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 蒹葭苍苍
风华殿,无痕阅过书信,得知这重重真相的背后,几乎崩溃。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倘若他平日里的关怀再殷切些,也不至于她老人家独自将那段残酷的梦魇藏于己身数十年,更不会,赖以经书自救!
他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这场大丧背后,好像每一个人都是刽子手……
剧烈的咳嗽,顿时惊动了一屋子的人,侍人的身影逐渐遮去了苍白的面目。
石蹇猛地冲出风华殿,在几步之内,忽然找到了刚入宫不久的神医,“卯大人——”
风华殿中,卯月施以银针暂缓局面,他一袭素净白衣走下殿去,正色吩咐众人:“移驾,煦暖阁。自即日起,封锁宫门七日,八方不得来朝!”
“七日……”石蹇瞠目了一下,“这早朝……”
卯月另眼相看,问:“一具冻体,当如何登朝?”
……
从千佛岩出来后,将离本打算直接出宫,但还是想到凤舞殿的四周去转一转,这一路的忐忑与心潮暗涌难以言表,直到听见了宫婢的碎嘴,才得知了这场翻天覆地之变!
“此刻——翾妃究竟在何处!!”
那弯刀抵在一对宫婢雪白的脖子上,教两个宫婢吓得吞胆,“寞-寞——庭!在寞庭!回禀守拙大人!在寞庭!”
将离眼神陡转,折向重巘门方向,双眼凝聚着一片血红之色,仿佛是刚才血溅在脸上,还没完全擦干净。
寞庭,结果如出一辙!
到最后,一匹快马终究还是飞出了聚龙城。
离园,挖地三尺,的确有零星的痕迹,可寻遍整座离园,那个人,始终没有回应!
夜幕忽然暗了下来,三尾雀至今没有回音……
偌大的离园,无果的回禀,一句接一句,语调一句比一句弱。
将离独自走出离园,藏锋孤零零地挂在腰间,随彳亍的身体,缓缓摇晃着。
当他孤独地仰起头,再看一眼离园,祈求她快些出现……恍惚间,他忽然想起了郡主,那封书信……
“……无论我做了什么,请你不要恨我。因为,那是漠沧无痕欠我的!”
他顿时心惊胆战地望向入夜的周遭,回想起数日前,那辆迟迟不下的马车!
一切忽然变得恐怖起来……
一声剧烈的嘶鸣之中,霹雳的马蹄几乎要将聚龙城门震塌。
风华殿的跑空,以至于到了煦暖阁外的那一刻,一切都变得不可操控了。
“漠沧无痕!”
曾经那个唤为二弟的人,成了此刻咬牙切齿喊着的……漠沧无痕!
煦暖阁外,侍人们遮遮掩掩,乱了,都乱了。
没有人告诉他,那个人为何躲在里面,不敢出来见他。
是因为不堪吗?
还是无颜再面对?
无尽的恼怒与憎恨,像弥乱的夜色,大肆蔓延着。
两扇紧闭的阁门忽然打开,他决计冲进去的那一刻,面色,却怔住了……
湖心,双影。
“……一日之后,白饵遵守诺言,平安将郡主护送至冬海,等和亲队伍抵达冬海渡口,廑王会在蒹葭林中等她,给她第一颗解药。倘若你不想她所做的一切都白费,即刻出宫,赶在和亲队伍渡江之前,带着你的军队,埋伏在蒹葭林,伏击廑王!”
将离艰难地咽了咽喉咙,月光映照着的眼眶,浅浅泪痕,似有刀刻。
柳四娘回过头,看向将离的那一刻,眼中满是担心:“能不能将她带回来,便看你自己了……”
将离紧紧咬着牙根,没让泪水砸出来。
他一个好字,千金一般重,掉在她的心里,教人心中,隐隐作痛。
预料着结局,却又不愿信结局……
柳四娘双眼一默,转身离开了。
煦暖阁中,无痕躺在寒冰床上,静静地望着卯先生入了殿,那眉头莫名拢着,问他外面可是发生了什么。
“无事。”
前面只是听石蹇他们这么说,今听到卯先生的话,便觉着安心了许多。
无痕点了点头。
她还告诉他,就当是睡了很长一觉,醒来,一切便好了。
……
临近十二月的冬海,秋意,仍旧持续占据着这片辽阔的领域。
东方刚破晓,十二只白鹭鸶振翅飞过冬海的秋幕。
长长的和亲队伍跋山涉水,穿越冬海槲林迷雾,马车颠簸了一路,临近沙洲之时,才逐渐缓了下来。
白饵微微卷帘,透过车窗,天色仍旧是朦胧的,一望无际的泣露芦苇,笼罩在晨雾之中,一条河流,蜿蜒而去,望其远处,是一块小小的沙洲,再远一些,便是广袤无垠的冬海。
队伍如期在沙洲一带停下来休息整顿,借此机会,白饵来到与廑王约定好的位置,等待廑王的出现。
此时的沙洲无风,遍地的芦苇齐刷刷超过脑袋,镶嵌在灰蒙蒙的天空里,参差不齐,犹如打了硅胶一般,一动不动。
她随手折了根芦苇攥在手心闲闲摆弄,芦苇一截一截骨折着,发出着脆响,在听到由远及近的脚踩沙响后,一切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死寂,就连她眼底的光,也忽然变得锐利起来。
她转过头,定定地看向那人,一袭黑色的披风,在这样的格调之下,自动过滤成了灰色,她一边走过去与他汇合,一边淡淡道:“怎来得这么晚,你若再迟一步,我都担心队伍要启程了。”
黎桑非靖立在那里,冷唇勾起:“怕本王不来?”
