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引蛇

秋合回到正房，见着翠微合衣侧躺在床榻上，带着些歉意说道：“公主，驸马今日醉酒有些不好，说道今夜就不来同公主说话了，待明日得空再来。”

        翠微听罢，自己还没能捋明白之事，这些个丫头嬷嬷的，怎生知晓这般多。

        “横竖这本来就是杨宅，他想来就来，他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还能拦着不是。”一面说着，一面揪着垂在身侧的黑发。

        秋合心道：成亲了就真是不一样了，往日里何曾见过公主这般扭捏。

        瞧着秋合抿嘴偷笑，翠微赶紧抬手打发了，让人回去好生歇着，今夜累着了，明儿也不必早起。而后躺下久久睡不着。

        第二日一早，半宿未睡的翠微，起得显然有些晚了，天光大亮方才睁眼。梳妆之际，秋合问道：“公主，今日簪那只牡丹花簪子如何？”

        这牡丹花簪子，是成婚后不久，杨玠送的。整整一匣子珠串首饰，还有好些个黄豆大小的珍珠。那日送到跟前，翠微惊讶了许久方才说道：“驸马为何如此败家！”这得多少银子啊。总不能败光了家业，靠着九品武官的俸禄过日子吧。

        想到此处，翠微笑着点头。

        待到早膳时分，等了许久，杨玠未来，前院也不见来人传话。翠微瞧着满桌子的包点和汤羹，缓缓执起勺子，吃了两口粳米羹，三五口包点，便放下了。

        一旁伺候的秋合见状，暗自骂了自个儿几句，送个醒酒汤的事都办不好。又想着公主打小身子骨不太好，便劝说道：“公主，眼下才大年初十，这迎来送往的，多的是需要公主操办的事。公主倘若眼下没什么胃口，可是需要奴婢备上些糕点。待会儿还有不少宗亲前来送礼，公主可不能累着了。”

        翠微摆摆手，示意不用准备。

        今日没能见到人，明日也没能见到人，翠微明白，那日在书房的话，杨玠是真的听进去了，可为何心中略有些不适，略有些酸楚。

        她不停问道自己，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楚河汉界，平平安安无一丝波澜地度过余下的一年半。再寻个机会，以守寡的名义出了京城，找个小山村，等着热闹散尽了再出来。或许，一辈子不出来也成。

        既然眼下事事朝自己所想的方向行进着，可为何还心绪不宁。

        翠微有了疑惑，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正月十三这日，还是未能见到人，翠微告诉自己，她想要的不过是一方平静，不过是好好活着。

        其余的，再也没有了。

        受过伤害的人，难以再次鼓起勇气，可再次鼓起的勇气泄下去的速度，却是再快不过。

        正月十四这日，正房许久不见的杨玠，终于舍得从前院回来，平息了丫鬟仆妇间躁动了好些天的热闹。秋合一脸喜气吩咐厨房加了他平日里爱吃的菜色，冯嬷嬷在一旁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倒是翠微，冷冷的，还不如新婚那佯装的热情。

        一只脚迈进屋内，杨玠便感受到了屋内的冰火两重天，热情似火，寒冰似铁。笑着同秋合和冯嬷嬷打招呼，见着二人退出去之后，方走到翠微跟前，“公主，可是有话同臣讲？”

        翠微纹丝未动。

        “公主虽没有话同臣讲，可是臣却是有许多话要同公主讲的。”瞥了一眼翠微，女子仍旧不动，“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臣同公主已是几日未见，算起来也不知是几个秋。哎！愁人得很！想着后日就要开衙，不如前些时日得闲，能陪在公主侧身，臣这心里啊，揪心得厉害。”

        说着，走到翠微跟前，却见着人避开根本不看他。杨玠心道：没戏了！

        惆怅不过一息功夫，转瞬之间又扬起笑脸，“公主，明日十五，元宵佳节，听闻兴国寺附近分外热闹，可愿意屈尊同臣一道去看看？”

        翠微不答，杨玠就一直低头瞧着她。

        杨玠的目光定在翠微脸上，如同从小孔透过来的两束光，齐齐聚在一处，让人不敢直视。终究忍不住，翠微抬头瞪着杨玠，“正月间出门，怪冷的，我就不去了。”

        “一年当中难得的热闹时候，公主可是不要错过了。十五那日的兴国寺极为热闹，沿着前山的阶梯，一溜的灯谜，幻术，杂耍，好些个小娘子小郎君的，都要出门寻知心人呢。再有，兴国寺后山有个极特别的吃食，食山珍长大的雉鸡。可这雉鸡啊，只在寺前的百里香售卖，每日十只。臣已经定了一只，邀公主同享。”

        翠微的眼睛已经不能再瞪大了，眼前这是个什么货色，兴国寺的雉鸡也吃，不怕佛祖菩萨三清爷爷半夜来找你！

        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之际，听见这货继续道：“既然公主不反对，那臣就当公主同意了。”说罢，笑得如同七八月的太阳，灼人心魄，半点不带遮掩。

