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去西码头的路上,我全程沉默地缩在车窗旁,枪柄灼烫着我的手心。胸口钝痛,犹如一把铁锤在不停歇地撞击,让我找不到心脏在哪里,只依靠剧烈的痛意模糊地确定它的位置。
可能因为出来后我的脸过于冷漠,没有人敢来触这个霉头,皆努力装作不经意地和我拉开距离。有曾经随手帮过的小女孩怯怯上前担忧地询问我的状况,我勉强回了一个微笑,我实在是分不了多余的精力了。
到码头我收起了所有表情,裹紧衣物,跳下了车。
双方都是前后脚到的,有下手陆陆续续地从卡车上搬货物,摞在车前。
我靠在车前看他们忙碌,等差不多的时候起身,走到车队前面站定,高声喝道:“久仰南港威名,货到钱齐,北港此次与南港会面,开了眼界。”
对面立即有人呼啦啦地回应,客气后准备交接。
货箱被推到中间,两方人手开始查验,我扫了一圈,并未看到有明确的首领人物出现。
“南北港长期共分一杯羹,摩擦不可避免,此次愿借这机会共协商共谋存,携手在墨城打出一片天地,不知在场哪位是南港背后的爷?”
有人高声回问道:“不知您是哪位?”
“北港池雾黎。”
对面很明显默了一下,我静静地等待着。重型车的轰鸣声响起,远光灯打在我的脸上,我微微眯眼伸手遮挡,手探到腰间抚上衣摆下暗藏的枪柄,暗等时机。指尖还是不自觉地颤抖,我咬牙几乎自虐般摁耐,既然碰了,那就做到最好。
那辆重型越野车缓缓驶到队伍前面,车上利落地跳下几个持枪的人,我只稍一眼就能看出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出身,身手和体能都远远超出常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熟悉的感觉。
雇佣兵们全部跳下在一旁低头等候着什么,重甲车门打开,一个男人不急不缓地下车挺立在雇佣兵的中间向我的方向走来。
刺目的远光灯照得周身同如白昼,我只能辨认出来者伟岸的轮廓,宽阔的背脊,收紧的窄腰和修长的双腿组成希腊神像黄金般的倒三角身材。
他有他的规律,沉重稳健的步伐每一步都狠狠敲击着我的心理防线。
我看着越来越近的熟悉轮廓,惧意从尾椎迅速攀爬至身体每一处的神经末梢,心中逐渐已经有了答案,我牙齿禁不住地打颤,浑身剧烈地哆嗦起来。
终于,男人走出了逆光局限的区域,露出了清晰的面目和那双记忆中闪过千百遍冷漠无澜的眼睛。
“好久不见,我的,aurora。”
耳边暴起尖锐的刺鸣声,我什么也听不清了。脑中思绪失控如山崩地裂般翻涌,好像有很多声音,密集的枪声,玻璃碎裂的脆响,江暮沉的怒吼和回荡四年的那一句“活下去”。
我站在两方交火的中心,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子弹嵌入皮肉的声音我太过熟悉,肩膀一阵剧痛,半边身子几乎一瞬麻木,我反应迟钝地摸上肩膀,是血。
似乎有人拽住了我,我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应激地挥手打掉,失魂落魄地扑向一辆车,打火发动。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我只想快些逃离这个地方,逃离痛苦的折磨。
我踉踉跄跄地回到了自己家,摸索着推开杂物间的门,跪在地上疯了一样翻找,从最底层拿出了那块军牌。
摩挲着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所有竭力封存的记忆反上来,绝望地侵噬着我的大脑。我无力地跌坐在杂物之中,恐惧与喜悦交织更迭,最终崩溃地放声大哭。良久,胡乱地塞了回去,军牌上的链子摇摇晃晃地坠在了外面。
血几乎已经干结,我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医院,咬牙用烧红的小刀挑了出来,简略地处理包扎,躺回了床上。
精神已经疲惫到极点,我几乎是昏过去,在夜里翻来覆去不得安稳。
汗打湿发丝沾在我的额头,半夜迷迷糊糊间潜意识察觉有人在身旁徘徊,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有条不紊地忽远忽近。
我神经瞬间紧绷,从混沌的意识中抽离迅速翻身弓起背脊警觉做攻势,死死盯着某个方向。
依稀的月光透过帘子柔和地抚进来,床边不知何时放了一把椅子,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在黑夜里显现。
shen。
他的手里正把玩着什么东西,月光打在上面反的光晃了我一眼,我瞳孔蓦地放大,是那块军牌。
“从我进入这个空间算有五分钟,每个房间已经查探过一圈,期间从杂物间发现了这个,最终才停在了这。想要的信息全部到手,稍微厉害一点的人足够布完一场炸平这栋楼的局。你毫无察觉,死气沉沉地躺在这张床上。四年,退化成现在这个样子,随便拎一个手下出来现在想杀你也是易如反掌。”
我缩在床头,沉默地注视着他,空气中有淡淡的烟味,我一直知道shen极偶尔会抽烟但从没真正见到过,他并不在我面前抽。
shen视线淡淡地移向我肩膀粗略的包扎,顿了顿说道:“那个失手的人已经被处理掉了。”
他站起身,高大的影子把我罩住:“收拾一下,明天回去。”
这是通知。
“知道了。”我垂下眼,悄悄攥紧了颤栗的手指。
是的,我怕shen,他是我整个少年时期的阴霾。
也是——我赖以生存的港湾。
如此不堪,该从哪里讲起呢,我这破败的前半生。
从有记忆起,我就生活在第九区的一栋小房子里,那可当真是穷人的炼狱。
但我有阿婆,阿婆疼我爱我,让我这说不上无忧的童年也懵懵懂懂地知晓了世间的善恶。
我不是阿婆亲生的,我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阿婆从路边捡回来。阿婆抱着仍在襁褓中的我,边哄边捏我的小脸蛋,喃喃自语:“小宝不哭,雾黎雾黎,拨开云雾见黎明。”阿婆姓池,我便随她叫了池雾黎。
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在乎我的他们为何将我抛弃,我有阿婆就够了。
阿婆会些手工活,她绣得图案惟妙惟肖,我便帮她拿到集市上卖掉,然后把钱让阿婆包进那个杂志页折起来的纸包——我们家的金库。
她会假装不情愿地从一沓钱里抽出两张塞进我的手心,弹一下我的脑门,她时常会这么说:“我们小黎,是个小馋虫。”
我也不反驳,只笑嘻嘻地抱住她,亲昵地蹭蹭她的脑袋。
小日子过得不算富裕,但也温馨满足,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可没有人会永远幸福,没有人可以在第九区幸福安稳地活下来。
我忘不了那一天,当我兴冲冲地跑回家,边把我的小挎包挂到院子掉皮的墙上边骄傲地向屋子里喊:
“阿婆!今天卖了好多呦!有好心人看小黎可爱买了好多好多,还跟小黎说明天要带朋友一起来买!我都算好了!今晚我在旁边帮忙一起做,至少可以赶出来三十个,等明天卖掉加上我们这些年攒的钱就可以去大医院检查你的心脏啦!”
