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二零一六年的春节,沈雁笙原本以为没有机会再和爸爸团聚,她和妈妈商量着除夕的清晨到南山寺庙去上一炷香,祈求佛祖保佑他们一家三口早日团聚。
可没想到,就在除夕前一天,早晨和妈妈在阳台晾衣服的时候,突然接到顾叙打来的电话。
沈雁笙并不知道顾叙的电话,他是铁面无私的检察官,连她上门求助都不会给她见面的机会,在春节前夕突然打电话给她,多少令她感到意外。
短短的几分钟里,她紧握着手机,感觉到心上的那根弦崩得很紧,仿佛在等待宣判一个结果。
在听到顾叙最后说,让她去看守所接她爸爸回家的那一刻,她忽然克制不住地鼻酸,仿佛几个月来压在她身上的那块巨石终于卸下,她浑身无力,险些瘫坐到地上。
顾叙在电话里说:“你现在就过来吧,本来这案子要等到年后再处理,但有人逼着我年前处理妥当,我这加班加点的总算走完了程序。”
沈雁笙当然知道顾叙说的这个人是谁。她忍着眼泪点头,说:“我过来,我马上就过来。”
挂了电话,她回到房间匆匆换上衣服,出门的时候,周秀云双手颤抖地递给她一把伞,得知丈夫马上就要回家,周秀云激动到浑身都在发抖,叮嘱女儿,“小心一点,雨下得大。”
沈雁笙点点头,叮嘱母亲在家照顾好自己,撑开伞就匆匆出了门。
这一天的北城下了很大的一场雨,又因为临近除夕,许多人赶着回家过年,所以一路上车流拥堵,平时半个小时车程的距离,硬生生开了快一个小时。
沈雁笙着急见到爸爸,只觉得心急如焚,到洋槐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提前付了钱下车。
司机隔着车窗对她说:“小姐,离看守所还远呢。”
沈雁笙撑开伞,说:“没事,我走过去。”
身后的车流堵得水泄不通,沈雁笙穿着一件黑色大衣,撑着伞在路边走,她越走越快,到最后跑起来,雨水溅湿了她的大衣下摆,可她也渐渐将车流甩在了身后。
顾叙见到沈雁笙的时候,看到的是她浑身几乎被雨水湿透,白皙的脸颊泛红,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她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他有些吃惊,惊讶地问:“你跑着来的?这么大的雨。”
沈雁笙道:“路上堵车,我从洋槐路过来,也不算太远。”
她收了伞,站上台阶,看着顾叙的脸上带着好久不见的灿烂笑容,双眼也格外明亮,问道:“顾检,我爸爸呢?”
顾叙这才道:“在里面呢,下这么大雨,我让他在里面坐会儿。”
顾叙的身后是看守所的办公大厅,沈雁笙着急见到爸爸,此刻连礼仪也顾不上了,她越过顾叙,径直朝里面大厅走去。
也许因为快要放假的缘故,办公大厅的工作人员已经不多,沈雁笙走进去,远远就看到坐在空荡荡的长椅上的父亲。
明明还隔得那么远,可沈雁笙还是感觉到父亲消瘦了好多,原本乌黑的头发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几乎已经花白。
她的心上仿佛被灌了铅,沉甸甸地压下来,令她竟然不敢再往前走。
也许是父女之间的心灵感应,原本垂着头的沈海华仿佛感觉到了女儿的存在,他抬起头,远远的,就看到站在远处,眼泪决堤的女儿。
看到女儿流泪,他也忽然控制不住涌出泪水。
他站起来,朝着女儿的方向走过去。
沈雁笙这时候才发现,她的爸爸何止是白了头发,连原本挺拔的背脊也变得佝偻。
她在那一刻忽然感到很深很深的难过。命运是这样的捉摸不定,她的父亲辛苦一辈子,到头来还是落得一无所有。
可她又觉得,经历了这么多事,如今一家三口还能团聚,已经是上天对他们手下留情。
她不想让一家团聚的日子变得这样悲伤,于是努力露出个笑容,将眼泪忍回去,走到爸爸面前,像从小见到爸爸回家的时候一样,开心地喊一声,“爸爸。”
沈海华看着眼前面庞消瘦的女儿,沧桑的双眼布满泪水,开口时连声音都在哽咽,“笙笙,你瘦了。”
沈雁笙露出个笑,说:“哪有,您是太久没见到我了。”
一边说一边搀扶着爸爸往外走,说:“我们回家吧爸爸,妈妈在家里等我们呢。”
提到妻子,沈海华担心地问:“你妈妈身体好吗?手术还顺利吗?”
