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不乖(6)
徐陵游不耐烦地等了很久还是没等到说好来救场的钟寒水,猜测他可能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环顾这一屋子狐朋狗友, 愁得想抽死几年前的自己。他自觉自从陷入爱河,徐少爷他就已经脱离低级趣味, 跟这帮堕落庸俗的凡人不是一帮的了。
徐少爷勉强把自己的大脑从酒精的干扰里拖出来运转,想了半天才从联系人列表里找出来一个已经拉黑数日的小嫩模, 发消息过去,“叫你姐妹们来热个场子。”
小嫩模敬业地迅速回复:“哟, 徐少爷不是从良了嘛,怎么还留着人家?”
徐少爷说:“刚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少废话, 赶紧来,这边十四个人,都没固定伴。”
小嫩模发了个熊猫人的笑容, 带着洞悉世事的宽容:“好好好, 马上到!”
半个小时不到,小嫩模姐妹团袭来,徐少爷借口去接人, 叫姑娘们一拥而进,自己趁机溜掉了,还很有良心的买了自己的单。
徐陵游想, 这就算是散伙饭啦,以后再不跟这帮人往来了。
京市首富之都,凌晨三点, 酒吧街灯红酒绿,徐陵游坐在车里,稍微迷茫了一会儿,随意开了一段,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知不觉间开到了辛沉夜的医馆外头。
这段日子以来他多少次来这里送花送礼献殷勤,甚至要帮沉夜处理债务,可是她的态度却一如既往,不冷不热。喜欢的礼物就收下,太过昂贵的就会回礼,债务上坚决严拒。
朋友嘲笑他估计是被吊着玩儿的,但是徐陵游知道辛沉夜不是那样的人。她拒绝他,不是那种为了获得更大利益的以退为进或者欲拒还迎,而是温和而不容置疑的拒绝。
她在自己的心上划着标准的线,你可以靠近,获得她的一瞥,却不能更进一步。
熬夜使人容易陷入胡思乱想和消沉绝望。
天光渐亮,徐陵游趴在方向盘上叹气,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无法与辛沉夜谈恋爱。他的心凉不是因为自己追求了这么久而沉夜却毫无动摇,而是因为在这样日渐变长的追求期中,他越来越看到她是多么的……多么的好,而自己却并非能够与她比肩。
但是要他放弃,也是绝无可能的。明明知道没有丝毫可能的事情,却偏偏要去尝试,死缠烂打或许姿态难看,但徐陵游已经觉得无所畏惧了。
或许最初,徐陵游是老样子的。富家公子的那种追求总是强势的,带着未经挫折的傲慢。他是有居高临下的男人的征服欲的,想要让她挺直的脊背和冷淡的神情为他变得温柔甜蜜。
然而事到如今,徐陵游已经渐渐觉得卑微。
他曾经看不惯那些脑中空空爱做梦的女生,把文人的几句酸话奉为圭臬,什么“低到尘埃里去”、“爱是一生的磨难”,觉得无病呻吟,多不过是自我陶醉。
实际上遇见了沉夜,从怦然心动开始,徐陵游就会数次想起这些句子。还没有到那种地步吧?他总是有些忐忑地自我否定,但又内心平静,甚至觉得即使如此也无所谓。
街坊里卖早餐的摊子出来了,摆出来桌椅,点燃炉火,在微凉的晨风里熏起来袅袅的雾气。
徐陵游下车,站在摊子前犹豫了半天,老板笑眯眯地招呼他:“豆腐脑喝不喝?”
徐陵游冷静地点了一个煎饼,两个肉包子,拿走一杯豆浆,坐在辛沉夜四合院门口的台阶上开始吃早餐。
朝早的行人来来往往,有悠闲的老先生老太太,也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不免向这个年轻男人投来异样的眼神,徐陵游坦然自若地扒拉一下造型塌了的小卷毛,继续吃早餐。
煎饼吃完,肉包子吃了一个半,豆浆才下去两口,身后传来门开的声音。
包子塞在嘴里,徐陵游呆愣愣地转头。
辛沉夜穿着宽大的白T和短牛仔,右手抱着一大捧枯萎的白色风信子,左手提着垃圾袋站在门口。
她有些惊讶,眨眨眼睛,“早上好。”
辛沉夜举了举手中的花,干枯的小朵铃兰扑簌掉下来几朵。
“等我去把它们处理掉。”
徐陵游咬着包子没法说话,只是点头,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地上,立刻站起来拍拍屁股,目送着辛沉夜把垃圾袋和干花放进垃圾车里。
三口两口咽下剩下的半个包子,徐陵游尴尬地四下环顾,在隔壁院子门口的花坛上崴下来一枝不知道是玫瑰还是月季的花,然后又在墙缝里拽下来一把草,糊弄了一个造型,等辛沉夜回来,立刻殷勤地递给她。
辛沉夜哭笑不得:“这是礼物……?”
