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菩提法会
这一趟下山,他为许多事卜过卦,却唯独,没有为南昭卜过卦!
突然听到她这句请求,吕东来从来没过的一种感觉,从心底而起。
于卦师来说,凶吉皆是定数,不必执着,也不必强求,可当他拿起卦器时,却多了几分忐忑,他从无虚卦,生怕自己所卜之卦是凶!
“没事儿,你卜吧,还有什么是我没经历过的呢?”
吕东来看着她的脸,许是喝了两碗酒,脸上染了一片红晕,笑起来的样子,竟有些好看。
他只看了一眼,就低头起卦,看了卦象之后,他皱起了眉头。
南昭问:“是大凶?”
他摇头。
“那是?”
“凶吉参半,看来菩提法会上还有转机!”吕东来收了卦器,不敢松懈的说:“不管结果如何,这过程都并不顺利!”
“好了!谢过!”她起身对着吕东来也鞠了一躬,这是他们认识以来,她第一次对他这般礼遇,看得小道士十分不自在。
“能别行这礼吗?”他起身,竟主动端起石桌上没喝完的那碗酒,倒进嘴里,这回并没有露出被烈酒辣喉的模样来,反倒是用袖子擦嘴的动作像上道了!
“怎么?”
“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吕东来沉着脸说:“你好自为之吧!贫道走了!”
说完,就转身朝庭院那边快步离去。
南昭在原地站着见他不见了踪影,才笑了一下。
清晨,菩提寺。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菩提法会,一大早,从城中往菩提寺方向去的车马就络绎不绝。
国公府去的马车一共有三辆,吕东来与司马封,周仰与周鸢,南昭和沈如故各一辆。
出来前,她特意让沈如故穿上熟悉的白袍,束发带冠,英姿不凡,而她呢,为了与沈如故衬托,她也穿了一件白色的交襟长裙,头发她自来就不喜欢折腾,但今日不同,她特意让丫鬟为她梳了一个朝云近香髻,戴上她的玉钗,没有明艳之色,素雅中带着几分利落。
马车内,沈如故望着外面步行出城的百姓,颇有几分兴奋的说:“小昭,听闻今日不止云城所有百姓会去参拜,连周边的县城也有不少,那岂不是整个菩提寺都要被人挤满吗?”
南昭去过菩提寺,那位置坐落在在山间,周围除了山就是地,寺内也很大,但依照今日这情况,若不限制出行,菩提寺也无法将所有拜法之人容纳。
“去菩提寺的不止有炎国的皇上太子,还有列国的使团,为避免人多出事端,想必寺外便会管控,并非所有人皆能进庙中去。”
果然,他们快到菩提寺,在寺外的法门处,就有许多云州军守在那儿,过往车马车得出示籍牌,确认身份后才可进入,而普通老百姓只能在菩提寺外参拜。
南昭他们的马车是国公府的,通行很快,还未正式到寺庙大门处,除了皇帝的车辇,其他人必须停车往前面步行。
从马车上下来,差不多同一时间,对面也有几辆马车停下,皆是双马的大马车,想必乘坐的主人身份不凡。
南昭并没有仔细看,倒是沈如故觉得什么都有趣,他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看到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穿红色华衣的女子,便好奇张望。
她已走出去几步,才发觉他没走,也停下来,回头看去,发现沈如故看的那位女子模样生得极其标致,在一众随从的跟随下,贵气逼人。
“哇,美人儿!”沈如故感叹道。
南昭说不上来生气,因为她也觉得那女子长得确实很美,如故还魂后,偏好美色,实属正常。
却是吕东来从后面马车上下来,一脸欣赏不来的神情说:“庸脂俗粉而已!”
为了表现自己足够清心寡欲,他一眼都不看。
沈如故不以为然,还拿他打趣道:“你们这些道士,吃不好,喝不好,玩不好,连赏个美人儿都不会,这样过一生,有何意思?就算修成仙了,长生不死,却没有人生短短几十年快意!”
吕东来瞄了他一眼,“若是让之前的沈如故听到你说这番话,大约会被气死!”
“小道士,你——”沈如故就这般轻易被他惹生气了!
南昭在旁边听着他俩斗嘴,却忍不住会想,若是以前的沈如故,是绝不会因为别人一句话生气的,即便别人指着他的脸骂,他也不过的冷笑一下。
她再看看身边的沈如故,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在心间反复着。
“泰安王殿下——”他们在这边说话,那边的华服女子已在一行人的簇拥下,朝他们这边走来了!