沈雁笙点点头,说:“很顺利,前阵子已经出院回家了,等会儿到家您就能见到妈妈。”
走到门口,沈雁笙先撑着伞去路边打车,然后先将父亲扶到车上,跟着才转身对送他们出来的顾叙说:“顾检,谢谢你。”
顾叙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你要谢的人不是我,我也只不过是听上面的指示,照规矩办事。”
沈雁笙当然知道,爸爸能这么快放出来,背后是谁出面摆平的。但她还是对顾叙笑了笑,说:“总之还是要谢谢你。”
这天晚上,在明华路纺织厂家属院的小房子里,一家三口终于团聚。周秀云做了一大桌丈夫爱吃的菜为他洗尘,可吃饭的时候,一向不轻易落泪的沈海华却忍不住当着妻女的面哭了出来。
他坐到沙发上,痛苦到掩面而泣。沈雁笙见状,连忙放下碗筷坐过去,拉住爸爸的手,“爸?怎么了?”
沈海华抬起头,双眼布满泪水,看着女儿的双眼里充满愧疚,他无比自责,痛苦道:“笙笙,是爸爸拖累了你。”
下午的时候,沈海华和妻子在房里说了很久的话,才知道原来家里出事以后,傅时煜就像忽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单方面抛弃了他的女儿。
周秀云说的时候也止不住地流泪,“你出事没多久,我也跟着病倒了。那些日子,笙笙要一边照顾我,一边四处为你的事情奔走,可从前那些和你交好的朋友们个个都对笙笙避之不见,就连傅家也不肯帮忙。”
“笙笙虽然总是对我报喜不报忧,可我看着她一天天地瘦下去,真是心如刀割。”
沈雁笙见爸爸这样自责,也跟着难过,她握紧爸爸的双手,说:“爸,您别这样想。能做您和妈妈的女儿,我不知道多高兴。从小到大,我一直在您和妈妈的庇护下长大,没有受过一点苦。如今我们家里虽然落了难,但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三口还在一起。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跟着又道:“至于傅时煜,我并不觉得失去他是什么损失。经历过这次变故,我反而看清了平时看不清的东西。”
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真挚的爱情。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所以才有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反而要感谢这场变故,令她明白,人永远不要把感情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动情,才可以坚不可摧。
这天晚上,一家三口在客厅聊了好久,一直到快凌晨才各自回房间休息。
回到房间,沈雁笙坐到床边,拿起手机给陆景策发了一条微信,简短的几个字,却带着她最真挚的感谢。
她太清楚自己欠了陆景策多大的人情。如果没有陆景策出面帮忙,她如今恐怕还在被高利贷追债,也或许在她被绑架到黑风崖的那天,她就已经被丢进了茫茫大海,又怎么可能还有机会活着和父母共度新年。
所以她发给陆景策的微信,虽然寥寥数语,却真挚万分。
而陆景策收到沈雁笙发来的微信时,还在朋友的牌局上。他这晚手气很差,一整晚没胡一张牌,那会儿正倚在窗边抽烟。
手机在裤兜里振动了一下,他拿出来,就看沈雁笙发微信跟他说谢谢。
他盯着看了一眼,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意,随后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沈雁笙看到陆景策直接给她打了电话过来,连忙接起,压低声音,轻声道:“喂。”
陆景策的声音传来,低低的,带着几分逗宠物一样的笑意,说:“沈雁笙,我这么大费周章,可不是想听你说声谢谢。”
沈雁笙当然知道陆景策要什么,她不自觉地抿了下唇,轻声道:“我知道。”
陆景策仿佛逗她上瘾,嗓音里的笑意更深,反问她,“你知道什么?”