徐陵游晃了晃小卷毛,咧嘴笑:“总不能空手上门吧。”
辛沉夜示意他低头。
徐陵游心里怦怦跳,顺从地低下了脑袋,然后被她弹了一下脑门。
“傻子,给我买两个水煎包都比破坏花草要好。”她踩在台阶上,头也不回地走进院子里,一边说:“进来吧。”
徐陵游捂着脑门一下子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傻兮兮地笑起来,揉了揉脑门,恭贺自己终于能够迈进辛沉夜家的院门。
他冲去路对面的早餐摊,翻遍全身上下的硬币买了一大兜水煎包,然后冲进沉夜的院门。
“沉夜,吃早餐!”
院子里有一棵颇有年岁的大树,枝繁叶茂。院内青砖铺出来十字路,大树占了四分之一的土地,其他三块都种着不同的花草。露水在草叶上滚落,沉夜扶着主屋的门栏,瞅见他傻里傻气的样子,扑哧笑出声来。
虽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徐陵游却也跟着傻笑起来。
“过来。”她招手。
徐陵游乖乖地跑了过去。
“今天你的例行三项还没完成呢,徐公子?”辛沉夜笑盈盈的。
徐陵游自己也掐手指,耳朵红了起来。因为沉夜笑他追人总是三项来:突袭出现、送礼、直球表白。他知道沉夜是在开他的玩笑,但即使这样他也心甘情愿,自己凑上去给她开玩笑。
例行三项,突袭出现完成,送礼是小花和水煎包——
徐陵游悄悄祈祷自己身上没有酒气,清了下嗓子肃容:“辛沉夜,我爱你,当我的女朋友吧!”
沉夜说:“好啊。”
徐陵游自然而然的日常丧气:“你可真是坏姑娘,明明不会答应还非得叫我告白一次玩儿……嗯等等?嗯嗯嗯嗯嗯?”
他瞪大眼睛,看到沉夜憋笑的表情。
“你,你真的真的真的答应我啦?”
辛沉夜故作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怎么,难道徐公子临阵又反悔啦?”
徐陵游敢保证整个京市的拨浪鼓都没他现在摇头摇得又快又卖力,“怎么会怎么会,我就是太激动了没反应过来。”
辛沉夜说:“那你现在反应过来了?”
徐陵游又疯狂点头:“是啊是啊!”
辛沉夜微笑:“所以,你喜欢吃水煎包吗?”
徐陵游积极表态:“当然喜欢了!”
辛沉夜指着他那一大兜水煎包说:“那就把它们带走,当你这几天的口粮吧小泰迪。”
“……?”
“不要浪费粮食。”沉夜说。
徐陵游说:“不是,小泰迪是说我?”
沉夜歪歪头,一派天真:“你不喜欢吗?”
徐陵游抓了抓自己的小卷毛,真诚地说:“没,超喜欢的,觉得你简直太形象了!”
沉夜于是满意地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小泰迪真乖。”
小泰迪于是红着脸问:“所,所以咱们是真的算谈上了?”
沉夜说:“对呀。”
“可以叫老婆?”
沉夜嗯哼一声,“可以叫橙橙。”
小泰迪有点气馁,不过继续问:“可以拉拉小手?”
沉夜点头。
小泰迪于是拉住她柔软白皙的小手,“可以亲亲抱抱?”
沉夜继续点头,然后用另一只手抵在他的嘴前,“不过现在不可以。”
徐陵游不管不顾地用力muuuuuuua了一把嘴前的手掌心,然后丢掉水煎包就冲上去抱起新鲜可爱白嫩的橙橙转了好几圈。
“橙橙橙橙橙橙!!”
沉夜冷静地揉了一把他的小卷毛。
“放我下来,小泰迪,你把自己的口粮丢了。”
小泰迪大笑起来,“都听橙橙的!”
