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旧梦

“对你来说，他究竟算什么呢？”尹芙雪听见属于自己的声音响起，那绝不是她该问的问题。

        尖锐的指甲狠狠刺破手心，尹芙雪的额角青筋暴起，瞳仁颤抖不已，她在内心拼命的大喊：不！那不是我！

        江河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向宗静山，那是一轮清冷的孤月，沉睡时似玉石般苍冷又脆弱，她忽然有些害怕那样温柔的目光，害怕他成为那沉静的困住自己千年的山峦。

        “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烦啊……”

        在江河沉入宗静山的识海时，一直困滞尹芙雪的力量终于消失，她惊惶地抬起头，塌上之人浓密的睫羽轻轻颤动，宗静山扶着眼睛缓缓坐起身，指间点点殷红落下，带着触目惊心的美丽，尹芙雪本能地想要逃走，却被一道灵力直接击昏。

        宗静山扶住江河的后颈，看着她毫无防备地落在自己的怀中，清醒时霜冷彻骨的眉目原来也能变得如此柔软，他轻轻描摹过那淡色的唇，想起那诛心的话语，心中爱极也恨极，可最终他还是贴近她的额间，似是爱侣一般相拥而眠。

        “阿江。”黑暗中不知是谁在心碎地喟叹，这并不是江河第一次沉入宗静山的识海，可这一次只有一片孤夜，荒芜而死寂。

        江河意识到不对，停下脚步准备离开，却忽然听见一声温柔的呼唤。

        “阿江，醒一醒。”

        江河从梦中惊醒，宗静山抱住她，眼里满是歉疚和柔情“对不起，这一次闭关又让你等了那么久。”

        原来她是在等待宗静山出关时不小心睡着了，江河恍惚间想起，这已是他们来到归海宗的第十年。

        可她怎么会待在这里这么久？

        宗静山见她神色有异，以为她的心疾又发作了，急忙为她送入一道精纯的灵力，心间的异样也被缓缓抚平。

        “静山。”江河对宗静山露出一个极柔和的笑，她想起自己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他，不过百余年的光阴而已，陪他走过凡人的一生未尝不可。

        “杏树开花了，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他们刚来这里时，宗静山种下了满山的杏树，如今已然长成，春风拂过，像是是落下一场雪，淡香袭来美不胜收。

        他们在山上盖了一间小屋，与他们在崖余的家布局十分相像，十年间宗静山种下了数不尽的花草，只希望让江河见到四时不败之花，八节长青之草。

        他们的生活很安静，与在崖余时没有什么不同，两人在春日时一同外出踏青，初夏便去杏子林带回果实酿酒，江河会赤着脚站在冰冷的溪水里捕鱼，到她心满意足地拎着几尾鱼儿上岸，宗静山就笑着将它们放进鱼篓，然后背着她回家。

        回去时一路山花烂漫，江河伏在他的背上轻轻哼着歌谣，直到歌声渐渐弱去，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宗静山放缓脚步，稳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夏夜时，他们同坐于树下对着浩渺星空低声交谈，有时宗静山会抚琴和歌，兴之所至江河也会在星月下起舞，一手执剑，一手指月，翩若游鸿，矫若游龙，等琴音渐息，她也落在了他的眼前。

        秋日总有如火的枫叶落下，宗静山跟在她的身后，与她一同看过漫山的红叶，下雨时他们会在昏暗的天光中看窗外的山色空蒙，闭上眼睛聆听雨声，静谧闲逸的时光里，望向彼此的眼中都盛满了爱意与温柔。

        只可惜，他还是留不住她。

        天将亮未亮的那一刻，江河从睡梦中醒来，像是被什么呼唤着，连衣裳都未披便打开房门走到了廊前，微弱的夜光被皑皑白雪拿去点亮了黑夜，就着那点微弱的天光，江河看着无数飘落的雪花，神情一点点凝成坚冰。

        “下雪了吗。”宗静山为她披上衣裳，两人坐在廊前，就着院中的雪景同饮一壶热茶。

        江河看着垂眸饮茶的宗静山，忽然不知该如何该如何开口，他的执念太深，连带着她也迷失在了过去的记忆里。

        崖余的时光在他的心里，原来是这般模样吗。

        幻境已经开始崩塌，还是没能找到想要的答案，江河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这里。

        雪依旧在继续下着，对面坐着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宗静山抱着她走进雪里，幻境中的一切都开始消散，唯有那片杏树林依旧盛放。

        “我答应过你，在你离去后，无论离开多远，都会带你回来，葬在这青山脚下的杏花林。”

        宗静山轻声说着，将她放在柔软的雪地上，任由大雪将他们掩埋。

        “从此不再挂怀。”

        窗外已是天光大放，炎热的气浪侵袭入室内，江河却生出处于冰天雪地中的错觉，她看向手中的天魔铃，眉头微皱，玉石瞬间化为齑粉，感应到本命法宝破碎的尹芙雪也痛苦地从昏迷中醒来。

        见江河眉间满是阴鸷，尹芙雪下意识就想要求饶，她不知自己这究竟算不算完成了江河的要求，为了保命，她正想要告诉江河昨夜的异样，可偏不巧宗静山此刻竟然悠悠转醒。

        “阿江，这是哪里？”

        宗静山只觉得头痛欲裂，昏昏沉沉地坐起身，紧闭着双目，口中溢出痛苦的低吟，昨夜的几场幻境抽空了他的识海，所以才会这么痛苦。

        江河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不知是灵力的舒缓还是江河的安慰起到作用，宗静山的呼吸很快平缓了下来。

        “我好像做了很多梦。”宗静山靠在江河的颈边低声道。

        “是什么样的梦？”江河的右手仍在顺着宗静山的脑袋和后背来回抚摸着，只是眼中不免带上了几分疑虑，他不该记得这些才对。

        宗静山沉醉在此刻江河对他的亲昵中，轻轻笑了笑：“梦见了你和我，我们到归海宗以后，日子就像在崖余时的那样，平静又幸福。”

        江河的手顿了顿，没有说什么，宗静山闭上眼睛似乎又睡了过去，尹芙雪刚想趁机说些什么，就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睛慢慢睁开，里面一丝光亮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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