“……”沈雁笙一时有些窘迫,她抿紧唇,不再开口。
她羞恼的反应仿佛取悦了陆景策,他低笑了几声,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他的愉悦。
等他笑够,忽然莫名其妙地问她一句,“会打广东麻将吗?”
陆景策这话题跳跃太快,沈雁笙不由得愣住,半晌才回答,“会,怎么了?”
沈雁笙做梦也没想到,二零一六年的春节前夕,她会在半夜坐车上凤鸣山庄,帮陆景策打牌。
来接她的是陆景策的司机陈叔,一位有三十多年零事故驾驶经验的老师傅,人很和善,路上还和她聊天,笑着说:“陆总今晚手气不太好,打了一晚上,一张牌也没胡过。”
沈雁笙闻言也没忍住笑了笑,她也有点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打牌,一张牌也胡不了。
到凤鸣山庄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山里的气温比市区更低,下车的时候,一阵寒风呼啸而来,冻得沈雁笙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陈叔在前面帮她带路,说:“陆总他们在里面。”
沈雁笙点点头,下意识把围巾裹得更紧一点,跟在陈叔身后往山庄里面走。
凤鸣山庄她之前也来过,当时是跟傅时煜一起,是傅时煜一个朋友过生日,在这里包了几个厢房。
只是当时包的厢房在外院,傅时煜还跟她说,本来他那个朋友想定内院的几个房间,但是没定上,说是内院的房间不对外开放,是专门供几个大人物平时无聊消遣的地方。
跟着陈叔走到内院的时候,沈雁笙才知道原来传说中的大人物就是陆景策他们这群人。
她跟着陈叔穿过一个院子,跟着终于来到一条长长的走廊。
这走廊七拐八拐,跟走迷宫似的,绕了半天,终于来到陆景策他们的根据地。
还没走进包厢,远远地就先看到了陆景策。
他倚在包厢门口抽烟,不知道是在等她,还是无聊出来透透风。看到她出现,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仍是单手抄兜的姿态,另一手的指间夹着烟,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等她过去。
沈雁笙走到陆景策面前,陆景策看她一眼,才问她一句,“怎么这么久?”
沈雁笙解释说:“我得等我爸妈都睡了才敢出门。”
陆景策看着沈雁笙的眼里带着几分笑意,逗她说:“怎么?你是出来做贼?还不敢让家里大人知道?”
沈雁笙不自觉地抿唇,她看着陆景策,心道,她这和出来做贼有什么区别。
陆景策瞧她一眼,仿佛看穿她在想什么,眼里笑意更深,伸手勾了下她的脸颊,说:“骂我呢?”
沈雁笙道:“我哪敢。”
陆景策嗤地笑出一声。
这时候,里面有朋友喊:“嫂子来了吗?快进来啊,三缺一!”
沈雁笙望着陆景策,等着他发话。
陆景策手里的烟还没抽完,从裤兜摸出钱包给沈雁笙,说:“去玩,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沈雁笙接过钱包,她有点忐忑,望着陆景策,小心询问:“要是输太多怎么办?”
陆景策看着她,被沈雁笙这副小心翼翼又乖巧的模样逗笑,说:“输就输啊,你还怕我没钱给?”
有了陆景策的保证,沈雁笙才放心拿着钱包进去帮他打牌。
好在她运气不错,一晚上打下来,不仅没输,还赢了不少。
快天亮时,牌局才散场。回到房间,沈雁笙把赢来的钱叠了叠,拿给陆景策。
陆景策坐在沙发上抽烟,看沈雁笙把钱递给他,说:“自己收着啊,给我做什么。”
沈雁笙认真道:“我已经欠你很多了。”
陆景策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说:“你也知道你欠我很多。不过既然已经欠了这么多,再多欠点也无所谓,反正要还。”
沈雁笙听完陆景策的话,也就没再坚持。这点钱对于陆景策而言,也许根本就看不上。
她把钱放回包里,说:“那我下次再帮你打牌,就用今天赢的钱打。”
陆景策抬头看她,仿佛听到什么可爱的话,眼睛里始终带着几分笑意。
沈雁笙原本以为这天晚上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但意外的是陆景策并没有碰她,他洗完澡就坐在沙发上看一份报告。
她见陆景策不睡,也不敢睡,只是也许是因为白天淋了雨,又通宵打了一晚牌,她坐在沙发上,渐渐地感到头晕,身体慢慢有些支撑不住,最后到底还是扛不住困意,趴在沙发扶手上,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沈雁笙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她梦到了很多人,有从前的朋友,也有傅时煜。还梦到自己站在万丈悬崖边,仿佛下一秒就会掉下去。
醒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床边有人说话,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正在帮她拔手背上的输液管,见她醒来,笑着道:“您醒了?”