*
钟寒水调取了包厢的的监控,然后亲历亲为截取音频。
梅菲斯特美滋滋地吃了高级鸟食,然后跳到钟寒水肩膀上:“煎药,煎药!”
钟寒水已经很习惯跟梅菲斯特相处了:“好,我这就去。”
把音频转存到手机上,他起身去厨房煎药。也许是沉夜开的药好,也许是梅菲斯特监督他按时用餐监督得效果出色,钟寒水最近一段时间都觉得身体倍儿棒。
买回来的十个小药虢炸了四个,这是第五个。钟寒水把泡好的中药煮上火,满意地想也许不需要再炸了。
手机上来了消息,王秘书通知他之前的珠宝工作室已经把他要求的那款手镯做好了,下午就可以去取,问他预约什么时候。
钟寒水订下了五点下班就直接去取,然后打电话给辛沉夜。
“你好呀,钟大老板?什么贵干?”
电流传来清甜的有点哑的声音。
钟寒水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你好,奸商小中医。请问你可以赏光给我一个共进晚餐的机会吗?”
对面轻笑起来。
“好啊,电话邀约,相当正式嘛。有我的出场费吗?”
钟寒水严肃地说:“当然——有,专车接送,还有礼物给你。”
辛沉夜说:“不错嘛,我答应你啦。”
钟寒水的好心情持续到电话对面传来熟悉的男声:“橙橙,谁的电话!”
然后沉夜的声音也轻了起来,“怎么,刚上任男朋友就想管我嘛?”
男声笑着说:“哪里敢哪里敢,橙橙大人饶命——”
……是徐陵游。
“刚上任男朋友”这几个字刺得钟寒水手一抖,药虢摔到了地上,棕褐色的苦涩液体从调理台上淅淅沥沥洒了一片。
接着辛沉夜的声音才清晰起来,带着未来得及收起的亲昵的笑意:“好了,不跟你说了,晚上见。”
“等等。”钟寒水下意识地叫住。
“嗯?”
挂电话的动作果然顿住,女孩子疑惑的鼻音像是融化的棉花糖。
钟寒水梗住,才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话题。辛沉夜和徐陵游交往了——难道要他直接告诉她“徐陵游并不可靠”?相比起见过几面的病人兼客户,肯定是男朋友更为可信。
他只好现找话。他环顾了四周,抓住梅菲斯特,“你……要不要跟梅菲斯特说两句话?”
钟寒水以眼神示意梅菲斯特说话,点开公放,辛沉夜的声音传来,“梅菲斯特,中午好?”
梅菲斯特扑棱翅膀说:“橙橙!”
钟寒水听她逗了几句梅菲斯特,然后拿起手机,接着说:“对了,沉夜,今天的晚餐,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沉夜听他语气严肃:“欸,是大事吗?”
钟寒水说:“对,很重要的,所以你最好自己来。”
辛沉夜笑嘻嘻的说好,然后跟他拜拜挂了电话。
钟寒水打电话定了餐厅,要了一份他们的电子菜单,然后加上dress code一起发邮件给沉夜,收到回复说:[了解啦,谢谢钟老板请客!( ω )y]
钟寒水忍不住微微一笑,然后想到她的男朋友,又顿时笑不出来了。
下午他带着梅菲斯特去公司,前台都已经习惯了老板肩上乘着鸟来上班的风景了。公司里虽然允许带着家里的宠物一起来工作,但是带鸟的还只有老板一个人。
前台小姐姐一起鞠躬,“钟总您好。”
钟寒水点了点头,梅菲斯特兴奋地低空盘旋了一圈:“小姐姐们好。”
两个小姐姐跟他也打招呼,“你好呀。”
梅菲斯特自己飞去宠物区跟猫猫狗狗们相处,钟寒水坐电梯到自己的办公室处理工作事宜。他一旦工作起来就是完全忘我的,用徐陵游的吐槽来说就是“钟寒水无双模式”,回过神来已经到了五点四十,老板加班秘书室的人也跟着加班,到现在都没有停下来一下子。
餐厅预约在七点二十,现在去珠宝工作室取手镯,再拐去接沉夜,接着赶去餐厅,时间上就来不及了。京市的上下班高峰期堵车是非同一般的严重。
钟寒水想了一想,觉得带着沉夜到餐厅门口再从助理手里拿过礼物盒子的场面实在太逊了,于是认同叫出来王秘书,给了他地址,叫王秘书负责把沉夜接去餐厅,而他自己就取好了手镯在定好的位置上stand by。
王秘书业务能力如此优秀,当然是点头同意了,结果临出发前一秒,钟寒水又叫住他。
“小王,等一下。”钟寒水神情严肃。
王秘书带着标准的业务用微笑,内心不断揣摩面瘫老板上次这么严肃是哪个案子的时候的事情,来评估事件的严肃等级:“怎么了老板?”
