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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用田忌赛马的智慧,来解决企业的问题


此前一天,方玉斌把自己锁在办公室,将计划的每个细节在心中反复推敲。直到今天中午,自觉胸有成竹的方玉斌,拨通了丁一夫的手机。接电话的是丁一夫的秘书,他说丁总还在杭州,不过昨天听取了上海公司的汇报,今天安排的是私人行程。丁总还专门交代,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不要来打搅他。

        丁一夫的秘书叫高思锦,还兼着董事长办公室副主任。方玉斌立刻说道:“高主任,我的确有重大事情汇报。”高思锦请示后回话,让方玉斌赶来杭州,丁一夫晚上会抽出时间,在宾馆里接见他。

        长三角地区的高铁系统十分发达,方玉斌赶紧订好车票,马不停蹄地奔往杭州。刚出火车站,方玉斌就接到上海公司司机小陈的电话:“我在车站门口等你。”

        从袁瑞朗任总经理时起,小陈就是领导的专职司机,那台奥迪A8轿车一直由他驾驶,他与方玉斌自然是老熟人。小陈说,自己留在杭州,专门为丁一夫服务。今天下午丁一夫不用车,高思锦便安排他来车站接方玉斌。

        上车后,方玉斌说:“我原本说打的过来,可高主任说酒店不太好找,只得麻烦你跑一趟。”

        小陈说:“人家说得没错,那酒店还真不好找,一般的出租车司机都不知道。这次送丁总他们过去,幸亏高主任认识路,否则我根本找不到。”

        方玉斌问:“上海公司的老总们还在杭州吗?”

        小陈摇头说:“汇报完工作后,昨晚全部回上海了。高主任让我明早送他们去机场,听那意思,丁总明天也要回北京。”

        方玉斌又问:“据说丁总今天安排了个私人行程,连手机都没带,究竟什么事?”

        小陈说:“好像是去西湖旁边的一座庙里。具体啥事,我也不清楚。”

        大约半小时后,美丽的西湖便映入眼帘。轿车拐进西湖边的飞来峰山谷,下车后,小陈领着方玉斌踏上一条石板小径,穿过茂密的竹林茶园,就能见到溪水边三五成群的农舍。在这些黄土做墙、石砌房基、木窗木门的农舍前,有一座大约三米高,装饰简洁的亭子。亭子的匾额上,用英文书写着:“AMANFAYUN”。

        小陈用手指了指:“就这里了。”

        方玉斌说:“这么个土墙砌起来的农家乐,匾额上还写英文?真有些不伦不类。”接着,他又疑惑地说:“就这种条件,可比一般的乡村旅舍还差。丁总这么大的领导,就住这里面?”

        小陈笑起来:“刚到这里的时候,我的想法跟你一模一样。丁总什么人,能住这种地方?后来才知道,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安缦酒店。住一晚的价格,比市区的五星级酒店贵多了。”

        方玉斌挠着头:“安缦酒店?我还没听说过。”

        小陈说:“我给上海公司领导开了那么多年的车,进进出出了不少高级酒店,心想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但这安缦酒店,之前的确不知道。这回跟着丁总,才算长了见识。”

        小陈接着说:“听高主任说,安缦酒店是全世界有名的高端度假酒店品牌。人家开店,一般不会大兴土木新盖房子,而是选择一处风景名胜,利用原有的老房子修葺如旧。外面看上去毫不起眼,里面的装修却奢华至极。在安缦酒店住一晚上,怎么也得三四千块钱。”

        小陈又说:“安缦酒店目前在中国只有两家店,一家在北京颐和园东门附近,外观看上去很普通。酒店门口连块牌子都没挂,只有两尊石狮守护着。进到里面可是美轮美奂,完全是按照皇家园林的规格打造。另一家就在杭州,挨着灵隐寺。未来在福州还会开一间,说是在三坊七巷附近。”

        “你行啊,说起来头头是道。”方玉斌说。

        小陈咧开嘴笑起来:“这几天接送丁总,听他们说的。”

        与普通酒店不同,安缦酒店没有宽阔的酒店大堂,它的接待总台,只是一间面积不大的村屋,里面摆放着桌椅。

        在具有酒店大堂功能的村屋后面,便是客房。安缦酒店占地47公顷,却只有47间客房,因此所有客房都是平房,从外观上看和周边农舍并无太大差别。酒店位于景区内,并未封闭,酒店的主要通道和香客们来往寺庙的道路是同一条小径,很多香客并不知道两边的民房其实是国际顶级酒店的客房。不过细细观察,却发现有许多衣着统一、拿着对讲机的男子站在路口。方玉斌猜想,这些人大概是酒店的保安。

        得到表扬的小陈越说越来劲,他侃侃而谈——杭州的法云村有700多年历史,当年是附近寺庙里还俗的师父在此安家,并渐渐形成了有100多户居民的村落。后来景区整治时村庄外迁,空置了许久。安缦的英籍总经理在杭州寻觅半年,才发现了这处仙境。

        步入这样的酒店,方玉斌也仿佛走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他先是四处张望,接着又问:“刚才你说已经把今晚的酒店帮我预订好了,不会订的这里吧?”