        听罢，翠微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何时答应了！

        正月十五这日，杨玠早早从矮塌上起身，收拾完毕便在一旁等着翠微梳妆，顺带评说钗环首饰的。

        秋合拿了个翠玉簪子，听见杨玠嫌弃道：“不行不行，这个太素了些。既然是元宵佳节，怎的都得喜庆一点才是。”直到拿出牡丹花簪子，才作罢。

        秋合拿了个玛瑙耳垂，杨玠先是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这还不够红火，将日前那件红狐斗篷拿来。”

        秋合忍得了，翠微着实忍不了，转头朝斜靠在一旁隔断处，偏着头看她的杨玠道：“这般麻烦，这兴国寺还是不要去了的好。”

        杨玠还想说话，但想了想又闭上嘴，摸了摸鼻尖，败兴而出，去前院吩咐蔡叔准备车马。

        蔡叔今日准备的马车，尤其招摇，是府中最为奢华的一架，也是唯一一辆照着公主规制打造的马车。车顶前后四角坠着美人灯，两面书永庆公主府，两面画簪花侍女。公主府常用的车夫在前驾车，秋合在马车旁跟随，杨玠则同公主端坐马车内。

        还未到兴国寺前门，前路满是人群，马车已不能行走。一行人只得下车步行，让车夫找地候着。

        翠微搭在杨玠手上下车，站定一看，车外的热闹比那日更甚。满是寒气的深夜，根本无法阻挡京城的热闹，不算太窄的街道两旁，捏面人、卖糖人的小摊跟前，满是小孩儿，间或一两个青年男女；不远处的灯谜，摊主精精神神守着，同前来猜灯谜的男女互道安康；再有各色酒楼，分茶铺子，一楼人来人往，二楼欢声笑语。

        这是延福新宫从未有过的热闹，翠微霎时间忘了出门之前的些许不快，同杨玠笑道：“驸马，眼下到兴国寺还需要多久？”

        “本是不远，若是平时，不到一刻钟就能到了，可今儿估摸着应当要半个时辰。公主可是饿了？”

        “并未，瞧着热闹，若是不耽误，想在这里走走看看。”

        话音方落，瞧着不远处的一卖糖人的小摊，翠微兴致勃勃走上前去。摊主是个年过五旬的老丈，笑着招呼：“这位小娘子，摊上的几样可有看上的，要是没有，说出个花样来，现做也成，小老儿手脚利索，功夫也还行。就一个铜板。”

        摊上已摆了猴子、凤凰、寿桃等样式，还没等翠微看个分明，杨玠从兜里掏出两个铜板放在摊主跟前，“来两个，”转头看着翠微，“可是想好了？要什么？你一个我一个。”

        翠微正打算伸出去的手一顿，这厮总是能这般让人意外。一个磊落男子，喜欢这个？余光瞥见站在一旁，只到自己腰际的三两个小孩，人人一副羡慕有钱人的模样。翠微再侧头看着杨玠，简直没眼看。

        “这位小娘子，您想要个什么样的？小老儿替你做来，夫君都给了钱了，总不能娘子不想要了吧？”许是见着翠微别样的眼神，摊主出言说道。

        翠微：怎的都是赖皮模样。

        “劳烦老丈，做个仙娥，再做个□□就行。”杨玠出言补救。

        老丈一声爽朗的“好嘞”传出去老远，翠微险些想以头抢地。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焦急，尴尬，窘迫，几种情绪交织，翠微在摊前等着，三五个小孩在一旁羡慕着，杨玠在一旁候着。

        估摸着时辰，杨玠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将手背到身后，做了个手势。对面二楼一处雅间，一人影悄悄隐入暗处。

        待取了糖人，翠微扭捏着握在手中朝前走着，杨玠像是领了陛下的赏赐，就差捧着了。

        如此这般，到一处看一处，到了兴国寺跟前的百里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百里香乃是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楼，因着坐落在兴国寺前山不远处，迎来送往的都是些上山求佛却不愿被僧家规矩拘束的香客，倒也平添了几分别样之处。其中，这雉鸡便是小有名气。

        跟着跑堂进到二楼雅间，甫一进门，偌大的窗户便映入眼帘，两扇开着，两扇半开。一眼看去，不远处的汴河倒映着两侧的灯火，水面上挤挤攘攘的船只来来往往，喧嚣之声隐约可闻，可热闹景象却是一丝未能遮掩。

        翠微瞧着很是满意，转头朝着杨玠笑笑。

        这一笑，杨玠险些没能接住，想着今夜的行动，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他告诉自己，今日若能成功，背后之人不论是人是鬼，统统没得命再过明年元宵。

        而眼前之人，亦只能是他的妻子。

        不论如何。

        待一应菜色上了个齐全，雉鸡被放在最中央，翠微尝遍了其他菜肴，就是不动雉鸡。

        杨玠瞧着，笑着问道：“公主这是为何？兴国寺离这里尚有三里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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