钟寒水用着王秘书亲自评定的S级危险度语气询问:“……你,有女朋友吗?”
王秘书没有。
谁刚毕业就开始专注给面瘫工作狂老板卖命拼搏事业天天加班,谁都不会有女朋友的。
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不能说实话,因为他现在就要去接老板的女朋友(疑似)。当然它还可以选择说自己是个GAY,不过这样会被误以为自己很有可能觊觎老板的美色,被调开特助这么近距离的职位。
飞快地转动了一圈脑子,王秘书微笑着说:“有的,老板,大学时候就认识了,关系很好。怎么了吗?”
钟寒水于是又恢复了标准面瘫脸点头:“好的,那你去吧,开车注意安全。”
钟寒水觉得自己真是个体恤下属的好老板。
*
徐陵游闷闷不乐,亦步亦趋跟在沉夜身后,给她拎包,手里还提着一双高跟鞋。
沉夜坐到门口,他把高跟鞋递过来,顺便蹲下身给她穿上。
沉夜扑哧笑出声,揉了揉他的小卷毛:“怎么啦,这么不开心?”
徐陵游说:“恋爱第一天的晚餐竟然不归男朋友的吗?”
他抬起头,大男孩琥珀色的眼眸里都是委屈。
辛沉夜只是亲了亲他的嘴角,“可是我们还有很多相处的时间呀,男朋友。”
男朋友立刻就被破防,乖乖地把手包交给沉夜。
沉夜接过来翻了一下,发现包里一贯放着的烟换了一种,抬头看徐陵游。
徐陵游立即老实交代:“给你换了焦油量更低的,而且一盒有五种水果口味,每支都是未知的味道哦。”
辛沉夜微微笑了一下:“你试过了?”
徐陵游说:“嗯……还没有。”
辛沉夜于是拿出来一支,递给他,捏碎爆珠,点上,自己也衔了一支在嘴里,凑上去。
徐陵游呆呆地看着她眼睫低垂地凑过来,吸气,两支细长的女士烟中间的火光传递,她含笑把烟夹在手指间。
徐陵游简直失去了神智,一举一动跟着她做,也取下来烟。
然后她拉着徐陵游的衣领,踮起脚尖与他亲吻,交换呼吸。
徐陵游立刻激动的反客为主,凑上来纠缠,扣着她的肩膀简直想要吃下去这个折磨人的橙橙。
一吻完毕,徐陵游耳朵爆红,但还是很有气势地低声问:“舒服么?”
辛沉夜哈哈大笑,然后把自己手里的烟塞到他嘴里。
徐陵游下意识地咬住滤嘴,才意识到这支烟也被她的嘴唇吻过,莫名其妙地有点激动又有些嫉妒。
辛沉夜说:“这支橙子味儿的给你,你那支草莓味儿的给我。”
徐陵游照办,问她怎么知道的。
辛沉夜笑骂:“呆子,你刚刚没尝出来味儿吗?”
她拎着包挥了挥手,转身就走出去了,“看好家啊,小泰迪。”
小泰迪咬着橙子味儿的女士烟转来转去,想,妈的栽了,又想,这么短怎么尝得出来?
橙橙吸过的橙子味儿的烟。
徐陵游想着,又深深吸了一口,满脑子都是想喝橙汁的念头。
*
这边王秘书带着沉夜到了餐厅,恭恭敬敬地送她进去,才开始发愁说好的大学开始的女朋友的事情。
订好的位置临窗,在盆栽的掩映下很隐蔽。
这家餐厅装修很独特,是在京市一家历经两朝的庙里开建的,名字就叫Temple Restaurant。古色古香的氛围加上法式西餐,侍者给了优雅的选酒建议之后退下,钟寒水掏出来一个古董珠宝盒子,推给沉夜。
“说好的给你的回礼。”
沉夜接过来,“现在可以打开吗?”