周仰认识对方,得体唤道:“明月公主!”
周鸢也认识这位华服女子,却不如她九哥这般恭敬,躲在后面翻了个白眼,然后跑到南昭旁边来小声问:“就这个明月公主,乐国的长公主,说是乐国第一美人,你觉得她美吗昭妹?”
南昭一听是乐国的长公主,便立刻往明月公主身后看去,见一白发老婆婆年纪约有百岁,但那气定神闲之色,好似才年过半百。
她在打量那老婆婆时,老婆婆正在打量旁边的吕东来,想必心思与她相同,都在看这些王公贵族身边跟着的术士是何方能人,看完之后,老婆婆便小声对明月公主说了些什么,明月公主的目光也看向了吕东来,十分好奇的问:“与泰安王一起的这位小兄弟童颜银发,实在令人称奇,不知是在何处修行的方士?”
贵客都主动问起了,按礼来说,吕东来应该上前主动报上大名,但他却似没听见一般,清高站在一旁,是周仰客气回答:“他名叫吕东来,是南仙山一悟真人的弟子!”
“原来是南仙山的高道,南仙出仙者居多,这位吕道长一看便不凡!”明月公主好不吝啬的夸奖道。
这时候,那白发老婆婆名叫凤祥,是修走阴术的术士,她凤家二十八代走阴传人,生得一双通灵眼,游走于阴阳两间,畅通无阻。她方才一眼就注意到吕东来是因吕东来的外貌在众身着华衣的贵人中,实在别致,所以才第一时间让明月公主去询问他的来历,但看过吕东来之后,她目光一聚,落到了角落里,那衣着不太出众的白衣女子身上,不免有些惊叹,再小声与明月公主道:“没想到啊,这位炎国不受宠的泰安王身边,不仅有南仙山的高道,还有一高人。”
明月公主自小在凤祥婆的的耳语目染中长大,对玄门之事也非常了解,此刻听她这么一说,来了兴致,开口回答:“让本公主来猜猜是谁,是——”她目光扫过站在周仰身边的几人,十四公主周鸢她见过了,自然不是,身戴长刀的几人是侍卫,并非术士,最后她目光落到那容貌绝色的沈如故身上,“莫非,是那位漂亮的公子?”
沈如故此刻感觉到明月公主在看自己,轻咳了一声,假装没看见,摇着折扇,转到另一边。
凤祥婆却摇了摇头,点拨道:“那位漂亮公子除了那一副皮囊外,身上确实有些东西,但那东西不属于他,而属于他身边那个白衣女子!”
明月些许吃惊,只因她也看清楚了南昭,年纪比她还小,身上也没一样像样的法器,连模样也算不得惊艳,顶多只是清秀,这样的人,也是可以让凤祥婆感叹的人物吗?实在不解。
凤祥婆告诉她:“公主是看不见她那周身的灵气,只怕今日整个菩提法会上,也没人能有她这么强的灵气。”
明月公主立刻想起了什么,提道:“刚到云州时,听闻云州闹大妖怪,是被一女子捉拿,莫非就是她?”
凤祥婆虽未见过南昭,但基本已经肯定了,点头确认:“她——应该就是传闻中的灵女了!”
这些天在云州,没少打探有关灵女的事儿,作为走阴人,一直想要见见灵女,目前只看到强大的灵气,真正有多厉害,还得在法会上寻机会试探才是。
这边,吕东来也在与南昭说:“此次列国的使团中,晋国四王爷带了一善用阴阳术的术士,名叫海纳,此人所行阴阳术与前不久惨遭灭门的欧阳家,有异曲同工之妙,算起来,他们应该曾师出同门,只是欧阳家后来单独发展成为家族,而海纳则出自与晋国海纳山阴阳洞!”
“这么快,你连其他几国的身边带的术士都打探清楚了?”南昭一直以为这小道士不问世事呢,原来也与明月公主身边的凤祥婆一样,未斗先试了!
“非也!”吕东来摇摇头道:“乐国有走阴人,晋国有阴阳师,贫道确实都听闻了,唯独这闳国使团这次来得最晚,听闻这闳国的承王世子身边也有位高人,但这么多日来,多次见王世子出入驿站,却不见那位高人是谁。”
所以他十分好奇,这样一深藏不露之人,又是哪方能人!
“该出现的,自然会出现!”南昭十分沉得住气,此时倒是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说:“小道士,若法会上,我被何事缠身,你可要紧紧看着我家如故,他身上有两粒灵魄,别被他人偷了去!”
