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当年事,当年人,我只要她。
于老夫人中风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护国长公主以为她收留顾家的一番用意要白费了。
没想到顾念知道后,说她的身边的丫鬟可以用金针刺激,让于老夫人可以短时间内说话。
到了于老夫人这里,她进来的时候情绪那样激动,她以为还要废一番口舌才行,没想到于老夫人的情绪却平静下来了。
她那浑浊的双眼看着护国长公主,嘴唇动了动,发出‘啊啊’的声音。
护国长公主回头对苏嬷嬷道,“让她进来。”
苏嬷嬷会意,打开门出去,没一会,黄芪进来了。
黄芪手里抱着一个小匣子,她走到于老夫人的床边,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排银针,她抽出银针在于老夫人身上下针,过了一刻钟,黄芪把金针全部拔出,躬身对护国长公主道,
“殿下,已经可以了。”
护国长公主示意她退下,对于老夫人道,“说吧。”
于老夫人的身子其实已经虚弱不堪,金针对穴道的刺激,让她有暂时的好转,不过,却是把最后一点生气也拔了出来。
“我要见栋儿。”于老夫人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然后闭上眼睛,一幅不见到顾梁栋不说的表情。
护国长公主并没有拒绝,始作俑者老齐国公已经死了多年,顾家的其他人又是不知情的,永平帝不过是借机收回爵位罢了。
而顾梁栋他们其实早就可以从大牢里出来了,不过是护国长公主为了钓出于老夫人嘴里的东西,而压着没让放出来。
苏嬷嬷在听到于老夫人说的之后,立即派人去把顾梁栋给接了过来。
一个时辰之后,顾梁栋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于老夫人歪着头看着顾梁栋,目光没有焦距,似乎有些认不出来人是谁,过了好半响,才道,“是栋儿啊。”
顾梁栋哽咽的应了一声。
于老夫人想要握住他的手,但是除了嘴能动意外,身子其他地方还是不能动,她无奈,只有低声道,“栋儿,我怕是不成了,记得送我会齐国公府,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那里。”
“母亲,您仔细养着身子,过几日就会好的。”顾梁栋抹了把眼泪,劝慰道。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别开脸去,不忍看于老夫人已呈灰败之像的容颜。
于老夫人声音粗嘎,“我的身子我知道,不用安慰我的心了,我已经活了这把年纪,早些去了地下,说不得还能瞧见你父亲。”
于老夫人哭了起来,哀哀的,慢慢的说道,“栋儿,我见了你父亲要如何说,齐国公府败在我手里?我对不起顾家的列祖列宗。”
“是儿子的错,母亲,不怪您。”顾梁栋低声劝慰,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不,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当初如果我能和你父亲好好说清楚,大概如今又是另外的景象,还有……”
“都是我一错再错,才让齐国公府落到今日下场。”于老夫人悔之已晚。
“栋儿,你去求求皇上,求求你父亲的朋友,求大家帮帮忙,还有你三弟,他既然是皇室宗亲,我们顾家不能白养,总要回报一二。”
于老夫人紧紧的盯着顾梁栋,她身上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老人才会发出的暮气沉沉的死气。
顾梁栋苦笑一声,他有何脸面去求,而且,就算求,谁会理他呢?
“娘,您安心休养,等到儿子找好落脚的地方,就把你给带回去。”
“不。”于老夫人瞪大眼睛,厉声喊道,“齐国公府不能折在我们母子的手中。”
护国长公主把于老夫人弄成这样,可不是让他们母子表演母慈子孝的。
她上前一步,俯视着于老夫人,“先把我要知道的,都说出来,你们要怎么样,是你们的事情了。要怎么表演都可以。”
护国长公主淡淡的看着于老夫人,等着她坦白。
顾梁栋不知道护国长公主想问什么,早就被苏嬷嬷让健壮的婆子进来把他给架了出去。
“呵呵。”于老夫人知道她抗议也没用,笑了起来,声音缓慢的说道,
“我知道我若说出来了,大概就会死了吧,那么我为什么要这样容易说出来?”