钟寒水冷静地颔首,“当然,如果能让你满意就好了。”
衬托在优雅的灰色丝绸上的是一支镯子。蓝宝石打磨得光滑,内圈镶嵌一层古银,银面上雕刻着细腻的流水的纹理,宝石和银面的接触面上点着细碎的金沙,像是蓝色的夜空,群星坠落在凡间素白的江河里。
沉夜露出明显被惊艳到的表情。
钟寒水这才矜持地说:“这是我设计的,取名叫‘沉夜’。”
辛沉夜迟疑了一下,把这只镯子跟一直戴在手上的碧玉镯子并排戴好,向着钟寒水伸出细白的手臂,“怎么样,好看么?”
……很漂亮的搭配,碧玉颜色温润古朴,蓝宝石沉静美丽,就像餐厅的氛围一样,就像沉夜这个人一样,奇妙的好看,奇妙的不可思议的魅力。
然而钟寒水只是颔首说:“很适合你。”
辛沉夜于是笑了起来:“那就好,我很喜欢它,会经常戴着的,谢谢你!——这下算是扯平啦,钟寒水戴‘寒水’,辛沉夜戴‘沉夜’,刚好等价交换。”
精明的商人钟老板此刻竟然对这句“等价交换”觉得无比赞同。
用餐时钟寒水首次殷勤地为同伴切了牛排,熟悉的侍酒师给了他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微笑,并且回到吧台切换了一个更加柔情脉脉的BGM,女声含糊轻柔如梦,用法语轻声唱着玫瑰人生。
钟寒水有点羞恼这个玩笑,但是又不好说出口,只好埋头吃。
辛沉夜感慨了两句罪恶的美食,懒洋洋地问:“所以你要跟我说的事情是?”
钟寒水擦了擦嘴,问道:“……我想知道,你跟徐陵游交往多久了?”
“今天早上开始的,并不久。”
女孩子轻描淡写地说。
钟寒水说:“你是认真的么,你喜欢他?”
辛沉夜抬头,“怎么,钟大老板担心我欺骗你好兄弟的感情吗?”
钟寒水立即窘迫起来:“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男人抿起削薄的嘴唇,犹豫了一下才说:“可能你会觉得我有些冒失,但作为……作为你的朋友,我还是想告诉你,徐陵游或许对你不够诚恳。”
他说完,立即观察沉夜的神色,担心她有一丝一毫的恼怒或者伤心。
然而辛沉夜的面色未变,仍然是淡淡的神色,跟他对视时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嗯,然后?”
钟寒水立刻为自己补足证据,他把手机里那份录音调出来,递到沉夜面前。
“你或许不相信我,不过你可以听一下这份音频。”
辛沉夜放下刀叉,拿起手机,点了播放之后凑到耳边。
音频处理得很好,精准的清除了杂音和背景音,只剩下人声。几个人笑闹着交谈,嘲笑鄙夷了辛沉夜的品格,直到徐陵游的声音说“……之前没跟这种类型的女人上过床,也就是图个新鲜呗……”这一段。
然后她放下来手机,递回去,依然笑了一下,“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钟寒水试图从她的神色里看出来难过或者受伤,却只听到她轻描淡写的道谢。
他疑心男人果然是没有解读女人的表情的天赋,说:“你不要难过。”
辛沉夜却说:“我并没有难过,钟先生。你送我礼物,还告诉我这件事情,而不是站在你一直以来的好朋友的立场上,已经是非常让我感激的了。”
钟寒水的心脏怦怦跳了起来,担心她下一句就要点出“你是不是喜欢我”之类的让他退无可退的话。
然而她却语气柔和地说:“……所以,我们是可以互相信任的朋友了,对不对?”
钟寒水不知道该是失望还是松一口气,幸好他一贯面无表情。
“……对。”他说:“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理所应当的。”
女孩儿给了他一个甜美的笑容,“你可真可靠。”
钟寒水点头:“你可以依靠我。毕竟……咱们小时候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他用商场上往来的厚脸皮来跟她扯关系。
辛沉夜也没察觉出来不对一样,说:“嗯,那我就不客气啦!”
钟寒水意识到她就要这样让徐陵游的话这个话题被放过去,不知为何忽然很不会读空气地又拐回这个话题:“所以,你还是要和徐陵游交往吗?”
辛沉夜说:“对呀。”
钟寒水有些不愉快地捏紧了叉子:“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他并不怀好意。难道是你不相信我吗?”
