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入v三合一
对于幸嘉心来说, 谭佑是一个亲到完全可以不在乎“钱”这种东西的人, 并不是说幸嘉心有钱, 所以可以随意挥霍, 而是花给谭佑的钱, 幸嘉心巴不得随意挥霍。
但对于谭佑来说不一样, 幸嘉心是个朋友,多加点定语,就是个关系还不错的老朋友。
老朋友长大以后变了样, 异地偶遇, 也算是缘分,他乡遇故知, 幸嘉心想要亲近她, 喜欢黏一黏她, 谭佑又不讨厌这个姑娘,便也能随心地接受了。
但完全没有到“可以把自卑毫无保留地剖给她看”这种程度。
穷, 没钱,就是谭佑的自卑。
她曾经也不在意这些的,他们家算不上富裕, 但也没有缺吃少穿,她傻了吧唧地长到了青春期,然后变故仿佛突然就发生了。
有人来他们家将值钱的东西搬走,不值钱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谭佑没有在现场, 她回家的路上, 同巷子的胖子给她描述了整个别开生面的场景。
她最后给了胖子一拳,然后冲回了家。
入目惊心又凄惶,比胖子描述得还感人。
她妈像个疯子一样坐在地上,头发乱得就像是四下稀巴碎的家具。
她没敢问,她爸呢?
她爸跑了。
她爸欠了一屁股的赌债,然后跑了。
谭佑甚至不知道他具体消失的是哪一天,毕竟,她爸常常不在家。
这个时候再回忆起来,一切其实都不是突然发生的,早有预兆,只是谭佑是个中二的傻逼,预料不到。
比如她爸一直说自己在外做生意,最初谭佑还能见到生意的实质:切水果的各种道具,倒卖蔬菜时家里总是菜品丰盛,给人做漆器,身子总是有股香香臭臭的味道……
但后来,就没有这些东西了。
她爸还是早出晚归,但谭佑猜不出他做的是什么生意了。
再比如,她爸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和她妈的吵架越来越严重,直到开始动手打人。
她只知道把这些负面的情绪窝在心里,然后去了学校找人发泄,或者找人来宽慰,却从来没好好地想过这背后的原因,没想过怎么去解决问题。
于是没过多久,一切都爆发了,一切都烂了。
她家变成了穷光蛋,她不仅没了爸,她家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要债,辱骂,打砸,哭闹,家暴,寻死……
充斥了谭佑的整个高中时期。
她开始知道,有些东西逃不开,只得去生扛。有些人烂成了一滩肉糜,再不可能攒出个人形。
她了解了贫穷和命运真正的含义,所以不再渴求能和别的同学一样,有普通的人生。
高中没毕业她便辍了学,从此一心里只想着赚钱,浑浑噩噩,至今。
对于同档次的人来说,谭佑可以把贫穷当成世界的常态,自在一点地生活。
但有了幸嘉心这样的人,一个成熟长大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幸嘉心,她不经意的一句话,就像一把刀子,豁开了谭佑给自己围起的世界。
平日里没事,她可以忽略这些刀子。
今日里有事,这些刀子便扎在了她的心口。
谭佑盯着幸嘉心,她想象不来自己现在的表情。
一定有着被戳破窘境的羞臊,又有着对于命运不公的丑陋嫉妒。
幸嘉心显然被吓到了,她呆呆地看着她,明明害怕到睫毛都在颤抖,却没有后退一步。
谭佑的话是说给谭琦的:“出去左转直走就有网吧。”
然后她攥住了幸嘉心的胳膊,彻底将她拉出了这个世界。
谭佑的步子迈得大,走路速度又快,幸嘉心跟在后面,得小跑着。
谭佑一路拉着她下了楼,幸嘉心没敢说话。
雨还在下,谭佑跨进水里,和谭琦一个德行,不打伞,也没有帽子可以挡。
幸嘉心的伞扔房间里了,出来得急,只能和她一样,就这么直勾勾地踏进了雨里。
走过巷子转了弯,谭佑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了幸嘉心一眼,松开了她的胳膊。
幸嘉心简直想赶紧把胳膊再塞回去。
谭佑动作很迅速地脱了身上的外套,后退一步,双手一撑,幸嘉心头上的雨便没有了。
谭佑离得好近,全都是谭佑的味道。
幸嘉心愣愣地看着她,谭佑扫了她一眼,看向前面,命令道:“走。”
幸嘉心:这个姿势,好浪漫哦。前天看的偶像剧里才有呢……
心里乐滋滋,迷迷糊糊地跟着谭佑,一路雨中快走,来到了运输公司门口。
谭佑将她用衣服送到了屋檐下:“等着。”
幸嘉心赶紧点头。
谭佑重新披上外套,跑了进去,没一会,一辆车开到了门口。
是她们一起吃蛋糕那辆,幸嘉心的心砰砰跳,车窗降下来,谭佑道:“上车。”
“诶。”幸嘉心赶紧拉开副驾驶的门,钻了进去。
车开出了运输公司,幸嘉心瞅瞅谭佑,再瞅瞅,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我们去哪里呀?”
