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人定胜天
抬头看了看天,日光几乎照得他睁不开眼。将离支起身子,提醒道:“走咯走咯!这日头刚刚过头顶,正好赶得上寺里的斋饭。”
真没想到,他惦记着这口饭惦记了一路,白饵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搭着他的手,慢慢站了起来,一边戴好斗笠一边道:“这天都还早,斋饭断然赶得上。早知道如此,何必赶得那么急?可把我累的......”
她倒是抱怨起来了,不过将离并没有当一回事,只是笑笑:“没算准时间,失误,失误......”
“对时间的把握能力,应该是杀手必备的技能吧!你...怎么回事?难不成...神将司最厉害的杀手是冒牌的?”
“真不好意思,被你发现了......”
“哼,你个骗子,答应我的赌注怎么办?”
“教,肯定教,要知道,冒牌的杀手也能教出出色的徒弟。”
“姑且相信你......”
放着宽敞的路径不走,非要从这种逼仄陡峭的路子上山,本就是他故意而为之。
一来避免人群,隐藏逃犯身份,二来考验她的耐力与毅力,摸清她身子骨的基本状况。
原本以为她有伤在身,若要登山,定然会费力些,所以,他预算的登山时长自然要长一些。但令他惊讶的是,她不但完成了登山的任务,而且完成的时间比他预算的还要短,足足短了一半。
显然,她的身子恢复得很好,当然,他猜测,她如今过人的表现,应该是囚奴囹圄高强度的辛劳,磨炼了她的耐力与毅力,同时也提升了她的气力。而她如今的步速很明显要比之前快了很多倍,应该是长期佩戴沉重的手铐与脚铐的结果,相当于习惯了负重前行,便不觉得重,但一朝失去了重量,便感身轻如燕,步速自然要快一些,包括力气也会有很大的提高。
将离缓下脚步,慢慢观察着,不禁会心一笑,这一次,她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将离,赶紧的。”白饵站在远处,朝他招手催促。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来了!”
绕过一条由石头铺成的小道,穿过遍地的花草树木,二人不觉转入了一条更为宽阔的道路。
隔着一丛丛婆娑的树影,可以窥见,沿途分散着一些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庙宇,有的坐落在小山上,有的则立在路边,呈朱红色,垣墙粉白,亦有青翠的松柏相伴两侧,看上去秀美而典雅,肃穆而庄重。
除了一路哗然的鸟雀声,一些人群的喧闹声渐次传了过来,其间还掺杂着婴儿断断续续的哭声以及不知名的哽咽声。
白饵不禁有几分疑惑,继而加快了脚步,穿过林荫,视野愈见开阔,可以清楚地看见,庙宇周围到处都是难民。
二人的脚步情不自禁地缓了下来,难民们怪异的眼神纷纷投射过来,气氛有些诡异。
白饵走近一处庙宇,令她为之震惊的是,庙宇里不只是金身佛像,还有成堆的难民,整个屋子都被难民充塞着。他们衣衫褴褛蜷缩着身子,沿着墙坐着,整整绕了一圈,中间的空地亦围坐了一圈的人,他们背靠着背,紧紧挨着,借此互相取暖。
更不可思议的是,那金身佛像拈花微笑,眼神透着普度众生的慈爱,可却是赤裸着的,看着着实有些刺眼!
白饵目光急急下移,只见供奉佛像的案台后面赤脚站着三个人,他们身上只挂着一件衣服,还是破洞的,肌肤显露在外面,身子在颤抖。不仔细看,还不知道他们手中已经发黑了的东西就是佛衣!
原本金光闪闪的佛衣显然已经破败不堪,在他们手中各执一角,东拉西扯,争执不下,谁也不让谁。有苍老的阿婆在案台下提指严厉谴责:“你们这是对佛祖的大不敬,你们会遭报应的!”
三个人持续争执着,并没有要理会阿婆的意思。
白饵只觉得背脊有些发凉,以前在秦淮,百姓皆信佛,对佛向来虔诚,即便是清寒之家,家中也会供奉一尊佛像,逢年过节或是平时有个头疼脑热亦或是家中有喜事,皆有拜佛请愿的习惯。可如今,他们却被迫住了庙宇里,与佛共处一室,甚至和佛抢东西,放在从前,那便叫作对佛的亵渎。
将离扶住了白饵,关心着问:“白饵,你怎么了?”
“我没事。”白饵回过神,淡淡道,声音有些低沉。
“这些应该是被迫逼上山的难民。”将离随意说了一句,这样的境况见怪不怪,在他之前调查其他庙宇时,这些画面随处可见,甚至比这还恐怖一些。“咱们快走吧!”