辛沉夜摇头:“没有的事,我相信你给我的是真的音频,你何必造假来骗我呢?……至于不怀好意。”
她顿了一下,垂下眼睫,不知道是不是笑了一下。
“……嗯,这又不影响谈恋爱嘛。”
钟寒水这才突然反应过来音频前面有一段让他听了都觉得很不快的嘲讽和鄙夷,立刻说:“那么,你是在生气那些人背后说你的话吗?对不起,我没有注意这一点,你不必在意这些,他们说的全都是偏见。”
“没关系,我早就知道的。”
辛沉夜抿了一口红酒,再抬起眼睛来,神情又是清清淡淡的,带着一点笑意:“这些都不影响谈恋爱,不过还是很感谢你对我没有偏见,敬友谊——”
她举起酒杯,要玩闹着跟钟寒水干杯。
钟寒水却沉下脸,不再配合她,捏着刀叉越想火气越大,低声质问她:
“你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恋爱?徐陵游有什么好,你刚跟前一任男友分手就要急着找下一任吗?是债务的问题吗?前男友没有给你分手费吗?还是说徐陵游通过了你对财力的审核?我告诉你,他并非家里有能力的那一个,根本没有办法负担你的债务——”
高脚杯被放到木质的桌面上,发出一声响。
不算重,却刚好让钟寒水从激动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他不顾仪态地灌下一大口红酒,然后才低声说:“……抱歉。”
他冷静下来,又说:“女孩子总是换男友,说到底会对名声影响不好。如果你缺钱,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协议关系……我包养你。没有肢体接触,不谈恋爱,但是对外你可以当我是固定的男友。我给你钱。”
辛沉夜看着他,神色里有一种朦胧而脆弱的悲色,像隔着蓝色的玻璃窗子看到的毛月亮。
“不是债务问题,是我的问题。”
她冷静地说:“你不必感到抱歉,本身就是我的错。”
辛沉夜放下刀叉,取下餐巾,拎着包站起来,轻声说:“我只是需要恋爱——虽然我并不需要恋或者爱。”
钟寒水一时有点搞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是辛沉夜已经离开餐厅了。
钟寒水立刻追了出去,顺便跟老板说自己记账。好在法国人老板是他的老朋友了,笑嘻嘻地劝他不要慌,快去追女孩子。
钟寒水大步追出去,在小巷的人群里找了半天,奔跑着冲过去,抓住沉夜的手臂。
“对不起,对不起沉夜!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他体质很好,一口气跑出去也不喘气,急匆匆地跟她道歉。
女孩子回过头来,眼眶里含着的泪水才扑簌落下来,倔强地说:“请放开我,钟先生。”
钟寒水拉着她的手不许她走开,“跟我生气吧,沉夜,别假装无所谓,我没跟女孩子做过……朋友,我想我们不应该就这样放弃这段朋友关系。”
沉夜转头用手背擦去脸颊上的泪珠,“放开我!”
钟寒水说:“不放,我给你钱,随便你刷卡刷多少,沉夜,医生,对不起,我真的不该在还不够了解你的情况下说那些话。”
沉夜咬着嘴唇看他一会儿,才说:“真的刷多少都随便?”
钟寒水严肃地点头:“当然,算作正当的医疗费。”
最终两个人穿过小巷人潮,到公园里散步。
公园里不少附近的居民饭后出来散步消食,隔着水面的亭子里传来悠长的戏腔。
钟寒水仍然拉着沉夜的手,犹豫了一下,说:“等一等。”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根糖葫芦跑回来,递给沉夜:“甜食有益于心情变好。”
然后他看到辛沉夜眼角泛着红,双臂环抱冲他翻了个白眼。
她说:“我才没有不开心,是你太激动了好不好?”
钟寒水老老实实的说:“好吧,是我情绪不够稳定。”
一米九的大男人穿着西装,皮鞋锃亮,有点困扰地举着糖葫芦,“那它怎么办?”
辛沉夜微笑:“谁买的谁吃掉,钟先生?”
钟先生于是开始琢磨怎么不毁形象地吃糖葫芦。
然后他空着的那只手忽然被沉夜拉住。
他的心骤然失速,辛沉夜却一脸无辜地仰头:“这仍然算你强行要拉着我的,按时间收费。”
钟寒水说:“……你不是说不是债务问题吗,辛小姐?”