“送你回家。”谭佑说。
幸嘉心一下子愣了,她的声音猛然提高了:“我不回去!”
“别闹,”谭佑道,“以后陪你玩。”
“玩什么玩!”幸嘉心急得都想哭了,“我来找你就是为了玩吗!我不回去!”
谭佑没理她,幸嘉心的慌乱火上浇油般一下子冲上了脑袋,她直接上手去扒谭佑的方向盘。
她一定是疯了,当谭佑这么清清淡淡莫名其妙地就拉开她们之间的距离,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谭佑猛然踩了刹车,震惊地看着她:“你干什么?”
幸嘉心的手还在方向盘上,指腹下就是谭佑的手,挨在一起时,有灼热的温度。
“我不回去。”她再一次重申自己的诉求。
谭佑偏头看向窗外,道:“松手。”
“我不回去!”幸嘉心攥住了她的手。
谭佑皱眉,也吼了起来:“我停车!”
争执有所松动,谭佑又动了怒,幸嘉心赶紧松了手。
谭佑将车停到了路边合适的地方,熄了火,雨刷也停止了摆动。
一切都静止了,只剩下打在世界万物之上的雨声。
幸嘉心不敢说话,她看了谭佑一眼,抽了抽鼻子。
谭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平静多了:“这个,是我家里面的事。我家里的事,很复杂,所以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幸嘉心看向她,光线太暗,谭佑的半边脸隐在黑暗里,只被路灯打亮了薄薄一层轮廓。
“但我只是想帮你买下机票。”她喏喏地开口。
“以我现在的经济状况,不会选择飞机这种交通形式。”
“所以我说的是我帮你啊。”幸嘉心尽力辩解。
“我不接受。”谭佑淡淡地道。
这样的语气,让幸嘉心想起以现在的身份第一次坐谭佑的车时,谭佑扔回给她的那小瓶香水。
她以为她们的关系进步了,这样的情境不会再发生了,但事实好像并没有她想得那么乐观。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有被欺骗的感觉:“你说过我们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吗?”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朋友更不应该牵扯上钱财。”谭佑很坚持。
“你要是算得这么清,那我现在坐你的车是不是该付你车费。”幸嘉心看向她,委屈极了,“那你去我家帮我查房屋,我是不是该付你劳工费,你还给我做了饭,谭大厨,这些都怎么算钱。”
谭佑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幸嘉心犟,她是知道的。一个在成长过程中脱离了普通世界的姑娘,犟起来可以和整个世界背道而驰。
于是她顺水推舟道:“好吧,算钱。”
幸嘉心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冲到了眼眶里,她开口,声音有些哑:“好,算钱,两千。”
谭佑愣了愣:“干嘛了就两千。”
“我请你干的活,给你多少不是我说了算吗?”
谭佑给气笑了:“我自己付出的劳动力,定多少价不是我说了算吗?”
