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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7)


  谢天谢地,她终是熬过了这一劫。
  那孩子虽极弱小,却也一天天地熬了下来,实在令我颇为意外。
  我见她一天天失魂落魄的样子,终是不忍,又吩咐元哥儿到她身旁去伺候。
  因为我知道那丫头藏不住话,过不了多久就会把实情说给她知道的。
  我恨那个孩子,却又不得不靠那个孩子牵着她,逼她活下去……是不是很可悲?
  她刚刚能起身走动,便求着我带她去狱中,看望她的叔父。
  我实在不愿她同那蠢家伙来往,可是为了让她安心,我又不得不如此。
  我早料到了她会无功而返,却怎么也没想到,葛从忠竟然异想天开,以死逼迫她来杀我。
  他是不是太看得起他的侄女了?
  我忍不住冷笑,心里却一阵阵慌乱。
  我不怕死,却怕死在她的手中。
  她一向敬畏叔父,这一次会不会真的对我动手?
  我知道她的身上一直藏有一枚精致而锋利的匕首,也知道莫丢丢留给她许多奇怪的瓶瓶罐罐。她要杀我,其实并不难。
  她会动手吗?
  或许会的吧?她一向是恨我的。
  看到她出来,我竭力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她微笑。
  她的脸色苍白似鬼,脚下竟走得极快,几乎是一下子撞进了我的怀里。
  她的身子颤抖得厉害,一如秋风中的枯叶。
  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不愿?
  我暗暗猜想着,心里稍稍松快了些。
  可我还是想探探她的心意,于是我寻了个由头,自己下去会见那位葛侍郎。
  她破天荒地拉住了我。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真切的担忧。
  她在担心我,却不肯承认,只肯说是忧心我伤她叔父。
  真是个别扭的小女人啊!
  那一刻我的心里忽然暖了起来。
  有了这个眼神,即使她真的杀了我,我也会甘之如饴的吧?
  葛从忠依然十分可憎,但我已改了主意,不打算再同他对峙下去了。
  我向他坦承了我与汝阳王的交往,然后打出小皇帝和那个老女人的旗号来,谎称一切都是太后和皇帝的旨意,叫我刺探汝阳王的底细。
  葛从忠相信了我。
  当然,也许是假装相信了我。
  他不再对我横眉竖目,也肯恭敬地称我一声“韩总管”了。但他并没有提起他叫宁儿杀我的事。
  所以,他还是希望我死?
  也好,这样才有趣不是吗?
  我回到外面,看着那女人小心翼翼的模样,忽然起了玩心。
  我开始耐着性子哄她,朝她微笑,尽我所能地宠着她。
  我越是这样,她越是忐忑不安。
  我看着她像惊弓之鸟一样,随时保持着落荒而逃的姿态,便觉十分有意思。
  她一定不知道,此时她眼中流露出的惊恐戒备有多么惹人怜爱!
  我坚持同她一起用膳,好像我们一直是十分恩爱的夫妻一样。
  她显然心不在焉,却还要强作欢颜,实在辛苦。
  我的欢喜却是发自内心的。
  这样宠着她、逗她玩笑,居然十分有趣。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她没有打开妆台下面的那个盒子。
  我给了她动手的机会,她为什么没有好好利用?
  或许,这个女人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心的吧?
  这个晚上,是我与她成婚以来,唯一一段可以称得上“其乐融融”的时光。
  我知道这只是假象。可是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如果能把这样的假象一直维持下去,我今生已经别无所求了!
  入夜,她蜷缩在我的怀中,像只冻僵了的小猫一样瑟瑟发抖。
  第一次尝试拥着她入眠,我的心里莫名地觉得温暖。
  可她似乎极不安宁,一直辗转难眠。
  我以为她只是不习惯,不料夜深时候,她竟从我的臂弯里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起身出了门。
  我刚刚开始觉得温暖的心里,倏地冷了下去。
  她又在瞒着我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事?
  难道她这一整晚的心不在焉,都是另有隐情?
  我跟着她到了厢房,然后又去了园子里。
  她竟在偷偷地烧纸钱?
  府里是忌讳烧纸钱的。她在祭奠谁?
  我终是忍不住斥责了她,不料她竟喜笑颜开,还说什么“你终于正常了”。
  难道在她看来,我待她稍稍好一点,就是“中邪了”?
  我实在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
  训斥过她之后,我忽然又为她而感到悲哀。
  其实,我也并没有待她多好。寻常人家的夫妻,不都是那样的吗?
  仅仅是和颜悦色地同她吃一顿饭,她便觉得我中了邪祟……平时的我,待她是有多差?
