂,于是衬得那个鲜活的笑容格格不入,像是飘在死水上的一朵马蹄莲。

        季辞叹了口气,没打算重新画。她知道这已经是她目前能力的极限,况且,就像母亲并不了解她一样,她也不认为自己了解母亲。

        准备收工时,她意外在画架上的镜子里看到了叶希牧。

        画架上有一面镜子,是方便她画自画像用的。

        她猛然回头。

        那时候江面上的雾气刚刚散去,朝阳在苍茫的江水上像金子一样地铺开,整个视野都变得锐利起来。少年的面庞仿佛被镀了一层薄金,纯真洁净得像教堂中的婴童圣像。

        他剪短了头,眉毛和眼睛都清清楚楚地露了出来,干净,清爽,朝气蓬勃。

        他比这莽莽长江好看,比人间草木好看,比红尘俗世好看。

        季辞没想到他还会来。自然,她除了打听敖凤,也打听了叶希牧。叶希牧的消息要好打听许多,用不着她问,自然有聊起他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来。

        叶希牧又回去上课了。

        实验二中的教导主任迟万生去世,叶希牧去戴了孝,守了一夜灵。

        叶希牧到底是叶希牧,四月渌江市联考,他把之前落下两个月的第一名又抢了回来。只是分数放到全省,没有他之前那么理想。高考大省,顶峰处的竞争异常激烈,一分之差,就能差出好几个地市重点中学的尖子生。这个层次上的名次以个位数计算,争夺变得尤为触目惊心。

        这些从四十万人中脱颖而出的孩子们很早就明白,1和2的差别,和1o1与1o2的差别是远不一样的,一个位次的差别,他们得到的东西能有天壤之别。

        但是还有一个多月,叶希牧还有机会。

        季辞本来以为,叶希牧很可能会一蹶不振。毕竟她过去上学时遇到的那些成绩好的学生,从小一路走下来一帆风顺,受到挫折后,却大多爬不起来。

        比如李维。

        她本以为叶希牧会放弃,但她没想到,他还是又站在了她面前。

        还是以这样一种样子,坦荡,明了,不再沉郁。

        季辞收拾画笔,折叠画板,走回家去。她画画的地方在龙尾老街的江边码头,一个早已废弃的地方,很美,但也野草荒树杂乱丛生。她怕晒,戴了一顶大宽沿的帽子,白色的花饰偏重一侧;淡绿纹路的复古连身裙,面料挺括光滑,沾不上野草绒毛和倒刺。

        她走在前面,听见身后的枝叶也唰啦啦地响。她走得快,后面踩过草叶的脚步声就快,她慢,身后的脚步声就也慢下来。她突然回头,只见碎金般的阳光从遮天蔽日的枝叶间落下来,点缀在少年白色的校服和衬衣上。上坡的道路陡峭倾斜,他抬起头来看她,目光里透着讶然与不解,下颔线与喉结,清晰又青涩。

        季辞觉得再和他这样纠缠下去,她会犯罪。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自控力很好的人。

        她回到天井老屋,进院子的时候,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缓了一下,但随即,还是跟了进来。

        老屋里的厨房她改造过,老式的炉灶还保留着,只是变得更加清洁便利。瓦罐汤是从昨晚就开始小火慢炖的,新鲜玉米和龙骨的清香已经散得满屋都是。她又用油醋汁拌了蔬菜和吞拿鱼沙律,拿了昨晚自己烘焙的面包出来。

        一只三花小狸猫蹿进来,她开了一小盒鱼罐头给它。

        餐桌上多摆了一套餐具。叶希牧依然站在门口。季辞戴着一双厚厚的隔热手套把玉米龙骨汤端到餐桌上,又解了围裙,说:“野猫都能来我这里吃,你不来?”

        叶希牧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过来,在椅子上坐下,书包放在另一把椅子上。

        两个人吃得很沉默,一句话都没有说。她这顿早餐做得精致,叶希牧吃得也细致,也不知他之前用过刀叉没有,用得虽不算熟练,但也十分自然。面包屑没有掉到桌上一点,黄油与果酱中,他选择了黄油。汤喝了三碗,季辞觉得她的碗可能太小。

        吃完了,季辞说:“洗碗去。”

        他没说话,端着碗盘去了水槽。季辞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看着他研究完了水槽边摆着的一溜各种功能的洗涤剂,起身,从挂钩上拿了一件防水围裙,走到了他身后。

        少年的个子确实已经蹿得很高。季辞个子不矮,穿着高跟鞋,鼻尖也只到他后颈根的位置。

        围裙从他头上套下去,季辞用力一收他腰侧的两根系带,他被带得后退一步,脊背撞上了季辞胸前。他脖子上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衬衣领口里透出薄薄的热力,季辞的手没有碰到他,但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属于男性的体温。

        他的身体很好闻,新鲜,健康,充满活力。

        季辞指节抵着他的腰,把他向前推开,给他的围裙系好了带子。

        她说:“以后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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