“开什么玩笑,”白饵眼角噙着淡淡的光,掩掩手,“还有半个时辰我体内的毒便要发作了,你若不来,我岂不是要完?”
黎桑非靖低头冷嗤嗤一笑,从怀中取出了药瓶……
……锋利的露珠,倒映着沙洲之上二人的轮廓,将离挥挥手,示意众人,“等绿衣女子一服下药丸,便动手!”
沙洲上,黎桑非靖抬起头,举着一枚毒丹,道:“在服下第一颗解药前,你得先服下第二颗毒丹,等渡了岸,‘醉天下’客栈,本王给你第二颗毒丹的解药。”
白饵望着第二枚毒丹,目光静静跳着,他还不放心,究竟要发生什么……
“嗯?”黎桑非靖目光精锐地注视着她。
她欣然接过毒丹,一个确定的“好”字之后,便飞速地将那毒丹吞入腹中,眼底不见一丝起伏。
那药瓶在他手中一握,黎桑非靖嘴角缓缓划开了放心的弧度。
与此同时,在白茫茫的天空里,也划开了万千弧度。
无数的羽箭像芦苇里飞出的蝗虫一般,密集地刺入沙洲,黎桑非靖眉头一交,眼中登时闪过千重惊骇的光!
一只受惊的白鹤,狂乱地扑闪着翅膀,蓦地冲上了天空。
一切来得太快,白饵也有些没反应过来,将离率领着士兵大片大片地聚拢过来,将廑王围了个水泄不通。
嘶耳的脚步声,果决的挥刀声,还有逐渐远去的鹤唳声,最后,皆回归到了死寂,一种寸步难行的死寂。
黎桑非靖从满身桎梏中,萧索抬头,圆睁的怒目,笔直地盯住了对面之人,不断放大的瞳孔里,催生出了一轮血红的朝阳。
一瞬间,天亮了,遍地的芦苇,都染上了金光。
残酷的声音,令人窒息。
“是——你!”
白饵沉默地从士兵的保护中走出,抬起头的那一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切都结束了。
黎桑非靖两个拳头抓得咯咯作响,须发皆张,那些向外扩张的骨架、脊梁,仿佛正在一点点冲破肉体。
“黎桑非靖——你的死期到了!”将离的目光像一轮火球,迸射在黎桑非靖的侧脸上,几乎要把他杀死,被他勒在掌心的手腕不断扭曲着。
离卸右臂,只差一步。
额头上顶到极限的青筋突然消失了,紧紧咬着牙口的缘故,没让那句惨烈的嘶吼爆发出来,只发出了细微的气息炸裂声,黎桑非靖整个魁梧的身子终究还是被迫塌了下去,一只膝盖陷在沙坑里,越来越深。
这一身不服输的傲骨,终究还是折了。
所有挣扎的气力,从这一刻开始,像翻页的记分牌,化为了零。
这场不甘妥协的较量,换来了惨痛的代价。
那只右臂,彻彻底底地废了。
士兵拿来了枷锁,这场持续了两年波诡云谲结束了,这双弄权的手——究竟沾染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
这一刻的将离,浑身都散发着王者的冷焰,以至于偏头看向白饵时,眼神也是冷的,“白饵,走。”
这样的话,之于二人,都不陌生。
这两年,她都不知道给他当了多少回饵了,每每刺杀任务一完成,两个人顺利会师后,便转头一起回神将司去复命。
一股冷风扑面而来,瞬间冻红了人的耳尖,她攥着手心,眼神刚刚抬起,他冰冷的面目便已落在了旁边士兵身上,一副忙碌的样子。
这样的回应,显然是慢了,慢得让人觉得不踏实。
就当是风太大,她没听见,将离又看了她一眼,要喊她过来的时候,那芦苇丛中,一袭华丽的白裳忽然刺目!
他旋即抽了藏锋,飞快地架到了黎桑非靖脖子上。
此时此刻,几处的目光同时撞在一起,几乎教人窒息。
黎桑凤钰先是看了看对面——她这辈子最害怕看到的一幕,也是死都不愿看到的一幕,带着这样的恐惧,她的目光顿时移向了身侧的白饵,在明白了什么后,一切都开始变得恐怖起来……
“是——你!”“原——来,你是故意的!从你离开寞庭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计划好了这一切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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