于老夫人笑了笑,之前一直不能说话,嗓子干涩,声音如破锣。
“都说相由心生,果然说的不错,你看看你,明明可以走阳光道,可是偏要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行阴私。你能这样,都是报应。”护国长公主平静的看着她。
于老夫人被刺激的面目狰狞,她怒道,“你以为你就阳光磊落了吗?你比我还惨啊,你连个给你捧盆的人都没有。”
“那又如何?如你家这样的歪瓜裂枣,送给我,我也不想要。”
于老夫人表情扭曲,咬牙怒道,“说出来就是个死,我为什么要说?”
“你不说难道就不用死了吗?”
“你就算再恨世安,也不敢把手伸向静宁,毕竟有我在,你应该知道,一旦我知道实情,你并不会有好结果。”
“到底是什么,让你这样铤而走险,你一个人,绝不可能做到不留一点痕迹。”
“老国公是个正派的人,既然当年他能和你琴瑟和鸣,必然是你这个人有可取之处,所以,说吧,你到底是为什么连丈夫都不要了。”
于老夫人面上肌肉微微颤抖着,冷笑,“既然怎么着我都会死,那我为什么不说?”
“不一样。”护国长公主道,“你说了至少会死的好看点,比如,你知道毕嬷嬷已经投靠了我。”
“那又怎么样?”于老夫人怒视着她,说到毕嬷嬷她就恨,她对她那样好,幸好当年没有把她给老国公做姨娘。
“你对老国公做了什么,她都看到了。”
“你对世安做什么,也许你的儿子女儿们没什么想法,也不关心,但是,老国公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如果我把真相告诉他们,你说他们会对你怎么样?”
于老夫人面色发白,护国长公主看到她这样,唇角上扬,笑了起来。
其实,毕嬷嬷根本就没说老国公的事情,没想到她只不过随意一诈,竟然是真的有猫腻。
“听说……”
“别说了。”于老夫人惊叫起来,她不知道护国长公主要说什么,但是她不想听。她咽了口唾液,整个人垮了下来,如一滩烂泥。
“当年我知道老三不是自己亲生孩子后,我曾经努力过,想把这个孩子全心全意的当成自己的老三来照顾的,
既然丈夫不想我伤心,那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吧。只是我低估了自己,我怎么也做不到。”
“尤其是我看到老公爷对他那么好的时候,我就心痛难当,都说针扎的痛,针扎那算什么,就如有利刃在我心上一刀刀的凌迟。”
“我在出云寺给孩子点了盏长明灯,这件事情做的很隐秘,没有一个人知道。”
“那种你明明知道真相,却不能说出来,那种滋味你们肯定不知道。”
说到这里,她的面肌一阵颤抖。
“有一年,我再去出云寺的时候,有个小沙弥塞了张纸条给我,让我去某间禅房等着,说不然就给我好看。我没有去,之后我的身边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
开始我没在意,只以为是流年不利,却没想到有人让我的贴身丫鬟送了信进来,才知道是有预谋的。”
“然后,我就去了,在出云寺的禅房里,我见到了那个人,他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开门见山,让我落了静宁郡主的胎……”
护国长公主紧紧的盯着于老夫人,试图从她面上看出点蛛丝马迹,可是除了松垮的面皮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咬牙切齿的道,“说说吧,让你下手的人是谁?”
于老夫人面肌颤抖半响,护国长公主的话让她打了个激灵,“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还耍花样?”护国长公主挑眉,尾音上扬。
“我是真不知道!”于老夫人倏地抬起头看向她,“你以为我知道的话,会这么多年不曾露出过破绽吗?”
“他每次见我都戴着面具,连声调都不是正常的,我是诰命夫人,尤其是上了年纪之后,总能见到一些朝臣,但是,我从来没碰到过那样一个人。”
“他和我也没见过几次,他让我叫他‘公爷’,京城的国公爷我都见过,可没有一个人是他那样的。”
“虽然我没有看到他的面容,但他的眼神我却记得,太锐利了,一个有着那样锐利目光的人,他不会是个容易屈服的人,更不会是个那么简单的人。
“可惜,我不知道他是谁。”
“我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我得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怎么能让老三那个人痛苦欲绝呢?还有国公爷临死前也是痛苦不堪。”
“你们真的以为他是生病死的?因为他是被活活气死的!”
“他不知道从那里知道我知道了真相,过来质问我,我恼了,干脆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当时,他就喷了一大口血出来。”
“那个时候,他怕别人知道真相,把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屋子里就只有我和他,本来,他还可以救回来的。但是,我没有叫大夫。
叫来后,把他治好了又怎么样?继续看他和老三父子和乐融融吗?
