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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还蛮好……听的


间关莺语,华灯初上,照亮了刚刚挂出来的牌子:尔步染。

妆台前的紫衣女子刚刚画好半面妆,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寻思着眉形不对称,又急忙提起眉笔,勾了好几笔,这才满意。

她淡淡搁下眉笔,抿了抿红唇,像是有些干燥,便提起嗓子,喊道:“阿曼,把我的玫瑰花茶拿进来,我渴了。”

等待之余,她继续画着另一面妆。

过了好半天,镜子里才倒映出半个身影,她正侧着脸修鬓,语调忽而瑟瑟:“现在喊你也不应了,拿个茶也要老半天了,怎么,真以为我在这间关莺语的地位不保了是吧?”

那双脚蓦然在门口停了停,等她说完,才继续向前。

这死寂的氛围就像是一把干柴,随时都能自己烧起来。

黑灿灿的眸子蓦然睁得滚圆,心里的怒火一升再升,下一瞬,画笔被她反手操下,惊开一阵波澜。

“跟你说话你是听不见是吗,哑了是吗?”

她一拧头,一杯茶水便泼向了她——

从额头到下巴,好一个淋漓尽致……

冰冷刺骨。

脸上的脂粉,毁得一塌糊涂。

整个人瞬间怔住了,她冻得瑟瑟发抖,滴滴茶水混着颜色,滑进了她微微张开的嘴里。

本能地想要甩起一个巴掌,可当她吃力地睁开眼,看清了眼前之人时,眸子里却只剩下不可思议。

“尔步染,是吧!”

“你个贱货你竟敢拿茶水泼我?”

白饵将茶盏随手扔到妆台上,茶身翻滚间,她开口道:“既然怕地位不保,就该好好打磨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在背后耍心机,用一些幼稚的伎俩,压垮别人、成就自己!”

“你个新来的贱货,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教训我?你给我滚出去!滚!”尔步染气得两肩颤颤,见她不为所动,急得撑起了身子,朝外喊着:“阿曼!阿曼!”

她一手将她按坐下去,“别喊了,我早就将她遣走了!要本事没本事,要艺德没艺德,还偏偏脾气大架子大,像你这样的人,谁还敢服侍你?个个人见你都得绕着你走吧!”

“你简直就是放肆!”尔步染恼羞成怒,正要举起巴掌,却被她反手桎梏住,五指瞬间如同被针扎了似地,逼得她发出了一声咆哮:“姓白的!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你利用卓青莲,一个没登过台、想登台的歌女,偷换我的曲目表,在玉笛里设计荼淋萼,还毁坏墩子,你所做的这一切,已经不再是让我出丑那么简单了,你这是要我的命!”

她遏制住忍耐已久的一腔怒气,换了一声冷笑,继续道:“你做这些,不就是因为嫉妒么?嫉妒自己花了无数心血才做到的事我却只花了半个时辰就做到了,嫉妒我总是那么走运可以步步化险为夷因祸得福。我告诉你,这世道有时候看似不公平,实际上很公平!没有人能够一蹴而就,也没有谁自带运气,大家拼的无非是时间和精力!而你,在我眼里——太嫩,太蠢!”

她又是一笑,更加冷漠,“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警告你——适可而止!否则,我会让你输得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说罢,她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后离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两扇大门吱咯一声,悄然打开,将歌台上的喧嚣一点点送了进来。

尔步染,正坐妆台前,脸上的脂粉,被她一点点抹去,直至面目全非……

对着镜子照了一照,“嗯!不错!这回干净了!肤白貌好!真好看!”

“李相逢!你在那干什么!”

她老远便看见他一个人躲在水缸边鬼鬼祟祟的,准没干什么好事!

李相逢回过头,看着她走过来,理了理自己修长的鬓发,问:“去了这么久,你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就是帮一个妹子卸妆。”她云淡风轻地说道。

“卸妆?”李相逢觉得有些不可信,可笑道:“这天都黑了,第四场马上就要开演了,上妆还来不及,谁还卸妆呀?”

她抿了抿嘴角,“又不是你演,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李相逢没再接口,只是冷哼一声。

她又问:“之前你说有事要问我,什么事?赶紧问吧!”

“也没什么……”李相逢走了几步,伸了伸手,松了松腰,“就是想问你,你给百里元亨演奏的是什么曲子,还蛮……”

嘲笑的声音炸起。

“呵!是谁不相信我来着?原话是什么来着?登台歌女?你说你是歌女我可能都不信,你还说自己是登台歌女?怎么样,这回打脸了吧?哎呀,也不知道是谁,说不去看,说要等到下午的场散了……”

他在心里,把话说完:

还蛮好听的。

“停停停停!”他眯着眼睛喊停,开始一本正经解释:“不信你是歌女这一点算我输,但谁跟你说我要去看你的演出了?没错,我是回了歌楼,那是因为我困得慌,就随便找了个地方睡觉,但是被那些人吵醒了,吵得睡不着了,所以才被迫听到了你吹得羌笛,我压根就不想听,好吗?是被迫!被迫,懂?”

“行,不想听……”她抬起头,淡淡问了一句:“那你没事跑来问我那是什么曲子?”

“我……”李相逢绊着嘴,想了想,“我那是替别人问的!跟我一起干活的那个王巴,是他想知道的,所以我就来帮他问问啰!”

