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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人生几何


听奶奶这么说,我赶忙问道:“坟地里点不着的这个女纸人,会不会就是明群他妈床底下那个呀?”

        奶奶点了点头,说道:“应该就是,我看就是双喜把那女纸人背到明群妈床底下的。”

        我挠了挠头,说道:“不会吧奶奶,鬼魂不是不能碰阳间的物件么,再说明军他爸也没死多长时间,新鬼他能有啥本事呀。”

        奶奶说道:“纸人、纸钱这些物件儿不一样,这些物件做好以后就能通阴,就是新鬼也能动它们,你要是不明白,你去问问你姥姥,他们那些扎纸人的手艺里面也有行规,特别是纸人,纸人扎好以后脸就得用黑布罩上,要不给过路的鬼魂看见,就会附在上面,家里记得出事儿。”

        我说道:“那您的意思,是明群他爸附在那女纸人身上,把女纸人放在了明群妈床底下?”

        奶奶又点了点头,“只有这个可能了。”

        我又挠了挠头,说道:“那也不对呀,在大坑里面的时候,我看见明军他爸拉着那女纸人,那时候是谁附在女纸人身上的呢?”

        奶奶笑了,反问我,“你想想会是谁?”

        我眨巴两下眼睛,一想,刚才奶奶说了,明群他爸想把明群他妈带走,难道,附在女纸人身上的是明群他妈?我试着问道:“奶奶,不会是明群他妈吧?不过明群他妈是活人呀。”

        奶奶说道:“活人就不能魂魄出窍么,依我看,明群妈魂魄出窍,附在了那女纸人身上,她现在白天是人夜里是鬼,要是一直这么下去,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没命了。”

        “那咋办呢?”我说道:“要不,咱到明群家里,把那女纸人弄出来烧掉吧。”

        奶奶赶忙一摆手,“女纸人现在不能烧,要不然明群妈晚上魂魄出来以后就没地方附了,要是给她魂魄跑到别处去,到时候想找回来就难了。”

        “那该咋办呢?”

        奶奶想了想,说道:“咱家这些手艺里面,没有能防住别人魂魄出窍的,不过,魂魄出窍以后,倒是可以把它先困住,等把明群爸那边的事儿办妥了以后,明群妈这边再想别的办法。”奶奶说着,脸色一正,继续对我说道:“你今儿个晚上再上明群家里去一趟,等他们睡着了以后,在明群妈那里屋门口洒上一道草灰,她那屋好像没有窗户吧?”

        我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就不用在窗户台上撒了,里间门口撒完以后,围着明群妈床边再撒一圈儿,撒完草灰以后,在他们房门门槛里边,鼻儿冲里、尖儿冲外,摆上六根纳鞋底儿的大针。”

        我点了点头,“火海箭阵,我知道了,草灰里是不是还得掺上枣木锯末?”

        奶奶笑了,点了点头说道:“看样子,再等两年就能给你传香了,到时候奶奶也能歇歇了。”

        奶奶这话说的特别沧桑,听语气很像陈瞎子当年收我弟弟做徒弟那会儿,我顿时心里莫名其妙涌出一股子难受。

        奶奶说完以后,抬脚就要离开堂屋,我知道,她这是又要去外面溜圈儿了,赶忙问道:“奶奶,弄完这些以后咋办呢?”

        奶奶往门外走着,头也不回说了一句,“等熬过了今儿个晚上再说。”

        熬过今天晚上?我听奶奶这话咋感觉有点儿别扭呢,赶忙问道:“为啥非要熬过今天晚上呢?”

        奶奶没回答,反问我道:“今儿个阴历初几了?”

        我想了想,随后回道:“十五了。”

        奶奶不再理我,径直走出了房门。

        每逢十五月圆夜,就会有很多故事发生,月圆之夜,不管是畜生还是鬼魂,都会特别亢奋,有道行的畜生会对着圆月磕头,就是道家所说的吸收日月精华,那些孤魂野鬼会在月光下来回走动,我们管它们这种行为叫“照影子”,也就是说,鬼魂会站到月光下在自己身前身后找来找去,纳闷自己为啥没有影子。相传这时候要是有路人经过,它们有的就会问路人,哎,我为啥没有影子?路人要是听见了,还给它们回答了,那这路人就该倒霉了。可以说,月圆夜等于是这些玩意非常活跃的时候,明群他爸要是想把明群他妈带走,很可能会选在这一天。

        书说简短,一转眼,又来到了晚上,刮着点儿风,天上没云,月亮悬在半空明晃晃的。

        奶奶这时候已经把草灰、大针提前给我预备好了。吃过晚饭,我拿着草灰大针临出门的时候,奶奶交代我,今儿个晚上可以回家睡觉,摆置好草灰大针以后就能回来了,我点了点头。

        不过,刚离开我们家走了没几步,迎面朝我走过来一个人,我一看,居然是强顺,因为明天是星期天不用上学,看样子强顺是来家里找我玩的。

        我立马朝他迎了过去,两个人一碰头,强顺神神秘秘把我拉到路边,低声跟我说:“我正要去你家找咧,走,找新建叫新建请咱们喝酒。”

        我一头雾水,问道:“为啥要新建请咱们喝酒呀?”

        强顺说道:“我听说今天是他的生日。”

        强顺这话叫我哭笑不得,想喝酒找借口都找绝了,我说道:“你自己去吧,我今天还有事儿呢。”

        强顺一听就不高兴了,问道:“你有啥事儿呀?”

        我冲他晃了晃装着草灰的袋子,说道:“奶奶叫把这些东西撒到明军家里去。”

        强顺眯起眼睛看了看袋子。强顺他们家跟我们家那是没得说,强顺对我们家这些了解的也很多,他一看就明白了,问我:“明军家出啥事儿咧?”