沈雁笙刚刚醒来,意识还有些混沌,她下意识看向医生旁边,穿着衬衫黑裤,正抄兜站在床边看她的陆景策。
陆景策看她这副可怜的样子,倒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是问了一句,“头还疼吗?”
沈雁笙下意识摇摇头。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些乏力。
医生拿温度计再给她量了个体温,说:“烧已经退下去了,按时吃药过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陆景策“嗯”了一声,送走了医生,才关上门,走去茶几前,拿杯子倒了杯温水,走回床边,把沈雁笙捞起来吃药。
他把药递给沈雁笙的时候,沈雁笙有点警惕地看他,下意识问:“这是什么?”
陆景策被沈雁笙这副警惕的样子给气笑了,故意吓她,“毒药,吃了就一命呜呼。”
沈雁笙听陆景策这样说,当然知道他故意吓她。她把药拿过来看了看,原来只是普通的感康。
她接过陆景策手里的杯子,这才乖乖把药吃下去。
陆景策看着她,说:“不舒服也不知道说?烧到四十度,也不怕把脑子烧坏?”
沈雁笙昨晚打牌的时候其实确实已经感觉有点不舒服,但当时大家都还在兴头上,她也不好扫兴。
她乖乖吃完了药,看着陆景策,说:“我没想到会发烧,而且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还记着今天是除夕,忍不住问:“现在几点了?”
陆景策把杯子给她放回床头柜上,说:“快中午了,再睡会儿,等会儿我叫你吃饭。”
沈雁笙一听快中午了,立刻就要下床,陆景策把人按回去,皱眉道:“折腾什么?”
沈雁笙着急,说:“今天是除夕,我得回家。”
陆景策眉头拧得更紧,盯着沈雁笙,“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个苍白的样子,是不是嫌你自己命长?”
沈雁笙紧咬住唇,她很想反驳,但眼前的人是陆景策。她知道她现在是他的人,要听他的话,所以忍着不敢发作。
陆景策知道她在想什么,抬手揉揉她脑袋,“你听点话,再休息会儿,晚点我送你回去。”
沈雁笙知道自己不能和陆景策对抗,最后到底还是乖乖躺回床上,她摸到手机给妈妈打了通电话,说自己和朋友在外面玩,晚上再回去和他们过节。
电话那头,周秀云夫妻俩一早醒来没看到女儿,本来还担心着,这会儿听到女儿只是和朋友出去玩了,不由得道:“你这孩子,出门怎么也不说一声,害我和你爸爸担心得不行。”
沈雁笙蜷缩在被窝里,乖巧道:“我错了嘛,下次出门一定提前跟你们说,今天忘了。”
周秀云这才放心些,说:“行,那你在外面玩注意安全,晚上早点回来,你爸说给你做个你爱吃的红烧牛腩。”
沈雁笙听着终于露出笑容,点头“嗯”了一声,说:“知道了,我下午就回来。”
挂了电话,沈雁笙从床上下来,去了一趟洗手间。
当她上完厕所,照镜子的时候,忽然觉得陆景策是对的。她脸色确实很差,这个样子回去,估计爸妈也会很担心。
从洗手间出来,看到陆景策抱着笔记本电脑靠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她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蹲在茶几前,自己倒了杯热水来喝。
陆景策抬眸看她,被沈雁笙蹲在茶几前,抱着杯子喝热水的模样逗笑,故意打趣她,“不闹着回去了?”
沈雁笙自己理亏,沉默不吭声。
过一会儿,她抱着杯子坐到陆景策旁边去,认真和他说:“我想下午回家,吃过午饭你就送我回去好不好?”
陆景策头也没抬,逗她说:“看我心情。”
沈雁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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