法会里来的都是玄门中人,哪个没点儿本事,哪个又没点儿贪念呢。
说起这个,吕东来就不免感叹道:“哎,昔日翻手便覆云雨的沈公子,如何会变成今日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呢?”
南昭打抱不平说:“你一出生就伴着紫气,你前世一定不凡,可你也不想想,我家如故不过是个普通人,他从前之所以厉害,不过是因有灵魄。”
说到这个,吕东来神色有变,他们朝庙门走去时,轻声提醒了一句:“小灵女,莫非你以为,你家沈公子的前世就是个凡夫俗子吗?”
南昭停步,疑惑的看向他。
这件事,吕东来早就想与她说了!
他说:“从三百年前那场浩劫中,世人听闻过最多的,皆是你与闻晔的恩怨纠葛,但却甚少有人细说过对你们都十分重要的那个人,连那些江湖话词里,他也仅仅只有一个不似真名的名字,名叫‘媚’,至于他是何出生,又是怎么去世,无人知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南昭仔细听完,回答:“继续说。”
“我之前追查子钰之死时,发现他的尸身不见了,才追查到青州沈家,后来我问过沈如故,子钰的尸身在何处,他告诉我,他已妥善安葬了,还说事过之后,带我去祭拜,在这之前,他借用过子钰的尸体行了何事,小灵女,你应比我清楚!”
这件旧事又被重提,南昭立刻就想起当初在黑山里,被沈如故已庄子钰身份相救的过程。
“那时……如故在庄子钰的尸体里!”她说这句时,眉头微微蹙起。
吕东来要强调的,也是这件事,他特意与前面的周仰等人保持了一段距离,停下来与她讲:“你与我修道数年,只见过鬼上身的,何时见过人上身的?”
“如故他有灵魄,也许是灵魄让他……”
“怎么可能!”他直接否认道:“若是灵魄帮助他上尸体或者人身,你将灵魄给贫道,贫道也没那个本事灵魂出窍,上别人的身!”
南昭恍然大悟问:“你的意思是,如故身上的这些本事,源自于他的前世?”
吕东来却摇了摇头说:“只听说过想起前世之事的,没听说过觉醒前世能力的,就连你灵女投胎转世,想要掌控手心的灵花,还需得千辛万苦收集灵魄呢!”
她听后确实在这疑问中,百思不得其解。
吕东来也不妨再提到一件事,他说:“第一次我们在阴间的城隍庙相遇,我下去阴人路,便是为了找沈如故,因不愿打伤阴差,才被下面的阴将打了个半死,接着你也下来找沈如故,我记得当时,你与城隍的小鬼大打出手,城隍被逼无奈,才将我交出去,当时你说他骗你,但其实,城隍从无骗你,那时与黑无常打的人确实是我,最后城隍说了一句话,他说,沈如故早就死了!”
南昭认真回想了那一段,他说的这些,她都清楚呀。
“我想问你件事!”
她问:“何事?”
“那时你和小鬼打时,我趁乱跑了,之后,你必死无疑的,是怎么从城隍庙离开的?”
南昭至今都对于那段在阴间的记忆十分模糊,她回答道:“我当时已魂受重视,意识不清,许是三婆在阳间为我招魂,将我即使招回来了,那时,我已接近魂飞魄散了,还产生了幻觉,看到如故抱着我……”
吕东来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结果,他说:“被城隍老爷的小鬼拿住了魂,就以三婆那点儿道行就能将你招回阳间?简直痴人说梦!”
“那你说,我又是如何回到阳间的?”
“你没产生幻觉!”他直接猜测道:“你那时见到的,确实是沈如故!”
“你是说,沈如故当时也被城隍老爷抓了吗?”
他摇头,“你有没有想过,阳间一日,阴间一月,你以为他魂断阴人路的那段时间,他到底在哪儿?”
南昭还真没仔细想过这件事,因为从前的沈如故在她眼中,一直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她所求不多,他能活着回来便好。
但若是仔细追溯起来,沈如故后来在梅山上的杜家山庄出现时,他确实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故至她第二次下阴人路去寻她时,她见到的幻觉确实是沈如故,那么那么长的时间,他在阴间都做了什么?如故是像这次一样,被关在阴人司里,如何能将她从城隍老爷手中救出?
