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今天可真够冷的。”唐志明脱了外套，带着一身寒气走进客厅。
唐果正跪坐在茶几旁画画，少女一头长而顺的头发遮住大半脸颊，远远地能看到她挺翘的鼻尖和长而卷的眼睫。
“果儿在画什么？”唐志明声音轻柔，似乎怕吓到她，连脚步都刻意放轻。
然而唐果恍若未闻，依然专注地涂着颜色，唐志明兀自笑了声，偏头看去。
画有些抽象，或者压根不能称其为“画”，好像只是把油画棒所有的颜色堆积在一起，或长或短的线条，色彩纷杂。
唐志明闭眼夸，“画得真漂亮。”
他蹲在茶几另一侧，抬手将少女垂在颊边的长发捋至耳后，“果儿画的彩虹吗？”
唐果这时才抬头看向他，少女精致脱尘的脸自乌发间露出，又黑又亮的一双眸嵌在微深的眼窝间，小巧挺翘的鼻头下，粉红色的唇角向上勾起，笑意天真。
唐志明亦温和地笑了笑。
厨房里，郭美吉正在炒菜，探出头来喊了一嗓子，“唐大教授，回来了就赶紧来帮忙，还想不想吃饭了？”
唐志明答应着，在唐果发顶轻揉一把，笑道，“继续画吧，画完爸爸再欣赏。”
唐宋赶在晚饭前回来，最后一道菜刚好上桌，郭美吉正在布筷，抬头瞧他一眼，笑道，“儿子回来了？赶紧喊你妹洗手吃饭。”
唐宋答应着，先走到餐桌前看了看菜色，然后来到客厅喊唐果。
唐果已经没在画画了，油画棒还捏在手里，眨巴着大眼睛在看电视。
唐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此时电视上正播放一则广告，唐果好像挺喜欢，每次都看得津津有味。
“纤纤素手，洗衣不伤。”广告词这么说。
唐宋看到果儿唇角勾起一丝浅笑，他坐到少女身后的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身体前倾，突然伸手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唐果下意识回头，愣怔过后粲然一笑。
唐宋领着唐果去洗手，提醒道，“袖子卷一卷，别弄湿了。”
唐果听话地卷袖子，然后打开水龙头认认真真洗手，洗完擦干，伸到唐宋面前，唐宋煞有其事地“检查”一遍，点头夸赞，“果儿洗得真干净，去吃饭吧！”
今天因为唐宋回来，郭美吉特意加了两个菜，她打量儿子半晌，说，“不行就回家来住吧，是不是在学校吃不好？我看着你都瘦了。”
唐宋三下五除二啃了块排骨，“一来一回浪费时间，你工作也忙，还得照顾果儿。”
“不是有刘阿姨吗？”郭美吉说，“她周一就能回来了。”
刘阿姨是家里的保姆，这几天儿子结婚，请了几天假回去操持婚礼。
一直闷头吃饭的唐志明发话了，“行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唐宋导师那个项目我知道，确实挺忙。”
唐宋使劲点头，“还是老爸懂我。”
唐志明和唐宋同在商大，不同的是，唐志明是经济学院教授，而唐宋现在是计算机学院研究生在读。
郭美吉给唐果和唐宋又分别盛了碗汤，说，“行吧，那你记得抽空多回来，果儿虽然不会说话，可也想你的，我听刘阿姨说，一天得往你房间跑三五趟。”
唐宋偏头朝唐果看一眼，与她目光对上，唐果冲他笑了笑，汤汁随之自唇角溢出一些。唐宋抽了张纸给她擦嘴，笑着说，“想哥哥就视频，不是教你了吗？”
唐果懵懂地看着他，半晌才把嘴里的汤饭咽下去。
唐果已经十八岁了，可智能水平却与一岁孩童无异，就好像这十八年她的身体在发育和成长，智力发展却停留在十七年前……
从发现异常开始，唐志明和郭美吉带唐果去各大医院检查，处处寻医问药，国内外相关领域的专家都咨询过了，可所有检查都显示她是正常的，完全找不到症结所在。
可事实无法改变。
一切“正常”的唐果长到十八岁却只学会了自己走路、吃饭、穿衣、洗脸、刷牙，其他的什么都不会，甚至连正常说话都不会……
唐宋叹了口气，无奈道，“行吧，以后哥抽空给你打，记得接啊。”
唐果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咧嘴对他笑。
“对了！”郭美吉突然想起还有件事得趁着四口人都在的时候说。
她的目光依次在三人脸上略过，声音略显兴奋，“后天集团年会，董事长说中高层可以带一名家属参加，我本来无所谓的，但听秘书办透露，董事长今年下了血本，到场的人都有大礼相赠，而且还能参与抽奖，一等奖是海岛游！”
唐志明听完抢先表态，“我没空！院里最近可忙了，再说了你看哪有老婆带着老公参加年会的？就跟大老爷们没事干似的……”
郭美吉白他一眼，目光转向唐宋，后者尴尬一笑，“妈，我也没空，再说您领个二十好几的儿子去年会，人家多半也觉得我这大老爷们没事干……”
郭美吉脸一沉，“都不去是吧？”
唐志明眨眼，闷头吃菜。
唐宋闷头吃菜，眨眼。