“王八?我还蜈蚣呢!扯谎也不知道扯得好听一点……”白饵撇了撇嘴。

“谁扯谎了?我真没扯谎,你赶紧告诉我,问完我就走了。”李相逢侧了侧身,假装自己要走。

就在此时,远处,北边的通廊上,一个布衣丫头站立,喊道:“白姑娘,梅老板找,请你到这边来一趟。”

那边,白饵连忙应好,这边,“不跟你说了,梅老板找我啦,先走了!”

匆匆交代一句,她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喂喂喂!”李相逢思绪顿了顿,“你还没告诉我那首曲子叫什么呢!”

人,一溜烟便融进了一片黑暗里,不剩半点声响。

李相逢摇了摇头,不由得轻叹一声,身后,“李相逢!梅老板的马车快到门口了,快去当人肉墩子!”

他急忙回头,应了声,“哦!好——这就来!”

这群人真不厚道,这种脏活老喊我干!

要不是为了在梅老板面前混个眼熟,看看能不能升个管事的做做,每天也好多拿些酬劳,他才不会去呢……

一边往南去大门口,一边碎碎念着。

等等!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

梅老板的马车还没到门口呢!

要找白姑娘的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他转了个身,往北边看了看,一张白皙的脸融在阴沉沉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凝重……

四周没有灯,她在一处荒凉的墙垣下瞎转了半天,不禁问,“梅老板呢?”

一反头,传唤她的丫头不见了?

忽然,两盏灯笼晃着微黄的光飘摇而来,还有沙沙的脚步声。

“想见梅老板?做梦去吧!”

“尔步染?是你派人骗我过来的!”

只见尔步染已经退去了一袭演出穿的紫衣,换了一身碎花黑裙,她的身后跟着七八个小厮。

“你毁了我今晚的演出,我便要毁了你整个人生!”尔步染面目狰狞,当即一声呵斥:“来啊,给我上!”

“就凭你?”白饵沉了沉眉,不禁掩唇一笑,那泥沙与鞋底摩擦的声音陡然在耳畔响起,与此同时,还伴有一句响亮的嘶吼声——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姑娘,快——跑!”

她蓦然抬头,只见沉沉的夜色里,李相逢举着一根又长又粗的棍子一头扎进了小厮堆里……

她眉头不禁一皱,面对尔步染都不曾惊慌的眸子,此刻却充满了担忧。

多此一举!

“蠢货蠢货蠢货……我打我打我打打打打,我打死你,打死你……”

“哎哟哟哟,好痛好痛!你个蠢货你敢打我的脸?看我不打爆你的狗头!”

“啊救命啊,打人不打脸啊!”

……

狗咬人,人怎么能咬狗呢?

她站在那里,听着他接连不断的惨叫。

既然闹开了,索性就来个鸡飞狗跳吧!

不再犹豫,她径直地冲了过去……

很快,这场非人的较量,还没分个胜负便草草收场了。

同仁馆,灯火如昼。

堂下,灰溜溜地站了两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像两个没要到饭被人家放狗赶出门并被狗追了一路的颠婆。

身后,蹲着一排人,一个个鼠抱着头,两股战战。

梅老板始终背默堂前,一言不发。

良久,朝身边的小厮挥了挥手。

小厮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脸严肃地走到一群人面前,告:“众小厮联合斗殴肇事,不论长工短工,一并开除,当日工钱,分文不得!”

“什么!”李相逢第一个跳了起来。

一瞬间,天都塌了……

白饵默默回头瞥了他一眼,从未见他如此绝望过。

“干嘛呢干嘛呢!都给我老实点!发生这种事,没送你们去不良囚对你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堂前的小厮丢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后,一个个噤若寒蝉。

他继续说:“歌女白饵,处事不当,参与斗殴,有损颜面,理当逐出间关莺语三年之内不再任用,念及初入间关莺语,不通禁令,又念及今日之功,同仁馆,特,网开一面,一切从轻处理。”

……白饵暗自抬了抬头,有些不解。

嗯?一切从轻处理,然后呢?就没了?

“歌女尔步染,三年紫衣歌女,不为表率,反生事端,有辱紫衣之名,有负同仁管上下一片期望,令同仁管上下心寒,理当逐出间关莺语十年之内不再任用,念及三年来为间关莺语尽心尽力,功不可没,同仁管,特,网开一面。今,收回紫衣,赏,青衣一套。”

须臾,呈到尔步染面前的,是一套青衣。

“不!”尔步染抬起头,两眼迸射寒光,直指身边的白饵,“一切都是这个新来的歌女造的事!都是她一个人的错!”

“尔姑娘!”小厮瞥了瞥自己的身后,语重心长地说:“同仁管的意思,您还不清楚么?收下吧!”

看着那套落到自己手里的青衣,她不禁潸然泪下。

白饵收回目光,转而看了一眼梅老板的背影,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都散了吧!该回去练功的练功,该卷铺盖走的卷铺盖走……”

小厮装作一副眼神不太好的样子,指了指她,“那个谁,歌女白饵是吧!你,留下……”

她指了指自己,脑袋上顶着个问号。

蓦然回头,看了看李相逢,本想叫他一句,嘴巴刚刚张开,他却沉着一张脸,头也不抬地走了,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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