幸嘉心瘪了瘪嘴,谭佑继续道:“其实咱两说了都不算,国家对各行各业的物价是有管控的,不然物价局是干嘛的,我们不能超出合理的范围。我给你说说刚才那些事橘城的正常价位啊……”
她掰了手指头准备算,一抬眼发现盯着她的姑娘眼睛里亮晶晶的。
这可不是正常的瞳孔反射光芒,这水亮的光芒谭佑前不久就见过一次,那一次幸嘉心哭得一塌糊涂,她愣了愣,突然有些担心这一次也会一塌糊涂。
一定是她的眼神出卖了她的思想,幸嘉心在接触到她目光的那一瞬,泪珠子突然就掉了下来。
扑簌簌,跟窗外落在玻璃上的雨珠一样。
谭佑心里“咯噔”一下。
“我不要听。”幸嘉心哭着说,“就按我说的算。”
谭佑很无奈:“我们不能这样,说正事呢你哭干嘛,不知道的以为我欺负你呢。”
幸嘉心的眼泪瞬间掉得更凶了:“就……欺负。”
谭佑有些头疼,这要是她弟,是她任何一个哥们,她能一巴掌拍脑袋上,把人掀飞。
但这是幸嘉心,白嫩嫩脆生生的,那脖子细细长长跟天鹅的颈一样,谭佑怕一巴掌下去,要负刑事责任。
幸嘉心继续掉眼泪,细细软软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碰到她的衣服边,还抬眼颤颤巍巍地看了她一眼。
见她没什么反应,这才攥住了她的衣服,摇了摇:“按我说的算嘛。”
又撒娇。谭佑瞪着她。
“按我说的算嘛。”幸嘉心瘪瘪嘴,唇色好看极了,“就一次……”
“啊啊啊啊……”谭佑喊了出来,她烦躁极了,偏了头一巴掌拍在反向盘上,按到了喇叭,长长地一声响。
幸嘉心吓愣在那里。
“算算算!”谭佑不耐烦地道,“按你说的算!”
破涕为笑,笑得太快,谭佑甚至怀疑她刚才哭是装出来的。
幸嘉心很快松了抓着她衣服的手,从兜里掏出手机,点点点:“今天晚上就走是吧,你知道你弟弟身份证号码吗?”
“你干什么?”谭佑有气无力地说。
“给你结账啊。”幸嘉心理所应当。
我就知道,谭佑又一巴掌拍在了方向盘上。
这小屁姑娘的套路,谭佑不用脑袋都想得明白。但她就是这样明明白白地被套了进去,对她的原则做出了妥协。
她仰靠在座椅上,不想说话。
“你不知道吗?”幸嘉心问她,“那你把你弟弟的电话号码给我。”
“知道!”谭佑没好气,“我先问下他买到车票了没!”
“买到了可以退啊。”幸嘉心说。
谭佑:“……”
在此之前,她觉得幸嘉心是个可爱的姑娘,现在,她觉得幸嘉心是个可以气死她的烦人的……可爱的姑娘。
谭佑不想挣扎了,她也想让谭琦早点到家,毕竟,他们的妈妈现在正在经受着恐慌。
哪怕这恐慌已经历经了很多年,不定期地就会激烈地上演一次,但谭佑不觉得,人就可以对那样的事情习惯。
她报了谭琦的身份证号码,然后给谭琦发去了消息。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谭佑发动了车子,道:“你要去哪里?”
幸嘉心反问她:“你现在要去哪里?”
“送谭琦去机场。”谭佑说。
“你累吗?”幸嘉心道,“不要疲劳驾驶,我们可以打车。”
听到我们两个字,谭佑心里有了底,幸嘉心是打算一直跟着她了。
她长舒出一口气:“不累。”
车又开了回去,幸嘉心机票买好了,这下子乖了。
坐在副驾驶上,一句话都不说,只时不时瞄谭佑一眼。
谭琦几乎没有带任何行李,就在旅馆楼下等他们,看到副驾驶上坐着幸嘉心,一点都没惊讶。
他上了车,靠着后座闭上了眼。
车子安静地行驶,就这么一直到了机场。
谭琦下了车,谭佑也打开了车门,但她指了指幸嘉心,示意她待在车里。
幸嘉心很听话,一点都没动。
她悄悄地看向窗外,谭佑一直送谭琦进了机场大厅,但没有停留很久,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她走路微微低着头,能够看出来,心情是真的不好。
谭佑回到了车上,停了很久,才发动了车子。
幸嘉心想说点话,转移一下谭佑的注意力,于是道:“年后我去报个班考驾照。”
“嗯。”谭佑应了声。
“这样以后你累了,我们就可以换着开了。”幸嘉心说。
谭佑勾了下唇角:“开车不累,我喜欢开车。”
“你做这行多久了?不会厌烦吗?”幸嘉心尽量把话题延伸开,到了谭佑这里,所有的交流技巧她都可以无师自通。
谭佑看了她一眼:“你书念了这么多年,不烦吗?”