“如果我的幻觉是真,那么如故当时在阴间是不受阻碍的!”可问题在于,她当时神志不清,根本就分不清真假了,若非沈如故恢复记忆来回答他,他们在这里无论怎样猜测,也得不出答案的。
“南昭,东来,你们在那说什么有趣之事?”周仰已与那位明月公主在前方闲聊了半天,实在是无话可说了,终于开口问道。
南昭立刻恢复了平常姿态,几步走过去,抱歉道:“让九哥久等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进庙吧!”周仰提议道。
他们都等不及要进去看看被天下玄门聚集的菩提寺,便前后一行人进了庙门。
在大雄宝殿前,有一处宽敞的殿院,四周分别种着四颗菩提树,已长出粗壮的树干,传闻,这四株菩提树是在建庙之时种下,现已有千岁,早已修出灵性,不少人都在树下议论这灵性,随着周仰等人进入,目光都纷纷聚集过来。
“那就是炎帝的第九子,泰安王,听闻他一出生便身有灵印,能挡灾辟邪……”
“炎皇驾到——”随着曹桂安一道高亢的通传声,所有人都闻声跪下,向从大门外威仪走来的炎帝行礼。
炎帝今日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金线龙袍,比前夜见时要精神了些,他在御前侍与国师无崖子的跟随下大步进来,走到大熊宝殿的前方的高台上停步,抬手让众人起身。
这时候,一身暗红色袈裟加法披的的和尚也迈步上了台阶,向皇上行了礼,宣布法会开始。
菩提法会是弘扬佛法,为苍生祈福所举行的仪式,因佛家海纳百川,所以不限制门派、信仰,有此善心的修行者,皆可前来瞻仰。
不久,炎帝坐到为他准备的法座上,其余人则站立两边。
因为有列国使团前来拜访,所以最先是使团一一上来献礼,既是法会,使团所携带的礼物自然不会是寻常珠宝财物,而各使团所代表的是本国的颜面,都希望能在这法会上开场的献礼中夺得投彩,所以他们的献礼都十分用心。
明月公主行事如她的外貌一样,不喜隐藏锋芒,所以自然第一个上前来,她手捧着一卷画卷,身姿明艳地在众人瞩目中,沿着地上的红毯,走到位于台阶前的地方。
“乐国长公主明月,今日在此贺菩提扎根,普度苍生!从乐国来时,明月带来了一副故土的古画,献法会不成敬意!”
大家最先是件明月公主容貌惊艳,想她第一个上来献礼,应该是什么奇珍异宝才是,不想就是她手里拿的那么一副画卷,卷轴都是木头做的,向来也不什么名家之手,不免有些扫兴。
明月自然也听到周围人群中小声议论的声音,不过这似乎是她想看到的,她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上面坐着的炎帝起身道:“明月远道而来,带来的这卷古画一定有何奇妙之处,快打开,让朕看看!”
“是!”明月行了一礼,然后与旁边早就候着的侍女点了点头,对方便过来与一起,将手中的画卷展开。
那画卷足有十尺长,在慢慢展开的过程中,可以看见画卷上有山、河、桥、房、人,俨然是一副绘画民间市集的画,初看只觉画师画功厉害,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接着,便有人看出了什么。
“水在动!”
“人也在动!”
不仅人在动,连那人在市集上买了瓜果,抱着走回家的过程,也都被画卷记录了下来。
炎帝看得眼直,大叹道:“这世间竟有如此神画,实在令朕大开眼界!”
明月看所有人都在议论这副古画,脸上也多了几分自豪,抬手向炎帝解释道:“此画明叫采集古画,是百年前,一位天上的神仙下凡到我乐国,见我乐国民风淳朴,美景如画,所以挥神笔画下,并赠与我乐国皇族,这百年来,一直都珍藏在我乐国皇宫中!”
聪明人一听,就知道这话还有一层意思,连天上的神仙下凡来,都选择了乐国,还屈尊作画,暗指乐国将成为接下来统一九州的霸主!
听破不说破,今日来这儿的列国使团,都有这门心思,所以大家除了夸古画奇妙外,更加期盼接下来的其他两国,还有怎样的奇珍异宝要献上。
晋国四王爷刚刚本要第一个上来的,没想到被明月公主抢了仙,此人也好斗,上来就不那么客气的说:“不过就是一副能动的画而已,不足为奇,本王今日要献上的宝物,比明月公主那副能动的画奇妙数倍!”
众人一听,皆是哗然。
明月公主也因此人这翻话,面色一沉,嘲讽道:“晋四王好大的口气!”
这时,站在南昭身旁的吕东来笑说:“今日第一场戏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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