这一路上,难民越来越多,甚至有些难民为了争夺庙宇大打出手,他们只想寻一个好一点的落脚之地,可以遮风挡雨。那些争不过或者没有能力争的人,只能流落在庙宇之外,道路边上,或靠在小山上休憩,或倚在树干上一动不动,他们被寒风吹得直哆嗦,脸上又青又紫,皮肤像树皮,四肢还没树枝粗。
对他们来说,只要不动便能暂时保存体力,或者只要睡着了便不会感受饥寒,可那些状似睡着的人,眼皮时不时便颤动着,皲裂的嘴唇被风吹得干白,唇皮被咬出了血,舌头忍不住往外舔了舔,喉咙吃力地滑动着,仿佛尝到了一丝可贵的甜头。
白饵收回视线,突然问道:“将离,你信佛吗?”
“我不信佛,很多人的信仰大部分都是源自于本土,南靖不信佛,也不接受佛,南靖允人向来只相信自己,他们坚信,人定胜天,事在人为,世间万物皆是由人创造的,所有困难也是人制造出来的,杀戮,纠纷,以及一切不平等。他们能制造困难,自然也就能解决困难。面对那些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他们认为那是自然对他们的警告,这时,他们便会对自己的行为加以约束。”
不知白饵问题的缘由,将离只是淡淡地答道。
白饵点点头,没有说话,她心中暗自感叹:是啊!人定胜天,历经这场劫难后,或许会有更多人不再信佛!
黎桑之所以数年繁荣与太平,很多人皆认为那是得益于佛的庇佑,包括皇室在内。君主开明的政治不假,但若没有佛在天上庇佑着,繁荣与太平便不会出现。这也是佛法为何会在黎桑一度蔚然成风的缘由之一。
“那你信吗?”将离好奇地问。
“不信。从六岁开始便不信。”白饵坚定地说道。
一转眼,二人不觉已至金明寺的正门,一座高高的牌坊立在眼前,两根巨大的石柱上刻有一副对联,匾额上檐角高飞似凤尾乘风而去,一系列与祥瑞有关的浮雕盘踞其上,“金明寺”三字簇拥其中,走笔苍劲有力。
正看得入神,将离忽然不停摇晃着她的手,急着道:“白饵,你快看——”
她皱着眉头,不禁朝牌坊内望去,长长的白色台阶层叠而上,一眼望不到尽头,最顶端,可以看到金明寺大殿的一层檐角浮在空中,就像是猛虎抬起的厉眼,俯视众生。
而那长长的台阶上正排着两行冗长的队伍,他们都是附近的难民,好像在讨粥。
二人心思不定地上了几层台阶,此时有一稍稍年轻的男子低头丧气地走下来,看方向,像是从大殿里出来的。
男子打他们身边经过时,嘴里一顿絮絮叨叨,像是在提醒他们:“走吧!排不上的。上百号人,每天只能供三桶粥,现在最后一桶都快见底了!别指望了。”
语气很是失意地说完,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地离开了。
“诶——”白饵想再问些什么,看样子已经来不及了。耳畔顿时便传来了抱怨的声音:“还指望着能赶上斋饭,这回倒好,连口粥都喝不上了!唉......”
白饵看了看那堆山的队伍,暗自叹了口气,谁料,将离忽然问:“白饵,饿吗?”
“有点。”看着他诡异的眼神,她小声答道。
“我现在去,应该还来得急!你在这等着,必要时,就躲起来!”将离紧着眉很认真地嘱咐道。
见状,白饵心中顿生不安,看他这架势,他该不会是要去抢吧?
她旋即拉住了他:“你要干嘛?”
将离有些木讷,接口道:“拿粥啊!”
“怎么拿?”她旋即问。
“当然是......”他摆了摆手腕,筋骨声作响。
白饵沉住一口气,忿忿道:“我一个棒槌敲在你脑瓜子上!一个杀手跟难民抢吃的?说出去你也不怕被人笑话?”
“我们也是难民啊!”将离驳斥道。
显然,金明寺住不得,吃不得,安不了身。白饵平复好心情,拉着将离的胳膊,将身板挺得直直的,凛然反问道:“你不是说你不信佛吗?既然不信佛,何必吃佛的食物?”
说罢,转过身,托着他直下台阶。
“喂喂喂。”将离被拖得有些不知所措,不解地问:“你这是准备去干啥”
“人定胜天去!”
五个字融在风中,似花铃般清脆。
午后的山顶,云雾绕树,冬虫藏在草丛里,嘶嘶作响。一块大石头上,盘踞着一群难民,正聒噪。不知何时,山坡上爬上来了几名难民,融入其中。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山脚下秦淮河上飘来了一艘花船,船上有一美娇娘,神似天仙下凡,不仅长得倾国倾城,还身怀玄妙之法,无风可起碧浪,只手可动花船!”
云雾不止,聒噪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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