“我选的是自己喜欢的方向。”幸嘉心道。
“喜欢物理?”
“嗯。”
谭佑终于笑起来:“我物理就没及格过。”
“其实蛮有意思的呢,”幸嘉心开始滔滔不绝,“大到宇宙天体的运作,小到组成我们的粒子,它们都遵循着同一套规律,掌握这些规律时,你会觉得自己拥有了上帝之手……”
谭佑挑挑眉,一直听她唠叨。
幸嘉心讲得很有趣,偶尔会突然开始飙术语,一下子延伸到谭佑听不懂的方向,但她看一眼谭佑,又会很快拉回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回到了学生时期的物理课堂上,但又清晰地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以前她无比厌恶这门难懂的学科,现在却极其羡慕能够走向这门学科巅峰的人。
她晃晃悠悠地想,如果重新给她一次机会,她会从小就好好读书吗?
还真不一定,谭佑摇了摇头。
“怎么了?”幸嘉心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立刻问道。
“老师啊,”谭佑调笑道,“你就不怕我开车开着开着睡着吗?”
幸嘉心一下子闭了嘴,过了一会又道:“那……放点歌?”
“还是你说吧。”谭佑道,“刚刚那个什么猜想,挺有趣的。”
“嗯嗯,”幸嘉心上手给她比划,“设想我们有一台粒子对撞机,可以击碎最小的物质单位夸克……”
幸嘉心把谭佑的思维带得很远很远,带出了地球,带出了银河系,带向整个坍缩的宇宙。
但旅途终有尽头,一脚刹车,她们停在了运输公司门口。
时间已经很晚了,谭佑偏头看向幸嘉心,有些发愁:“今晚……”
幸嘉心开口就道:“我可以跟你睡吗?”
谭佑睁大了眼,幸嘉心赶紧解释:“太晚了回去不安全,住酒店我一个人也不安全,这里我又没有其他熟悉的人,我……”
谭佑打断了她的话:“但是我住的是公司的宿舍。”
“可以啊。”幸嘉心一点都不介意。
“公司宿舍不是单人间,我宿舍还有两个人。”谭佑道。
幸嘉心一下子愣住了,显然是没有想到。
谭佑看着突然呆住的姑娘,就像个按了暂停的土拨鼠,顿了顿,终于不再逗她:“但是放假了,她们昨天都回家了。”
“啊……”土拨鼠惊喜地叫了一声。
“你睡我的床。”谭佑把车开进了停车场,“我给你换干净的床单被罩。”
“不用不用。”幸嘉心连连摆手。
谭佑转头看向她,突然笑着道:“怎么,你要跟我睡一张床啊?”
幸嘉心眼睛亮闪闪:“可以吗?”
“不可以。”谭佑停了车,“床太小。”
她们还是没有伞,雨也还在下。谭佑用老办法,脱下外套挡在幸嘉心脑袋上,两人快速地穿过车场,来到了员工宿舍。
没有几盏亮着的灯了,幸嘉心紧紧跟在谭佑身后,寸步不离。
谭佑打开了房门,庆幸她们宿舍到底都是劳动妇女,屋子里干净整洁,还有着洗衣皂的淡淡清香。
阿姨和大妈都回家了,床上的铺盖都卷了起来。谭佑指了指凳子让幸嘉心先坐,自己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床上用品,换了自己那床的,又铺了一个新的床。
“我要去洗个澡。”谭佑指了指屋子内里的洗手间,“你……”
“我洗个脸就行。”幸嘉心的脸颊红扑扑的,“我没带换洗衣服。”
“好。”谭佑拿了自己的衣服和盆往里走,“洗手台在这边,蓝色洗面奶是我的。”
直到谭佑进了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水声,幸嘉心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屋子不大,她起身转了转,三张床三个柜子两张桌子,跟大学宿舍很像。
谭佑的床在独自靠里的位置,幸嘉心走过去试着坐了坐,嘿嘿,也不是很小嘛。
浴室里的水突然停了,幸嘉心本来就支棱着耳朵,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才不到两分钟,谭佑也太快了吧。
她呆愣地站了一会,水声又响起来。
幸嘉心拍拍胸口,不敢再耽搁,赶紧忙自己的事。
去洗了把脸,没有卸妆油,就只能搓吧搓吧尽量用洗面奶洗干净。
洗完之后想抹点东西,一看旁边的架子上空荡荡的,只有一瓶……嗯?青蛙王子?