        “这个嘛,你还真是想多了。”小陈与方玉斌很熟,说话也随便,“你呀,今晚还得和我住在一起。咱们订的酒店在市区,虽说是个四星级,但跟这里简直没法比。我们在安缦酒店只开了两间房,一间是丁总住,另一间是为了就近照顾丁总,给他秘书住的。”

        “咱哥俩住一起,正好聊聊天,也不错。”方玉斌笑着说。

        丁一夫秘书高思锦的房间到了。推开那扇古老的铜环木门,一种低调中的奢华跃然眼前。挑高的人字屋顶,悬挂的古老风扇,幽暗的柠黄灯光,木质的简洁家具以及各种精致的小物让人喜不自禁。客房的中间是会客区,两张椅子,一张卧榻,一个圆桌,圆桌上放着一个果盘,满室清香。再往里面是睡眠区,摆着一张古朴精致的雕花大床。

        高思锦正坐在房间的会客区里,见到方玉斌,他立刻起身相迎。落座后,方玉斌一脸感激地说:“多亏了高主任的通报,我才能赶来杭州见丁总。”

        尽管当丁一夫的秘书有些年头了,但高思锦并未显出跋扈,在公司的人缘也不错。他笑着说:“丁总本来就交代过,没什么大事不用找他,如果有大事的话,随时可以去找他。”

        高思锦接着说:“丁总自称是个有佛缘的人,之前说了好多次,要去西湖旁边的寺庙里打禅静坐,只是一直没抽出时间。此次杭州之行,丁总说一定要去静思一天,也好了却心愿。”

        “哎呀,罪过,罪过!”方玉斌双手合十,“没料到我这一趟,打扰了丁总清修。”

        “没事。”高思锦笑着说,“以丁总的修为,不会因为一通电话搅了心智。”

        方玉斌也笑起来:“那是,那是!”

        高思锦说:“那就麻烦你在我房间里坐一会儿,晚餐已经叫酒店准备了。等到丁总打禅结束,你再去他房间里汇报工作。”

        “好的。”方玉斌点头道。

        直到晚上8点多丁一夫才终于回到了酒店。他看上去红光满面,方玉斌赶紧送上早已准备好的奉承话:“丁总静思一天,一定参悟到了大智慧。”

        丁一夫笑得像个弥勒佛:“打禅一天,哪里能参悟透什么大智慧?不过这一天下来,整个人倒是舒服多了,尤其到了下午的时候,体内的气感特别强,听觉也变得灵敏,很远的东西听起来就在耳边。”

        丁一夫自诩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谈起打禅的事,也变得健谈起来:“打坐一天,时间还是太短了。两年前我抱定决心,丢下所有俗事,去台湾的庙里打禅七。七天之后,顿时感觉整个人脱胎换骨。”

        丁一夫接着说:“打禅七刚开始时,我默念释迦牟尼佛圣号,不久就进入像牛奶色的光明境界中,有一种看天地如画、似有似无的感觉。到了第二天,因为盘腿的缘故,腿疼得厉害。常常心发慌,喘不上气,身体的其他部位也跟着疼。坚持不了的时候,便在心中大声念着:‘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我今一切皆忏悔。’就这样一遍遍在心里念着、喊着,到了第七天,腿不疼了。一步步迈开腿,开始行香时,那身心的轻松如有一丝清风吹过。”

        方玉斌做出倾听的样子,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整日把佛祖挂在嘴边的人不少,真正懂佛的却没几个。

        真正的高僧大德们研究的东西,多半是枯燥乏味的,绝不会成为心灵鸡汤类的畅销书。玄奘译的《大般若经》,整整600卷,连当时的专业人士都觉得太多,请求法师删掉一点。近代的《太虚大师全书》700万字,读起来比《资本论》还难懂。而现在市面上流传的什么高僧著作,无外乎让领导讲话引一下,强迫员工抄一下。

