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甜汤

这日一早，新上任的夫妻二人，相对而坐，默默早膳，一人思索着如何才能将昨日大喊秋合的影响降到最小，一人估摸着还得睡几天的矮塌。相顾无言，分外和谐。

        吃过早膳，因有三日的假期，杨玠同翠微道别之后，回了前院书房，打算好好再睡上一觉，而翠微则去见了铺床那日就来了的冯嬷嬷。

        两日未见，冯嬷嬷抱着个匣子，早已焦急等在门口，翠微瞧着她分明还是那般模样，却好似又苍老了几分。

        “嬷嬷，这两日可还好？”翠微拉着冯嬷嬷，边走边说，打算将人安顿在厢房中。

        冯嬷嬷笑道：“如何不好？公主好容易出来了，成亲了，还这般恩爱，嬷嬷哪里还有不好的！”

        望着嬷嬷的笑脸，翠微说不出什么恩爱不恩爱的话来，路过一转角，听见冯嬷嬷压低嗓子说道：“公主可还记得婉新郡君？”

        翠微左右看看，并未见到有什么人注意她们，又往后朝秋合示意，这才同样压低嗓子说道：“嬷嬷为何这么说？是皇后娘娘有什么不是？”

        冯嬷嬷点头，却不说话。

        一行人耐着性子，缓步回到正房，遣了秋合在门口看着。

        冯嬷嬷将抱了一路的匣子递到翠微跟前，“这是铺床那日，一个脸生的嬷嬷，趁着四下无人给我的。我原本不认识，不愿意收她的东西，她却说这是婉新郡君给她的，让她悄悄送来，恭贺公主新婚。我瞧着匣子普通，就是个梨花木的，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这就先替公主收下了。想着今日公主应当会去看我这个老婆子，这就守着。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若是不合适的，趁着宫中的人还没走，还了回去也正合适。”

        翠微望着桌上的匣子，诚如嬷嬷所言，就是个梨花木的，在皇宫中，算不得什么贵重的东西，再普通不过。婉新郡君是同皇后娘娘一同长大的，说是半个姐妹也不为过，她这样悄悄地送东西，想来肯定是皇后的主意。

        一国之母，悄摸摸送东西，还是用来恭贺新婚的。翠微实在是想不明白。

        盯着看了许久，又转头看着冯嬷嬷，二人皆说不出话来。

        翠微试探着将手放在匣子上，几次三番，才鼓起勇气，将其打开。主仆二人凑上前查看，顿时双双吓了一跳。

        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两摞，一摞是地契，一摞是银票。地契较少，估摸着也有十来处，倒是银票居多，打头的便是一千两，不消往下数数，光是瞧着这厚度，应当也有几万两。

        翠微不敢置信，啪的一声将匣子合上，颤抖着问：“嬷嬷，可是那个人亲手给你的？你没有记错？”

        “她昨日夜间给我，我也怕丢了，揣在被窝中一直捏着，直到今日早上，从未离过手啊！”冯嬷嬷惊讶着辩解。

        “可是没错？昨夜无人靠近你？”皇后娘娘可是才见过她一次的，为何出手这般阔绰。

        “那间下人房中，可就住了我们两人的，有谁还能大晚上的靠近我，将它换掉了的？”

        既然无人换掉，那就只能是皇后送的了，找来这个嬷嬷一问便知。“秋合，将昨夜与冯嬷嬷同住的那个嬷嬷请来。”

        秋合去了片刻便回，禀道：“公主，那位嬷嬷已经出去了，跟咱们去接冯嬷嬷是前后脚的功夫，前头的门房说，还带着包袱呢，应当是回宫去了。”

        敢情这是计划好了的，就是为了让她收下。

        翠微再次将匣子打开，取出那摞地契，一张张看起来，有兴国寺旁的院子，有太平坊的胭脂铺子，有通济坊的酒楼……

        “嬷嬷，我记得皇后娘娘是吕家姑娘，可对？”

        “是。太师吕家的姑娘，在闺中的时候就很有名气，是京城里头人人羡慕的姑娘。后来又同当今陛下定亲，就更让人羡慕了。”

        吕太师，穷苦出身，多年苦读后高中状元，娶了师座家的姑娘。五十岁上下才有了第一个孙女，便是如今的皇后。家中众人，从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再到哥哥们，给与了皇后无限的爱护。有传言称，兴国寺附近，但凡看得上眼点的宅子，都是吕太师的。

        后来半数给了皇后做陪嫁。

        翠微听着冯嬷嬷言语中的皇后，好似同自己认识的皇后不是同一个人一样，疑惑道：“这些东西，嬷嬷是从哪里知晓的？”

        “嗨！还用如何知晓，整个京城也就年轻人不知晓。但凡上点年纪的，谁家不知道这个。当年可是很让人眼红羡慕的啊。”