打开闻了闻,嗯?水果味?
有总比没有好,幸嘉心抹了点,然后犹豫着要不要上个底妆。
粉底她包里有,口红也有,幸嘉心盯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的脸。
浴室门突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热腾腾的水汽扑出来,烟雾一般,冲了幸嘉心满身。
淡淡的香味里冒出了一只手,顺着洗手台一抓,旁边挂着的毛巾没抓着,抓住了幸嘉心的胳膊。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谭佑:“呵!”,幸嘉心:“啊!”
谭佑的脸清晰起来,湿漉漉的头发顺着脸颊,水珠子挂了满身。
幸嘉心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她的视线梭巡在这脸上,下巴上,还有边缘的锁骨上……
再往下就要低头了。
谭佑道:“帮我拿下毛巾。”
幸嘉心:“啊。”
谭佑:“蓝色那条。”
幸嘉心:“啊。”
谭佑:“你傻了吗?”
幸嘉心慌慌张张转身,瞄见蓝色便拽下来,扔到了谭佑身上。
“谢了。”谭佑关了门。
里面水声还在继续,幸嘉心周围的水汽很快散了。
镜子上沾了雾蒙蒙一层,幸嘉心再看向镜子,就只能看清她脸上红晕晕的颜色。
深吸一口气,刚才要干什么也忘了,快步跑回了房间。
谭佑洗完澡出来,看见的就是坐在房间中央的凳子上,一动不动的幸嘉心。
“洗脸了吗?”她问。
幸嘉心抬头看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去:“洗了。”
“那睡吧,折腾一天了。”谭佑道,“电热毯我刚才已经打开了,这会应该很热乎了。”
“啊,好。”幸嘉心走向床,伸手进被窝摸了摸:“热了。”
“嗯。”谭佑准备吹头发,突然想起来,“我给你找件睡衣吧。”
“啊。”幸嘉心回头看她,“好,好啊。”
谭佑去柜子里翻,她的衣服真是又旧又丑,一点都拿不出手。
倒是有件衬衫,材质很柔软,她原来买了找工作穿的,后来没机会,就一直放着了。
还是新的,谭佑抽了出来:“这个可以吗?”
“可以。”这个时候的幸嘉心真是一点都不挑。
谭佑拿给她:“没合适的,这个凑合一下,主要是……”
她抬手指了指幸嘉心的胸口:“那个脱了,舒服些。”
幸嘉心:“啊。”
她这个反应,搞得谭佑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转了身去继续忙活自己的,吹头发也不用镜子,就就着桌子胡乱地刨几下,干了就行。
差不多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愣住了。
幸嘉心背对着她,衣服已经脱得差不多了,上半身套着她的衬衫,下半身只剩下了条黑色打底裤。
除去了冬天厚实的衣服,她纤细又瘦弱,衬衫挂在身上有些晃荡,但动作间还是可以从皱褶看出漂亮的身体曲线。
要命的是,幸嘉心弯下了腰,开始脱打底裤。
黑色一点点除去,露出白皙到几乎泛着光芒的皮肤,让谭佑莫名想起许多电影里的场景。
虽然不是丝袜,但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了。
谭佑还从来没和这么年轻又漂亮的姑娘如此般共处一室,这样的画面带给她的,更多的是震撼。
震撼于原来女孩子真的可以这么美,什么特别的事都不用做,就可以像洗眼睛一样,让人灵台清明,心生愉悦。
吹风机暴躁的声音还在耳边,谭佑闻到了一丝头发烧焦的味道,赶紧关了吹风机。
比她幸嘉心柔顺的长发,她这一头短毛可真是像鸡窝一样了。