        很难想象,如玄奘、鉴真那样的高僧会有工夫来开个精品养生班,会有兴趣用高压线来电你,会关心你的血糖、血脂和前列腺!你肚子里的大鱼大肉太多,想到人家那里去刮;你在马桶上便秘,想上山一本正经打坐几天,然后就排泄通畅;甚至你阳痿不举,指望人家的养生术让你陡增一甲子功力……这些要求,各种养生班能满足你,真正的高僧大德听了估计会气得呕血。

        当然,也不要埋怨如今的那些和尚、道士。因为如今的人们压根不需要什么高僧大德,更确切地说,是不配拥有高僧大德。看不惯人家卖高香,那是谁最需要高香的安抚?不就是我们自己吗!看不惯人家搞商业宣传,那是谁最喜欢跟风起哄?不也是我们么吗!

        多几个花和尚不打紧,真要是碰上高僧大德那才是大麻烦!你拆了寺庙修酒店,人家愿干?你拍脑袋上马的旅游养生文化项目,人家能配合?人家从西方取经带回来几百本书,还要在市面上公开出版,能获得批准?真有人傻不棱登地当了高僧,除了没人气、没市场,估计还会惹人讨厌。那些耍蛇的,身体能通高压电的江湖术士,才是当下人们的菜!

        不过,当着丁一夫的面,方玉斌是绝不敢把这种心里话说出口的。

        丁一夫换好衣服后,把方玉斌唤到房间。他端坐在木椅上,缓缓说道:“你着急赶过来,说有重要事情。”

        方玉斌毕恭毕敬地答道:“为了昊辰影视的事,袁瑞朗到江州来找过我。”

        “哦。”丁一夫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找你有什么事吗?”

        方玉斌说:“袁总说他看好昊辰影视的发展,尤其对公司正在拍摄的一部电影很感兴趣。他知道金盛目前没有钱投给昊辰,因此询问一下,不知双方是否有合作的可能。”

        当然,方玉斌打了折扣,没有完全表达出袁瑞朗的意思。人家可没想和金盛合作,而是要撵走金盛,自己当大股东。不过,为了袁瑞朗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为了自己的计划,方玉斌只得编出这套说辞。

        丁一夫眉头一皱:“昊辰影视最近来金盛大闹的事,和他有关系吗?”

        “我问过袁总,他说毫无关系。”既然是撒谎,方玉斌就得给自己留点退路。即便谎言戳穿,那也是袁瑞朗在骗我,而不是我骗你丁一夫。

        丁一夫目光如炬:“这件事为什么不早说,偏要拖到今天?”

        方玉斌说:“那天在江州的高尔夫球场,我本来打算向你汇报的,可你着急赶去机场接李鸿声。后来,我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没再提了。”方玉斌真得庆幸,幸好那天李鸿声的专机提前抵达,否则,真不知道怎么把这个谎扯圆。

        “既然不是什么大事,干吗今天急匆匆跑来杭州?”丁一夫冷冷地问。

        “这件事情是不大,却给了我一个启发。”方玉斌说道,“袁总是我的老领导,也是你一手带出来的老部下,对于他的投资眼光,丁总应该比我清楚。他如此看好昊辰影视,想必有他的道理。通过这件事,我却想到,目前的金盛虽然千疮百孔,但旗下依旧不乏优质资产,否则,袁总不会主动上门提出合作。”

        丁一夫的眼珠微微一动:“说下去。”

        方玉斌心中早已打好腹稿,此刻不疾不徐说道:“来到江州之后,我对金盛集团做了较为细致的了解。华子贤这个人,前些年的确贪功冒进,把摊子铺得太大,但客观地说,华子贤的商业眼光并不差。他投资的许多项目,从长远来看未必不能赢利。”

        方玉斌又说:“金盛毕竟是一家大型企业集团,能一口把它吞下的,要么是实力雄厚的央企,要么就是像李鸿声那样的大财团。但这些人本身具有极强的议价能力,我们从他们那里讨不到任何便宜。”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想听的是你的解决办法。”丁一夫说道。

        方玉斌说:“我的想法是,进行一场大刀阔斧的资产重组,把金盛集团拆了卖。金盛是一家上市公司,手握壳资源。对李鸿声、简沧民来说,他们手下已经有好几家上市公司了,当然不会在乎什么壳资源。但对于那些正寻求上市的企业,这个壳资源具有十足的吸引力。”

        方玉斌又说:“还有金盛旗下的酒店、百货公司,这些企业的盈利状况稳定,现金流充沛。对于那些急于摘掉ST帽子的亏损上市企业,简直就是宝贝!他们一旦买入这些资产,公司的财务报表会立刻好看起来。”