辛沉夜理直气壮:“我虽然有能力还债,但是钱当然来的越多越好,而且这是你主动通过正当途径给我的,我的客户钟先生。”
客户觉得他的医生说得非常对,然后用力地嚼了一颗糖葫芦,酸的都快崩坏面瘫人设了。
公园里的湖面上吹来凉风,两个人并肩站在湖边闲散打发时间。
辛沉夜饶有兴致地趴在围栏上,托腮侧脸看着钟寒水面无表情地吃掉一颗又一颗的糖葫芦,拧着眉假装自己味觉失常。
“好吃吗?”她问。
钟寒水说:“感谢某位妙手回春的杏林高手给我开的药,钟某人的味蕾已经经过了千锤百炼的磨难,觉得还不错。”
辛沉夜笑得趴在栏杆上,“你这人竟然还挺贫的,我封你为方圆十里最有实力的冷面笑匠。”
钟寒水把竹签丢进垃圾桶,擦了擦嘴角,“谬赞,杏林高手。”
接着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听着对面的凉亭里老人练习唱腔的调子。
“……恰便似一串酾珠声和韵闲,恰便是莺与燕弄关关,恰便是鸣泉花底流溪涧,恰便是明月下泠泠清梵……”
唱到这儿,老人忽然停住了,原来是朋友来寻,两个人便说笑起来。
空气一时间静住,沉夜过了一会儿,轻声接着唱。
“恰便是缑岭上鹤唳高寒,恰便是步虚仙珮夜珊珊……”顿了一顿,她笑了起来,有些羞涩地撇过脸,将短发别到耳后。
“……这是长生殿的弹词,小时候爷爷经常听的。我不过记得几句而已,后面的词就不太清楚了。”
钟寒水低头看她,耳朵白皙小巧,下巴尖尖的,睫毛又长又翘,抿着嘴唇,令人爱怜得想要揉抱到怀里亲。
他低声说:“你唱得很好。”
辛沉夜于是笑:“你是想要用客套话来骗我少收一点钱吗?”
钟寒水竟然有些痴了,一时越过了朋友的分界线,脱口而出:“我说的是真心话,只要你愿意相信,刷卡刷多少都行。”
辛沉夜抬眸看他,黑眸亮晶晶的,映着粼粼的波光,抿唇一笑:“钟老板是过了晚上十点就不再会做生意了吗?”
竟然已经十点了吗?钟寒水只觉得他们用餐散步,统共不过十来分钟,嘴上给自己打着掩护:“我跟朋友是做不来生意的。”
辛沉夜不知道信了没有,又把视线放到幽幽的水面上。路灯的倒影在湖面上散漫开来,变成飘摇的绸带。
她说:“特别小的时候,我见过你,就一次,后来就搬出去了。那时候,大家都说你是‘太子爷’呢。”
钟寒水知道她说的“后来”就是那众人皆知的往事了。
他迟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太难过,一切都会好的。”
辛沉夜说:“我不难过。父母的事情,原本跟我就没什么关系,我只跟爷爷奶奶感情好。那家医馆才是我真正长大的地方。”
“我记事情特别早。我爸妈……曾经也很恩爱的,后来爸爸说去赚大钱,一切都变了。家里就我跟妈妈,妈妈又开始整天哭……骂爸爸混蛋,骂他出轨。”她轻声说:“她那时候精神就不好,一崩溃就顾不上做饭,掐我,完了自己就躲屋子里哭……所以爷爷奶奶才把我接走教养的。”
钟寒水默然地看着她,只觉得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沉夜说:“后来爸爸跳楼了,就死在妈妈面前。他俩就这样子全部放弃人生了。”
她微笑起来,“婚姻……两个彼此相爱的人,宣誓了不离不弃,长篇大论的神圣的自我感动,交换戒指,最后却那么……不可信。”
眼泪掉进水面。
钟寒水忽然把她抱进怀里,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抱住她。
沉夜偎依在他的怀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女孩子的声音颤抖,乱七八糟,断断续续地说,“……我想谈恋爱,谈恋爱很开心的。我需要男朋友,需要有人喜欢我……但是我自己不行,我做不到相信别人。……欠的太多,就不好分开了。我得自己一个人坚强起来……”
钟寒水抱紧了她。
然后他说:“那就相信我。恋人们可能会分开,朋友却是可以长久稳定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合并万字大章,家里出事断更这些天真的很对不起。
今天会再来一个万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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