        我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说出来能吓死你。”

        强顺一听,不服气道:“刘黄河,你可别小看我,这两年我的胆子练出来了,啥事儿都吓不住我了。”

        我立马儿嗤之以鼻道:“你胆子要是真练出来了,有本事你把胸口的血擦掉试试。”

        强顺噎了一下,不过他很快转移了话题,问我道:“你是不是一会儿就弄好了?”

        我点了点头。

        “那我跟你一起去明军家,你一会儿跟我去找新建,中不中?”

        我没说话,又点了点头。

        来到明群家,我把袋子放到了他们家门外,这时候,他们家刚刚吃过晚饭,一家三口正在屋里看电视,我跟强顺一进屋,明群母亲赶忙找凳子招呼我们坐下,随后她转身走进了她自己的屋。

        我跟强顺坐下以后,跟明群明军打了声招呼,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彼此都不陌生。不过这时候明群他们兄弟俩不跟我们俩相比,我跟强顺这时候,跟外面那些孤魂野鬼一样精神,他们兄弟俩呢,已经开始为生计奔波了,每天赶着骡子车跑上几十里地,晚上回家以后又累又困,连看电视的精神都没有了,吃过饭一集电视剧看不完就要睡觉了。

        没一会儿,明军开始哈欠连天,跟我们打了声招呼,躺自己床上睡下了,明群挪了挪凳子,坐我身边低声问我,跟我奶奶商量的咋样儿了。

        我朝明军床上看了一眼,明军好像已经睡着了,起身把事先放在门外袋子拿进了屋里,然后把奶奶跟我说的那些话,给明群说了一遍。

        明群听了前交代我们,走的时候把电视跟电灯关上,说完,转身他也回北里间睡觉去了。

        房间里,立马儿只剩下我跟强顺两个,强顺给我使了眼色,那意思,叫我现在就动手,我摇了摇头,低声说,等他们全都睡着了再撒。

        等我们把一集电视剧看完,时间已经快九点了,我看差不多了,起身走到明军床边跟明群睡的北里间看了看,明群跟明军已经全都睡着了,估摸着,他们母亲这时候应该也睡着了。

        强顺这时候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又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点了下头,拎起草灰袋子走到明群他们母亲的门口,从袋子里抓出一把草灰撒在了门口,撒过以后,原本打算撩开帘子直接走进明群母亲房间的,不过这时候我总感觉明群的母亲好像还没睡着,万一真没睡着,我就这么冒冒失失钻进去……不太好吧。

        我悄悄把门帘撩开了一条缝,闭上一只眼睛往里面一瞧,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时候我没有丝毫心里准备,就见明群母亲就在门里边直挺挺地站在,披头散发,背对着房门,还好是背对着,要不然指定能发现我,不过,她这时候黑灯瞎火在屋里直挺挺站着,到底是啥意思?

        强顺这时候傻不拉几的过来了,瞅了瞅门帘,一张嘴,好像是要说啥,我赶忙一转身,没等他说出来,反手把他的嘴给他捂上了,不等他反应过来,我把一根手指头立在自己嘴边,轻轻嘘了一下,强顺也不傻,立马不吭声儿了。

        我慢慢放开他,又朝他一摆手,我们两个一前一后走出房门来到了院子里。

        强顺这时候老不痛快了,这都九点多了,说不定新建已经睡下了,这时候再去找他也不合适了。

        我对强顺说道:“今天晚上你帮我个忙,这顿酒我请你喝。”说着,我从身上掏出烟递给了他一根。

        强顺接过烟,脸色好了很多。

        强顺问我,“你要我帮你干啥?”

        我说道:“用你的阴阳眼看看明军家里到底有啥。”

        强顺听了脸色顿时就变了,我赶忙说道:“你刚才不是还说你现在胆子已经练出来了么,我看以后你的话是不敢再相信了。”

        强顺一听,立马儿急眼了,说道:“我就怕你的话不敢相信,你先把酒给我买来,还得给我买盒烟。”

        “好吧。”我点了点头。

        那时候的酒,好像也就两块多一瓶吧,我们那时候经常喝的那是些什么酒来着,仰韶?鹿邑?记不大清楚了,我就记得我们经常抽的那“彩蝶”烟一块七一盒,“喜梅”烟一块六一盒,后来都涨到了一块八。

        我当时已经十五六岁了,多少也有点儿私房钱,回家拿了钱,又到村里小卖部,买了一瓶酒、一盒彩蝶烟、还有一袋子油炸花生米。

        强顺一看见烟酒,脸色就乐开了,他这一点,算是个很不招人待见的恶习。后来我没少说他,有奶就是娘,有酒就是爹,只要有酒,杀父仇人请你喝酒你也能喝下去。

        买来烟酒以后,我又撩开明群母亲房门的门帘朝里面看了看,这时候,明群母亲已经不在门里站着了,床上又出现了一个人形隆起,等了一会儿,见没啥动静儿,我把草灰绕着她的床铺撒了一圈,而且,我还忍不住撩开床单子往床下看了一眼,那女纸人在床下侧身躺着,那双黑眼睛珠子,看着还是那么渗得慌。

        出了里屋,我又把那六根大针摆在了他们家房门口儿。弄完这些以后,强顺已经迫不及待了。

        明群他们家东南边儿、那条大土路的西边,有个土坡,坐那土坡上居高临下,能把明群家整个房子带院子看得清清楚楚。我们从明群家里拿出来一只碗,拎着酒叼着烟,爬到了那土坡上。

        酒倒进碗里,磕着花生米看着明群家,我们就喝上了。

        虽然在这么一个恐怖气氛之下,不过,许多年后,它却成了我最美好的回忆。

        清风明月,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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