“看了那么多年,我看腻了,也看麻木了,不想再继续看了。”
“于是,我就那样看着他倒在地上,很久,很久,我才让人去请太医,果然,太医来后,说拖的时间太久,没有好起来的机会。”
“我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他,陪着他走过了最后那一段时间,终于,那个时候他是只属于我的。”
护国长公主听了,忍不住睨着她,“你这样的毒妇,活该今日受这样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的罪。”
于老夫人盯着她,冷哼道,“我是毒妇?你不毒?你不毒你还来威胁我?你好心收留我们,不就是等着今日吗?”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外人都说我和国公爷琴瑟和鸣,夫妻恩爱,那个人告诉我,国公爷喜欢的根本就不是我!”
“他喜欢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于老夫人癫狂一笑,“他喜欢肃王妃啊。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有时候都怀疑,老三是不是就是他和肃王妃生的。”
护国长公主坐着没动,掩在袖子里的手攥的紧紧的,肃王妃?顾世安的亲娘?
于老夫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护国长公主打断她的话,“住口,死者已矣,你何必要去玷污她们?”
“那个人除了让你让静宁早产,有没有让你给静宁下毒?还有念念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静宁早产,我认,但是下毒,我没有做过。”
“呵呵,人在做,天在看,是不是你做的坏事太多了,所以那么多人针对你和你的后人。”于老夫人说到这里眉眼之间竟露出一丝得意。
护国长公主坐在那里,心头掀起惊涛骇浪,于老夫人的话提醒了她。
为什么静宁和念念会中毒?而顾世安什么事都没有?
于老夫人要恨也是最恨顾世安,要下毒也是给他下,为什么要给静宁和念念下毒?所以,这一切都是和她有关吗?
下毒的人恨她,想要让她仅有的血脉都断了,真正的称为孤家寡人吗?
于老夫人知道自己仿佛说出了天大的秘密,目露讥讽,“说到底,我还要谢谢这个人呢。”
护国长公主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每走一步,步子都迈的特别沉重,不用别的什么证据,顾世安是肃王的后人无疑了。
这个人,这样的恨她,她竟然不知道有这样的人存在。
门打开后,光线照到床上的于老夫人身上,将她照的越发憔悴,像窗外飘落的叶子。
“那个人,很关注老三,曾让我对老三好点,可是,我为什么对他好?”于老夫人说到这里,将目光灼灼的投过去。
护国长公主没有回头,这个人,帮着于氏毒杀她的女儿和外孙女,对顾世安很关注,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
这个人,和她有很深的瓜葛,到底是什么人?
顾世安是肃王的遗孤,那些反王的忠心部下,应该很符合这些条件,但她直觉里,不是反王的部下做的。
他们如果知道这个人存在,应该早就来找顾世安了,更不会就这样让顾世安的身世爆出来而不作为。
于老夫人见她走了,厉声道,“你要走?你想把我怎么样?”
护国长公主回头,道,“我对杀人其实没有兴趣,你这样的毒妇死多少次都不够,只是,你的死不应该由我来终结。”
顾念站在门外,望着树顶,于老夫人说的,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大用处,但是,也提供了很多的蛛丝马迹。
目光锐利,对外祖母有刻骨仇恨,再加上陈嬷嬷当初说的那些。
陈嬷嬷,如果陈嬷嬷是被派到她身边来下毒的,那母亲身边应该也有,当年她身边的人虽然已经死的死,卖的卖,不见的不见,但当初院子里还有一些顾家的下人……
这次顾家的下人被充公发卖,也许,可以查查那些人的去向。
她当即就把想法和护国长公主说了,又让黄芪传信道萧越那边,让他帮着一起查。
顾念看着这满腹的景物,心里五味杂陈,竟觉得有些寸步难行。
父亲让她送上去关于杨阁老的罪证,皇上到底会如何的处理?
皇上想做明君,自然就不能让这样的丑事爆发出来,而父亲留的那个证人,她其实是知道在哪里的。
但她不敢去那里见他,她怕被人跟踪。
顾念抿了抿唇,杨阁老进宫后,会不会阻止皇上放过父亲?