        方玉斌接着说:“金盛旗下的房地产业务,就全国范围来看亏损严重,但在华东地区,金盛的地产项目依旧保持着一定的竞争力。我们能不能把华东地区的房地产业务剥离出来,单独出售?据我所知,不少房地产企业朝思暮想的就是进军长三角,却苦于手里没有土地储备。”

        待方玉斌一口气说完后,丁一夫沉吟了许久。房间内越是沉默,方玉斌的心情就越紧张,甚至手心都开始冒汗。几分钟后,丁一夫终于开口:“我明白你所谓的资产重组,实则就是田忌赛马——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将金盛集团旗下的优质资产剥离出来,分别找到合适的买家,高价出售。”

        听丁一夫的口气,起码没有一口否决掉自己的意见。方玉斌的信心大增,说道:“能够一口吞下金盛集团全部资产的买家的确不好找,所以李鸿声、简沧民才有骄傲的资本。但把大餐分成一份一份的盒饭,愿意买又买得起的人就比比皆是了。这些买家的实力与李鸿声、简沧民无法同日而语,因此砍起价来,一定不会像他们那样狠。”

        丁一夫说:“就算是田忌赛马吧,用咱们的上等马对付别人的中等马,拿中等马对付下等马,胜算的确不小。但问题是,下等马怎么办?比方说,金盛手里的石油资产,看来就是烫手山芋。”

        方玉斌当然明白丁一夫的顾虑:把优质资产出售了,那些无人问津的不良资产怎么办?昨天把自己锁在办公室时,方玉斌也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此刻,他把答案和盘托出:“这个问题我以为不妨从两个方面来看。首先,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整体贱价甩卖,采取资产重组分别出售的方式,损失能降到最低。”

        方玉斌解释道:“简沧民目前的报价是15亿,估计后面也不会再增加多少。可要是剥离资产、分割出售呢,我们就能收回超过50亿现金。当然,除去现金收入,我们还要背负原有的不良资产及其背后衍生出的债务,但把两者相抵,净收入也不会低于15亿。”

        方玉斌又说:“其次,所谓不良资产,应该辩证来看。有些项目虽然看起来亏损严重,但真要挺过目前的难关,随着经济环境的改善,未必不能起死回生。金盛最棘手的问题是,如今连撑下去的钱也没有了,把优质资产出售后,就能回笼大量现金。手中有粮,心头就不慌。”

        “你的测算准确吗?”丁一夫追问。

        方玉斌从皮包里掏出连夜整理出的资料,说道:“昨天我大致测算了一下,应该八九不离十。”

        丁一夫戴上老花眼镜,仔细看了起来。方玉斌立在一旁,不停地做着解释——比如几家盈利的企业,出售价大概多少;哪几处地块,市场价是多少。

        摘下老花眼镜,丁一夫托着下巴,做出深思熟虑的模样。方玉斌内心窃喜,看来自己的计划已经打动丁一夫。该说的话说完了,在领导做最后决断的时刻,下属就不要再多嘴。他轻轻坐回座位,唯恐制造出一丁点声响。

        “这个计划看上去不错,却也仅仅是看上去!”丁一夫的语气依然严厉,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容。

        方玉斌将身体前倾:“请丁总指示。”

        “你得给我一个期限。”丁一夫大手一挥,“你的计划只是一个初步思路,并没有执行细节。比如说,哪些是优质资产,哪些是不良资产,怎么个剥离法,总共剥离成多少个资产包,这些通通没有!你必须在一周内,制订出一套详细的方案。”

        “没问题。”见丁一夫同意自己的计划,方玉斌兴奋地说。

        “这只是第一个期限,还有第二个。”丁一夫说,“你不是说优质资产不缺买家,能卖高价吗?你去卖几个给我看看。你要用事实来证明,这套方案在实践中行得通。”

        “好的。”方玉斌点头答道。

        丁一夫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步:“我原本想着回到北京就和简沧民签合同,现在看来,还得拖他一段时间。沈如平那边,我也会去说。老沈够朋友,我想他不会反对的。现在的关键,就看你了。”

        得到鼓励的方玉斌激动地说:“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辜负丁总的厚望。”

        丁一夫拍着方玉斌的肩膀:“工作中有什么难处,或是需要我配合的,只管说!”

        方玉斌的脸上充满感激:“谢谢丁总。”

        丁一夫坐回椅子上:“袁瑞朗来谈合作的事,你再跟我说一说。昊辰影视在拍什么电影?”

        方玉斌坐直身子,又汇报起昊辰影视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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