“嘿，你们俩！”郭美吉把筷子往桌上一丢，说，“好歹我在集团分公司也是个高层，合着你爷俩都看不上？”
唐志明和唐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摇头，“不敢。”
“行。”郭美吉气咻咻点头，转而看向唐果，“我领果儿去。”
唐志明一愣，“你不是说集团董事长脾气不大好？果儿去……能不能被吓到？”
郭美吉，“唐大教授，这是年会，董事长再脾气不好也不会在员工家属面前发火吧？”
唐志明还是担心，“可人那么多，果儿害怕怎么办？”
郭美吉：“忘了我们之前一起去看音乐会了？人多吧？果儿害怕了吗？”
唐志明也不知道自己担心什么，无奈叹了口气，想说不然还是我陪你去吧。
这时唐宋却开腔了，“我觉得让唐果多出去挺好的，接触的人多，听到的声音多，对大脑也是一种刺激。”
说着看向唐果，女孩筷子用得不好，夹排骨容易，夹土豆丝就会掉落一半。
郭美吉用纸巾把桌上的土豆丝包起来，轻声问，“果儿愿意和妈妈一起去年会吗？”
唐果对“愿意”这个词似乎有反应，笑着点头。
郭美吉舒了口气，“那就这样吧，我带果儿去。”
和川集团年会在旗下的梦之川酒店举行。
酒店最大的宴会厅就是专门为集团活动打造的，能同时容纳三千人。往年承办集团和分公司两千多名员工的年会绰绰有余，今年加上中高层管理者家属，不过增了数百人，也是毫无压力。
郭美吉牵着唐果的手往宴会厅走，走廊宽敞而布景奇特，右边一整面的玻璃，里面养着颜色艳丽的锦鲤，唐果瞪大眼睛看，喉咙里发出细微的惊叹声。
直至进了宴会厅，唐果才收回视线，可看到整个大厅摆了那么多张圆桌，每张圆桌旁都坐着人，她似乎又惊呆了，眼睛再度睁大，攥着郭美吉的手紧了紧。
“果儿别紧张，这些叔叔阿姨都是妈妈的同事。”郭美吉环住少女的肩膀，径直往前方走去。
按照往年的惯例，她这个级别的管理层坐在第二排靠右的位置。
“一定要跟紧妈妈，”郭美吉边走边交代，“不要乱跑知道吗？”
越往前走熟人越多，郭美吉偶尔驻□□谈一两句。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她身旁的美丽少女，大多数人只是几分探究的瞄几眼，偶有几位询问，郭美吉只简单回答说，这是我女儿唐果。
少女只是一脸懵懂地回视，带着浅浅笑意，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终于落座，郭美吉默默松了口气。
室内暖气很足，她帮唐果脱掉外套搭在椅背上，又把自己的脱下来放好。身边座位悉数坐满，大家相互寒暄。
在座有几位之前远远见过唐果，笑着夸她漂亮，而唐果盯着桌子正中的摆花仿佛入了神。
郭美吉摸了摸唐果的头发，轻声说，“果儿，叔叔阿姨跟你说话呢。”
唐果这才抬眸，轻轻笑了笑。
郭美吉转而对同事说，“抱歉，果儿不太会与人交流。”
众人不免好奇，有人问果儿的年纪，有人问有没有做过系统检查，也有人表示天妒红颜……郭美吉表现从容，一一应答，最后才说，“烦请大家不要过度关注果儿，她虽然不会说，但也会紧张的。”
大家这才将视线从少女身上移开，各自扯了个话题聊。
突如其来的安静从前排依次向后方蔓延，郭美吉听到旁边的人小声说，“董事长来了。”
她随即朝舞台左侧通道看去，一袭黑色正装的男人正在众人簇拥下走来。
“董事长可真年轻啊，有三十岁？”
“你平时上不上网的？人家官方年龄三十四岁。”
“那也年轻，保养的可真好，那身材，那颜值，啧啧……”
……
郭美吉听着这些谈论只略笑了笑，见唐果又在发呆，便凑到她面前小声说，“果儿是不是无聊了？一会儿有节目，果儿看节目就不无聊了。”
唐果抿了抿唇，突然抬头看天花板上的吊灯，郭美吉随手捋顺她的长发，转眸往台上看去。
男人已经走到正中发布台旁边，他顺手拿起台上的话筒，另一只胳膊几分闲适地拄在发布台上，话筒凑到嘴边。
所有人都朝他看去。
男人在众目关注下开始发言，“各位和川集团的同仁及家人，大家好……”
郭美吉低头给唐志明发微信，让他提醒儿子带水果，没留意台上的人话音突兀地止住，男人目光定在某处。
不明就里的人随之也朝那个方向望去。
郭美吉这才意识到周遭诡异的安静，猛地抬头，不由一激灵，怎么大家都往我这儿看？
她一头雾水，下意识朝台上扫了一眼，接着脑子一懵，忽地站起。
她的女儿不知何时已经跑到台下，而台上的男人双目圆睁看着少女，话筒从手中脱落，发出刺耳的嗡鸣。
她赶紧去追唐果，可被椅子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再次抬头，唐果已经在台上，女孩奋力向男人奔去，长发上下翻飞。
她没从见女儿跑这么快过，像轻盈的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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