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风波
公主府上默默治丧,前来吊唁之人络绎不绝,连杜都知都来了两趟。一次是奉陛下之命,前来送还杨玠生前之物,另一次便是眼下。
杜都知在前厅像模像样地对着牌位上了炷香,而后朝棺椁一侧的翠微弓身行礼,“殿下,节哀。”
这多年了,无论前朝还是后宫,眼下是翠微第一次被人称呼“殿下”,很陌生,很不顺耳。
尤其杜都知的声音可是没有半点哀伤之意。
翠微起身还礼,“多谢陛下,如今多有不便,不能入宫亲自谢过陛下挂念,还劳烦大官回去在陛下跟前,好好替我谢过。”
杜都知生生受了还礼,不顾还在灵前,轻笑,“殿下这是哪里话,殿下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某往后还得多亏殿下照看。如此小事,自然替殿下办得妥妥帖帖的,半分没有走样的。”
翠微不解,她还有什么好日子?突然想到有孕在身,身形一顿,敛眉说:“我乃外嫁公主,何谈能照看大官。如今新寡,往后还望大官照看才是。”
杜都知笑而不语。
又是一番虚伪客套,翠微见着人久久不愿离开,遂起身亲自领着杜都知往一旁小花厅叙话。
刚刚坐定,只见杜都知拱手,“而今驸马新去,殿下得保重自己才是。王翰林早已经启程前往前线,参赞军务,督运粮草,不日即将得胜还朝。届时……才是殿下的好日子呢。”
翠微双手轻颤,很想捏捏身前的衣裙,可她知道,此番言语不知真假不说,她更是不能在这等关头被人看轻。
隋云山的战报恐并非如外界所言。
禁军之中,已然有甚不为人知的变故。
翠微低声轻言,“大官说笑了,我与驸马虽成亲不及一年,然情谊浓厚。如今突然新寡,恨不得随之而去,何谈有什么好日子。”
杜都知笑笑不语。
继而说起了陛下如何心痛杨玠的突然离世,悔不当初。现今皇室子弟,最亲近的仅剩下今上和殿下二人,如何也该同舟共济才是,早先如何对不起。林林总总,杜都知一张巧嘴,将赵衡一点也无的疼爱和后悔之情,说得是感天动地,情真意切。
翠微很是配合,默默落下几滴眼泪,在杜都知瞥过来的时候,顺势再执起素色帕子,拭去泪水。
好一番装相,待杜都知心满意足了,翠微才将人恭敬送了出去。
再回到前厅,入目就是空无一物的棺椁,崭新的牌位,翠微突然之间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同杨玠去见吕太师。
都不是真的。
杜都知多此一举,反而让她肯定了杨玠还活着,而且赵衡打算拿她作做筏子。
松了口气,转身回了正房歇下。这样乌烟瘴气的灵堂,谁爱守着谁守着去。
停灵还不到九日,翠微便寻了个由头,将棺椁送入兴国寺,请法师做起了水陆道场。她则随着法师每日上香,日日跪拜,一副险些要随杨玠而去的模样。
公主府的一众人手,除了冯嬷嬷和秋合之外,一概没有带走。留了蔡叔看守,就一人二仆一个包裹,在兴国寺住下。
刚到兴国寺的当夜,翠微和冯嬷嬷、秋合,晚课完毕回到寮房之后,三人并肩而坐。
翠微盯着寮房简谱的直棂窗,异常郑重道:“嬷嬷,秋合,往后的日子恐是不太平,我们就在兴国寺一直住下去可好?”
冯嬷嬷咂咂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公主安排就是。我们三那样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都出了宫了还害怕甚。”
秋合毫不迟疑点头。
挨着个算是妥当的地方,又得了冯嬷嬷和秋合的肯定,翠微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去半分。
继续叮嘱道:“宫里的人和事,我们还是如同在延福新宫之时一样,万事不沾染。再有,陇西王家的人和事,我们也不要沾染。我如今行动不便,不便时时出门,有两点且需注意,凡是中宫或吕家的消息,以及西南宴节度的消息,知道了都来说与我听。”
冯嬷嬷激动道:“可是之前杜大官来过的事!?”翠微不答,冯嬷嬷自行认定,激动更甚,“我就知道,他一来肯定没什么好事。如今咱们都避走城外了,他难不成还要来?”
秋合:“嬷嬷,那是……那是陛下。”
冯嬷嬷一掌拍在大腿上,很是泄气。
如此这般,日子平平顺顺,白日礼佛上香,晚间和冯嬷嬷、秋合一起闲话,就到了八月。
翠微有孕五个月了。
八月廿七这日夜里,翠微三人正在晚膳,桌上是冯嬷嬷亲自熬的肉粥。这肉粥很是有来头,因着杜都知那日莫名的言语,翠微终是将有孕的消息满了个彻底,仅有当日的何若依知晓。
兴国寺乃是乃是佛家之地,自然是不能食用荤腥,可翠微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总不能靠着粳米过日子。
两月前,冯嬷嬷外出回来,喜笑颜开,嘴快咧到后脑勺了,神神秘秘端来一碗肉粥,外加一个烧鸡。说道方丈通融,专程让前头的小沙弥捎来的。
翠微疑惑万分,可架不住对腹中孩子的疼惜,还是开了戒。
今儿喝着肉粥,翠微喃喃道:“这都快九月,也不知若依这胎何时能生下来,这都快满整十月了。”
“公主担心什么,早晚的事,保不齐明儿就能得了信呢。”冯嬷嬷在一旁应和道。
几月功夫,任凭何处的热闹,翠微也没上前凑,一来是还在“孝期”,二来也是小心被赵衡发现端倪。
冯嬷嬷话音刚落下不久,外间响起一阵欢喜的脚步声,冯嬷嬷和秋合霎时间起身将翠微护在身后,朝外间喊道:“何人来此?”