        如此说来，眼前这个黄花梨匣子中的东西，是皇后娘娘的陪嫁。这种东西，如何能送给她这个仅见过一面的人呢？

        主仆二人来来往往说不明白，遂打算三日后，趁着进宫拜谢皇后之时，悄悄问问。

        这是定下之后，正房主仆二人开始闲话，说起新婚夫妻来。

        “公主，可是昨夜有什么不好？”冯嬷嬷担忧地望着翠微。

        昨夜秋合才问过！怎的一个个都怎么问，是她昨晚对驸马的嫌弃，表现得很明显吗？

        翠微急道：“昨夜无事，嬷嬷为何这般说？可是听见了什么风声？”这院子就这么不严实，还不到一夜的功夫呢，就都传到嬷嬷耳中了。

        冯嬷嬷继续小声道：“公主，可是昨夜驸马做了甚么对公主不敬的事？”

        翠微摇头。

        “那又是为何？昨夜新房中一点响动也没有？这传出去该成什么样子？”冯嬷嬷焦急起来。

        听在翠微耳中，只觉分外尴尬，这房中之事，到底有多少人日日夜夜看着！

        “嬷嬷，这是……这是昨夜还未准备好，我已同驸马说了，待过些时日再说此事！”这“行与不行”之事可千万不能传到嬷嬷耳中。

        “公主，如今既已成了夫妻，这事本不该老婆子我再多嘴，可是眼下公主府这多下人，不是宫中出来的，便是原本杨宅的人，跟着公主的，可就我和秋合两人，着实看管不过来。驸马体谅公主是好事，可让外头那些不长眼的听见了，谁能保证说个什么出来。这闲话要是让驸马听见了，再多的体谅也没用啊，公主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冯嬷嬷担心这好容易才在陛下跟前得允的亲事，有个什么不好。她的公主，可是离了宫墙，就一定要幸福快乐的，不能让碎嘴的小人祸害了。

        “嬷嬷放心，我这就去同驸马好好说道这事，不能让小人离间了我们夫妻。”

        朝外间喊道：“秋合，你去将冬雪找来。”

        冬雪，乃是前些时日，宫中送来贴身伺候的，之前从未见过，上辈子也未能见过。因着不知此人做事如何，背景如何，是以并未让人近前来，派了些杂碎的活计。眼下要想挽回昨夜的失误，继续立着夫妻恩爱的牌子，冬雪就是个很好的人手。

        片刻功夫，冬雪来到正房，朝端坐的翠微拜拜。

        公主吩咐道：“驸马昨夜未休息好，你去厨房让人备一碗甜汤，亲自送到书房去，看着驸马喝完了再回来。”临走，又补了句，“要是驸马有事在忙，就劝着点，说公务哪是有尽头的，还是自己身子重要，切莫操劳。”

        冬雪走在去往厨房的路上，想着昨夜丫头们的闲话。

        “姐姐们可知，外头都传遍了，说公主同驸马是在垂拱殿前一见钟情呢！好生让人羡慕！”

        “还有呢，未赐婚之前，驸马就满街给公主找好玩意儿呢！”

        “你们这些小姑娘，别被骗了，要真是恩爱夫妻，今夜为何公主还在房中惊呼秋合姐姐，还有还有，听说正房可是安静得很呢！”

        现下看来，公主很是关心驸马，这问题就应当在驸马身上了。

        从厨房端了甜汤，一路无任何阻拦走到书房，见着守在门口的蔡叔，冬雪上前问好，得允，方才进门。

        一进门就瞧见书案后的驸马，一身窄袖长衫，手持书卷，很是精神，一点疲倦的样子也无，倒是不知为何，脸上无甚表情，还隐隐透着不悦。这可是新婚啊，怎的就成了这幅模样。

        冬雪手捧甜汤，努力镇静道：“公主瞧着驸马辛苦，特命奴婢送来羹汤，叮嘱驸马好好歇歇，万不要操劳过度。”

        “可是公主亲□□代的？”杨玠突然之间双眼放光，露着喜悦之情，“放到那案上。”

        冬雪手抖得厉害，“回驸马，是公主亲自交代奴婢的，还说公务再忙，也没个尽头，让驸马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子。”

        杨玠笑意更甚，明白这是翠微在找补。这夫妻之间做戏，合该共同进退才是。

        “你回去同公主说，一会儿我回去同她一道用膳。”

        冬雪明白自己可以走了，可想着公主交代要看着驸马喝完甜汤，当下迟疑，朝案几上的甜汤看去。

        杨玠顺着她的目光往案几看去，不待她说话，吩咐道：“回去吧，这甜汤如何，我自会亲自同公主交代。”

        冬雪低头出门。

        片刻功夫，杨玠往身后一处博古架走去，在一侧敲了敲，里间走出一人来，普普通通，放入人群便不能寻见的模样。

        “老于，今夜让苏三在去往州西瓦子的路上等我。”

        “公子，苏三最擅察言观色，可是要放在公主身边？”苏三同老于一样，同为十三卫，不过乃是唯一的女子。

        “听闻公主最是心善，今夜便好好看看。”说罢，望着案几上的甜汤，示意老于处理了。

        这东西再如何，他可是碰都不想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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