进宫一趟原本就是毫无预兆,一路上她只思考着见了皇上要怎么说,这一趟竟然和梦游似的,在御书房,她都没来得及看萧越一眼,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有别的想法。
明明刚和他分开没多久,分开前也没说要进宫见皇上。
萧越那里,此刻正和皇上在对峙,亲军十二卫,大部分的掌控权都在皇上手中,昨天半夜,顾世安竟然被提走了,而他,如今竟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让他怎么和念念交代?
“皇伯父,为什么突然下旨发配?刑部可曾建档,发配到哪里去了?”萧越抿着唇,问永平帝。
永平帝冷冷的看着萧越,“朕倒是把你的性子惯出来了,敢这样质问朕?”
萧越倔强的看着永平帝,“就是你惯的。”
永平帝不怒反笑,“倒是朕的错了?”
萧越不说话。
“事有轻重缓急,社稷事大。”永平帝道。
萧越无畏的瞪着他,“皇伯父想用他钓出肃王的部下,让他们来劫狱,可是没成功,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心总是会变的,说不定那些人早就散了呢。群龙无首,人心易散。”
永平帝‘哼’了一声,道,“你就这么想娶他的女儿?你既然这样想,朕就下旨把她给你做妾。”
“看在你面上,朕已经放过她,没让她跟着她父亲一起下大牢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在这里为她顶撞朕,她知道吗?她如今的身份,就是给你做妾都是抬举她了。”
顿了顿,永平帝道,“朕从小教你文韬武略,不是让你用在朕的身上。”
那一刻,永平帝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心痛,害怕,酸楚,愧疚,五味杂陈。
萧越跪在哪里,不吭一声。
“你父亲早早去了,你母亲多年未孕,好不容易有了你,你父亲那时很期待,当时你出生的时候,他兴奋的来告诉朕,他有后了。”
“那个时候朕的皇子皇女成群,却那样羡慕他。朕的孩子出生,多少都是带着目的出生的,要么是孩子的生母的,要么是孩子的外家,唯独,没有一个是朕想要的。”
“所以,你父亲去了之后,朕就把你接到宫里来养。朕是真的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
“如今,你为了一个女人,这样顶撞朕……”
半响,萧越道,“求皇伯父成全。”
“成全?成全你什么?让你娶那个女人嘛?还是放了肃王的后代,放虎归山?”
“朕说了,你可以得到她,但是不能娶她,你如果同意,就娶朕为你选的女子做正妻,待嫡子出生后,再纳她入府。”
“臣只想要她,也只会娶她,除了她,臣谁都不要。”萧越一字一字的说到。
“臣?”永平帝嗤笑一声,想要气他的时候就是‘臣’,这个孽障。
永平帝踹了他一下,萧越纹丝不动的跪在那里。
“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还是那个冷心冷肺的九皇子吗?朕怎么不知道你们萧家竟然出了一个情种子?”
“因为你不是萧家人,自然不知道。”
永平帝被气的对着他的屁股又踢了一脚。
萧越一点反应都没有。
永平帝气的在殿内转圈,最后走累了,坐在御座上,“顾世安朕还有用,朕说过不会杀他,就是不会杀他,你再跟我乱来,就真的杀了他了。”
“至于那个女孩,万万不行,英国公府的孙女,朕看起来不错,端淑娴雅,才情品貌俱是一流,才是晋王妃的人选,大家教养,更能帮你打理王府。”
“好了,你可以走了,朕明日就给你们下旨赐婚,早点成亲,给朕生孙儿,让朕也能含饴弄孙。”
“孩儿不娶那什么英国公府的孙女,不是顾五,我来一个弄死一个。”
“而且,太子哥哥已经有了孩子,您已经有了孙儿。”萧越道。
“朕再问你,你是铁了心要沾在他那边?”永平帝意味不明的问道。
萧越道,“我是站在皇伯父这边,他是您的长子,嫡子,以及太子。”萧越笑着,语气十分坚定。
他要站在那边,从许多年前他就摆明了态度,不管是宫廷还是朝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太子党。
就算是永平帝改变主意,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信念。
“长子……太子。”永平帝默默念着,神情显得悲伤而悠远。
“你起来吧,太子的事情不说,娶妻不能任性,你再好好想想。”永平帝回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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