  我忽然觉得无地自容。
  但我是不会道歉的。没有人教过我那些。
  我只好把她拎回屋里去,命令她老老实实地睡觉。
  第二日要有大事发生,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今后一定要待她好一点。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次日,是汝阳王起事的日子。
  我一早便去了军营,预备着按照汝阳王的吩咐,带兵围城,逼宫。
  我自然不是要做汝阳王的走狗。
  朝中大半是我的人,我有信心能让汝阳王那老贼有去无回。
  到时候我自有办法脱身,甚至还可以给自己挣一个功名回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便是要做那渔翁,坐等汝阳王与小皇帝两败俱伤。
  可我没想到的是,起兵之前,便有坏消息传了过来。
  那老女人抓了宁儿,召我回京。
  那道语气极为和缓的懿旨,于我却不啻晴天霹雳。
  我自以为我的心事已经隐藏得很好,却还是没有瞒过她吗?
  她竟敢动我的女人!
  我又急又怒,却不得不按照她的吩咐,丢下汝阳王和他的十万将士,单骑狂奔回了京城。
  看到那个老女人甜腻的笑容,我才意识到我又犯了错。
  我这样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不是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吗?
  以后——如果还有以后的话——宁儿的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了!
  可是,如果我不会来,以这个老女人的心肠,她是不会放过宁儿的。
  所以,这是一个死局,无解。
  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那个老女人的面前,微微皱眉:“你又在闹什么?我马上便要查清汝阳王的底细了,你知不知道?”
  那老女人微微一愣,随后便吃吃笑了起来:“原来你去军营是为了查那老贼的底细?我只当你要同他一起造反。”
  她支开了宫女,笑嘻嘻地缠了过来。
  我忍着恶心,熟门熟路地挑逗着她的身子,将她拥进帐中。
  我和她的事,在寿康宫根本不是秘密。
  但在外面,我的身份成了一块极佳的遮羞布。世人虽知道我是靠着她才得以呼风唤雨耀武扬威,却极少有人想到,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我和这个女人是什么样子。
  这样的日子,我已熬了三年。
  很可笑,是不是?
  冷面冷心生人勿近的韩大总管,居然是靠取悦一个女人活着的。
  三年前,我进宫刺杀那老贼失败,险些死在乱箭之下,是这个老女人救了我。
  后来,所有的事情都顺理成章。
  她喜欢的,无非是我的脸,以及我能给她的欲死欲仙的快乐。
  我需要的,是她的纵容,以及我所能借着她的威风争取来的,掌控这天下的权力。
  我曾经认为这样的交易很公平。
  段御铖知道这件事之后,曾经问我:“难道你就甘心任她把你的尊严踩在脚下?”
  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
  尊严是什么?抱歉,我从来没有过那种东西。
  我的存在,似乎一直就是为了被别人踩在脚底下的。
  我的态度,是一切都无所谓的。能倾覆了这天下最好,若是失败也不算什么;若能灭了那些奸贼、恢复正统最好,若不能也算不得什么;若能一直保有富贵荣华自然不错,一朝沦落街头也不算什么。
  寿康宫的这些肮脏事,我也并不怕人知道。
  我如今的身份已是人人可以唾弃的,再加一条恶名又如何?
  我从未标榜过自己清白高贵。是非对错,都是旁人的臆测罢了。
  但是这半年,我忽然开始在意起来。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免与这老女人独处;拥着这具身体的时候,我越来越觉得恶心和不耐;我开始在意宫里的流言蜚语,有一次甚至一举杖毙了十余个喜欢嚼舌根的宫女。
  我开始害怕,怕被人发现我是假太监的秘密,更怕一些不好听的话传到外面去……
  我当然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我的变化,这个老女人未必没有察觉。
  所以,此时的宁儿,处境一定十分艰难。
  越是这个时候,我越是不能急躁。
  我在寿康宫住了四五天,没日没夜地同那老女人寻欢作乐,却连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宁儿。
  那老女人竟也只字不提。
  我知道她是在试探我,或者说,是在刻意折磨我。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除掉她,但是此时,还不到时候。
  第五天的时候,她终于放过了我,可我依然不敢冒险,只好求了段御铖替我去救人。
  直到晚间,我才如愿出宫,回到了我的家里。
  柔嘉已经告诉我,她被囚在霞影殿五日之久,饮食不周,获救的时候已是十分虚弱。
  我的心里涩涩地疼着,看到她的时候,愧疚几乎将我整个人淹没了。
  她的脸色苍白得厉害,精神也有些恍惚。我以为她会向我哭闹,可她只是幽幽地笑着,添汤布菜,细心妥帖地伺候我用饭。
  她越是这样,我的心里便越是烦乱。
  我知道,我努力地想要靠近她,最终却还是越走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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