只听人笑道:“内间可是冯嬷嬷,我是万宅的昌嬷嬷,奉主家之命来给嬷嬷报喜的。”
冯嬷嬷回头,翠微和秋合朝她双双点头。这昌嬷嬷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不会错的。
当即开了房门,让昌嬷嬷进来。
只见昌嬷嬷拎着篮子,一张老脸笑出了好些褶子,朝翠微见礼,“公主吉祥,我家娘子酉时一刻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特来给公主报喜了。”
说罢,又行了一礼。
屋内的三人,顿时齐刷刷朝昌嬷嬷看去,不停确认,待得了肯定,相视一眼,喜笑颜开。
这多时日的不安和困苦,总算有了个好消息。
翠微正笑着问道昌嬷嬷万宅如何,若依如何,突然之间,一声惊呼。
众人又是调转眼神一齐朝翠微看去,只见她双眼泛光,异常惊喜,一手隔着空气抚在肚子上,想抚上去又有些害怕的模样。
冯嬷嬷喊道:“公主,如何了,如何了?可是有何不适?”
翠微好半晌才笑道:“嬷嬷,他动了,他动了。”
冯嬷嬷:哈哈哈哈哈哈
秋合:真的?真的?
昌嬷嬷:大喜,喜上加喜啊!
一时之间,欢声笑语,笑作一团。
试探几番,翠微终于将手放在肚子上,感受着腹中孩子的欢腾。她很开心,不知如何形容的开心。前前后后二十多年了,她终于将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通的亲人。
她翠微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人行走于世间,她是有人陪伴的,她是有人相随的。
突然想起了杨玠,不知他现下身在何处,可曾遇见甚危险。
虽然身份有别,立场不同,难以再续姻缘,可她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人活于世,诸多不得已,但愿他能更进一步,将星之名更甚,如此也能早些结束征战,还百姓一个安康盛世。
大夏之地,疆域百万,世间之人,仰望同一片天空。今夜的西南,天穹繁星,格外明亮。
新近归家不久的宴二公子,宴桥山,负手而立,迎风站在山岗高处,身后照旧是常年跟随的老于。
“公子,苏三的信还没来,更深露重,公子切莫再等了。”
宴桥山仿若未闻,纹丝不动。
不久后,山岗另一处,一人于暗夜中踏月而来。来者紧身黑衣,黑纱覆面,于蟾光之下更显身量高挑,气质不凡。
老于见状,弓身行礼退下。
来人:“今夜佳人不在,二公子可是心中惋惜。”此话一出,方才的清冷公子荡然无存。
“不在禁军好好当差,来这里作甚,小心隋云山之战再现。”宴桥山没好气出言相劝。
“再现更好,如此我便同二公子一道,死遁而去,正大光明投入二公子帐下。二公子,意下如何?”
说是投入二公子帐下,却显见得没什么真情实感,他看上的从来不是这个早逝的二公子。
宴桥山回头看了一眼,“王翰林,这才出京几月,便这般不要脸了。”
“脸面这东西,最是不值当。二公子要脸,可如今还是屈居人下,处处受人排挤,如今连公主也弃你而去。这样的脸面,不知二公子,是要来做什么用的。”
王硕很是不客气怼人。
打从出了京城,隋云山死遁之后,每次同王硕说话,宴桥山都能折去半条命。谁能想到,往日温和有礼,风度翩翩的王翰林,对上宴二公子,那简直是落难狗遇上了臭狗屎,不论如何都要上去嫌弃一番。
“你说什么?”宴桥山上前一步,险些一掌拍在王硕脸上。
“二公子没聋,听见了的。”王硕怒目回视。
虽眼下同在节度使帐下,可二人相互看不顺眼很久了,这一仗早晚得起来。
正当二人双眼冒火之际,陈二从另一侧悄然出现,递给宴桥山一枚蜡丸。宴桥山顾不上王硕,连忙捻开,展信读罢,似乎不敢相信,又返回去读了一遍。
公主有孕了,他就要当爹了。
当下欢喜得不知该作何反应,拿着信件来回转圈,若无旁人;而王硕右手握拳泛白。心中很是叹气,消息还是送来了,妄他来挑衅宴桥山一番。
往事不可回旋,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他也愿意为了让公主过得好些而努力。然,见着这宴二公子被人抛弃,如同他当年一般被人抛弃,他怎的有点开心呢。
不,很多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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