谭佑破天荒地用梳子梳了遍头发,又用手扒拉了两下,这才回到了床边。
幸嘉心已经钻进被窝了,双手抓着被子边缘,对她傻乎乎地笑。
谭佑的心里一直搁着事,本来心情是极差的,但有这样的人陪着,到底比一个人烦闷强很多。
她走去关灯,笑着道:“睡觉了哦。”
幸嘉心小老鼠一样点着头。
光线泯灭,谭佑上了床,和幸嘉心遥遥相对。
大概是黑夜给的勇气,幸嘉心一直看着谭佑。
谭佑躺得很平,姿势周正,闭着眼睛。
幸嘉心陷在柔软的被子里,一想到这个位置本来是谁的,就会心跳加快。
就这样,咚咚,咚咚,迷迷蒙蒙,睡意便侵袭上来。
掉入梦乡的时候,幸嘉心心里叹了口气,哎,太可惜了。
可惜没能再多看那个人几眼,也可惜这样共处一室的夜晚,竟然没有多说几句话。
但其实连梦里都是谭佑,模模糊糊的人影,一会变大,一会变小,一会生气,一会笑。
最后停在一个突然跳起来打人的画面上,惊得幸嘉心猛地睁开了眼。
心跳声清晰地传入脑海,幸嘉心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是小时候谭佑打架的场景。
那是她第一次对谭佑有印象,安静的早读,照例存在于每个角落里的窃窃私语,然后突然炸裂开的吵架声,她侧眼偷看了一下,就是这样的场景。
一个瘦瘦黑黑的女生,爆发出的力量让她害怕又向往。
她要是能像她一样就好了。
幸嘉心望向谭佑,眼睛适应了黑暗,可以望见个模糊的轮廓。
她的眼神晃了晃,有些不可思议。
谭佑睁着眼睛,有细微的光芒闪动着,她居然还没睡。
幸嘉心偷偷把自己缩进被窝里,然后拿过枕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快四点了……
幸嘉心突然升起深重的愧疚,她并不是一个怕独自回家或者住旅馆不安全的人,她粘着谭佑不肯离开,就是想要陪伴她。
但那些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小心思,打散了她的主要目的,让她的大脑总是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昏昏沉沉,起起落落。
现在,她倒是钻在谭佑的被窝里睡得挺香,留谭佑一个人在深夜里难过。
太过分了,这完全不是一个朋友应该做的事。
幸嘉心当机立断,掀开被子起了身,在谭佑望过来的一瞬,幸嘉心低着头快速地冲了过去。
“怎么了?”谭佑支起了身子问她。
幸嘉心冲到她床边,二话不说先掀开被子把自己挤了进去,然后连连地叫着:“冷冷冷冷冷……”
“电热毯坏了?”
谭佑要坐起来了,幸嘉心赶紧抬手拽住了她:“不知道,就很冷。”
谭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感冒了?”
“没感冒。”幸嘉心抬手把她的手拽下来,塞回了被窝里,“睡觉。”
谭佑还支棱着身子,有些发愣。
床不大,幸嘉心挤进来的动作大刀阔斧,她没来得及往里面移,就被挨了个结实。
虽然她穿的是长袖长裤的睡衣,但裤腿早都蹭到了膝盖,幸嘉心光溜溜的腿挨着她,触感细腻,让她脑袋里一阵翻天覆地的响动,然后注意力便只能在这些挨着的皮肤上了。
半晌后,她说了句:“我去看一下。”
不出所料,幸嘉心极力反对:“不用不用……”
一边喊着,一边两手伸过来,恨不得将她裹个严实。
谭佑就清楚了,根本不是什么冷不冷的问题。
幸嘉心就是这么粘人,就是这么喜欢和她搂搂抱抱,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小时候缺钙,长大了缺爱?
还有个病是什么来着,她以前微博上看到过,叫……肌肤饥渴症?