“我听巷口的那些醉汉说,大医院的医生都好灵的,只要我们去了大医院让那些厉害的医生看看,就没病啦!阿婆你听到我……阿婆!”
昏暗的房间里,阿婆满身尘土地倒在床边,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痛苦地闭紧。
“你怎么了阿婆?!你怎么了?阿婆!”我扑到阿婆的身边,急切地呼喊着,泪水瞬间逼到眼眶。
“谁干的?这是谁干的?!阿婆你等等,小黎这就去叫人给你送到医院,你再坚持一下!”我强忍着泪水,拿出了那个纸包,把所有的钱攥到手心,跑到街上逢人便求:“救救我阿婆吧!求求你了!救救她!”
我的脸深深地伏在地上,我扯着每一个路过人的裤腿,可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这是第九区,贫困潦倒,设施落后,人人自顾不暇,穷是世界上最绝望的病。
“你有多少钱啊?”
终于有人停在了我面前,是一个瘦高的男人,同样衣着褴褛,我的眼睛刹那间亮起来,急切地将钱一张张摊开,希翼地乞求:“我有很多钱我有很多!不够我还可以再补!我卖了很多小物件,明天还会有人买!我明天还可以有钱!”
那一刻急迫的我没有看见他眼里的贪婪,我犯了最大的错误,我忘记穷人在绝境中是没有底线的。
他嘿嘿笑着,蹲下来,拍拍我的头,从我手里抽出那沓钱,啧两声,数了数揣进口袋里。
我喜极而泣,抹了把眼泪,连忙想要带他进屋,却见他步子一错,往反方向跑去。
我笑容僵住脸上,几乎是一瞬意识到了他的行为,奋力地一扑,死死地扯住他的大腿:“你不能走!你拿了我的钱!你要救我阿婆!”
男人没想到小孩子的力气这么大,挣脱两下没有挣掉,使了全劲厌恶地狠狠一踹:“我告诉你,这点钱你谁也救不了,到大医院挂个瓶子都不够!就算今天给你拖到那了,人家也不给你治。再说你阿婆这么大年纪了,早他妈该断气了。就是今天死了,也是她的命数!”
我狼狈地倒在地上,像条疯狗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扑上去,那是最后的救命钱。
可我终究只是个小孩子,力气悬殊太大,身上都是脚印,疼得我再也站不起来,只能目睹他越走越远。
我绝望地流出眼泪,艰难地爬起来回到了屋里。阿婆已经很虚弱了,她只微弱地犹如濒死的鱼一样张着嘴。
我红着眼握住她的手:“会没事的阿婆,会没事的。你不能扔下小黎一个人。”
“小黎,”她似乎勉强恢复了一些神志,艰难地唤了我一声,颤抖着抚摸我的手背,挤出一个和善的笑:“不,不要让自己,陷入仇恨之中。阿婆,阿婆知道,你一直,对自己,自己的亲生父母耿耿于怀。”
她呢喃着,放空了眼神:“我们小黎是个,善良的,孩子。不要,恨,不要恨……”
我怔愣在原地,关于亲生父母我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我真的不在意他们。但当看到一家三口的时候,在被坏小孩嘲笑的时候,我其实是有点怨恨的,我恨我为什么天生就缺失这样一份爱,我恨他们。
我从来没有在阿婆面前表现出分毫,我真的很爱我的阿婆。可阿婆,怎么会不知道呢,是啊,她怎么会不知道呢。阿婆向来是最温柔心细的。
逐渐失去温度的手被我贴到脸上,妄图用我的温度重新暖起来。一切都是徒劳,再也不会暖起来了,我知道。我坐在阿婆冰冷的身体旁崩溃地大哭起来。
第二天是阴雨天,没有钱买墓地,我把阿婆葬在了后山偏僻的草地,这里朝阳,春天的时候鸟语花香,她最喜欢了。
我没有流一滴泪,平静地磕了三个头,决绝地转身离去。
阿婆生前身上沾满了泥土,她很小心,病几年没有犯过,我不傻,一定有外界因素刺激了她的病。
想要知道那天发生了不算难事,几天后我就从街口的笑谈中听到了事情的原委。
仅仅是几个小孩比着谁可以最精准地打到独身一人的老太太,谁就是最勇敢的英雄。
多么滑稽又讽刺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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