总之,幸嘉心就是这么半夜钻进了她的被窝,用一种大无畏的精神,和打死都不放手的原则。
谭佑感觉到烦人,又感觉到点高兴。
不管怎么样,都是因为喜欢她,才这么粘着她吧。
而被幸嘉心这样的人喜欢,大概没有谁会讨厌吧。
谭佑终于放弃了起身,重新躺回了被窝。
她没有刻意地避开幸嘉心的身体,幸嘉心显然很高兴。
她像个八爪鱼一样,慢慢、慢慢地缠紧了她,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幸嘉心的头发很香,就在谭佑胸口的位置,柔柔软软地洒了她半身。
谭佑的腰不敢完全塌下去,半晌后,终于无可奈何地道:“喂,你把胳膊抽一下。”
“为什么?”幸嘉心的声音闷在她胸口,委委屈屈的。
“你这么圈着我,我不敢睡啊。”谭佑身子动了动,“看,会压到你胳膊。”
幸嘉心愣了愣,“哦”一声,很快抽出了下面那只胳膊,上面那只纹丝不动,还是搭在她身上。
谭佑不敢奢求,能放下腰已经很好了。
她踏踏实实地挨着了床板,结果喘一口气又觉得不对劲了。
她的胳膊挨在幸嘉心的胸口,这会触感敏感了起来,柔软温热,很是尴尬。
虽然都是女孩子,但谭佑一马平川,除了夏天都不用穿内衣。幸嘉心就不一样了。
穿着外套的时候不觉得,一旦脱了外套,便有着傲人的弧度和曼妙的曲线,谭佑在她家做饭那次见识到一回,没想到这回直接把胳膊镶进去了。
她挣扎着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为此将幸嘉心搡出去一大截。
幸嘉心抬头看着她,被嫌弃的可怜模样。
“不是,那个,这个……”谭佑这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你们女孩子都……这样子吗?”
“你也是女孩子啊。”幸嘉心道。
“我这地方都是男的,没有和女生关系这么好过。”
“我也没和女生关系这么好过。”
“那……”谭佑顿了顿,“大概女孩子好起来就这样子吧。”
“是的吧,她们都一起上厕所的。”幸嘉心问她,“你要上厕所吗?”
谭佑哭笑不得,她们又不是过家家,赶紧道:“不要不要。”
两人又安静下来,谭佑平时睡觉不会乱动,但自己不动跟自己不能动,不是一个概念。
她试探着伸了伸脚舒展一下身体,结果碰到一块冰凉柔软的皮肤,吓了一跳:“你脚怎么这么凉?”
幸嘉心可会顺杆子爬了:“我都说了冷嘛。”
“身上呢?”谭佑有点担心。
“身上是热的。”幸嘉心的手点在她肚子上,“手也冷。”
“我……”谭佑犹豫道,“给你暖暖?”
“好啊。”幸嘉心笑盈盈看着她,“怎么暖?”
谭佑的脚,轻轻地点了点幸嘉心的脚背:“这么暖?我是热乎的。”
幸嘉心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又很快凑过来,声音小小的:“好啊。”
谭佑觉得这真是折磨人的帮助,她其实碰到幸嘉心脚的那一瞬,就有些后悔了。
并不是因为这姑娘的脚凉得跟冰块似的,而是因为用她的脚裹住幸嘉心的脚,这样的动作,太奇怪了。
她不知道是因为幸嘉心的皮肤太滑,还是因为人和人的肌肤相触,就是会有这样的感觉。
细腻,柔软,绸缎一般,让人止不住地就想要去磨蹭。
谭佑忍着,但幸嘉心并不乖,她侧了身子,又把头埋到了她胸口,这样的动作下,凉凉的小脚在她的脚心转动,谭佑终于没控制住,蹭了蹭。
她蹭一下,幸嘉心往她怀里缩一下,再蹭一下,再缩一点。
谭佑觉得,这姑娘要嵌进她的身体里了。
她感觉有东西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上来,直到幸嘉心的手指,突然挑了她的睡衣下摆,彻底触到了她肚子上的皮肤。
那一刹那,触电一般,击打在小腹上,让谭佑身体一紧。
她的四肢僵直住了,而心跳突然加快了速率,咚咚,咚咚,震得她胸口疼。
她不敢动,又渴望幸嘉心动。
但幸嘉心也不动了,两人就像两条首尾相缠禁锢的木雕鱼,连呼吸都泯灭在寂静黑暗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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