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第二个锦囊
一条金线穿七孔,七枚铜钱牵一线。
已是太子出事的第七天。
朱红色的轩窗下,逆光立着的背影有些苍老,满头华发皆被一支价值不菲的木簪随意地束缚着,两鬓下几缕发丝随风飘起,融在闪烁的光芒之中,清晰可见。
李执收回远眺的视线,抬手掩下窗子,融融泄泄的阳光似洪水被阀门阻断,刹那间堵在了轩窗之外,宽敞的秋山阁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一道不怎么亮的烛火收在灯罩之中,散发着昏黄的光。
他坐到案前,从箱子里不紧不慢地取出一方木盒,木盒之中躺在三个颜色各异的锦囊,左侧为靛青色,中间为绛红色,右侧为乌金色。
望着第一个靛青色的锦囊,眼中若有所思。
东宫遭变的第一晚,即太子失踪的当晚,他卧于榻上,待鼓楼敲响三更鼓,仍难以寐眼。
想来起身处理会儿政务兴许可以乏神,便加了披风入了秋山阁像现在这般坐于案前开始查阅经卷,当他无意间翻开太子于前一天按时呈上来的手札时,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其中竟暗藏着一块小纸条。
小纸条上,太子亲笔书:“学生鲁莽,恐今后行差踏错致东宫与学生同受牵连,特留三个锦囊以日后与东宫共渡难关。若学生三日行踪未果,还请老师亲启第一个锦囊,若学生七日音讯全无,便启第二个锦囊,若学生十日未能反回,便启最后一个锦囊。学生自专,还请老师见谅,无痕敬上。”
太子出事第三日,他应信上所言,启了第一个锦囊,锦囊之中亦有一小纸条,其上除“祸福相依”四字外便无其他。
起初他不能明白,这其中究竟是何含义,只当是太子的宽慰之词,即守住东宫,莫要自乱了阵脚,直到今日君主派人至东宫下封,提拔东宫卫率张通兼囹圄廷尉要职,他才渐渐明白了这四字的含义。
漠沧君主因忧思太子一度成疾,便罢了早朝,正当所有人皆以为君主会暂赦摄政王之罪,将之召入朝廷暂摄朝政之时,代政的圣旨忽而便传入了东宫,交了到他手中。
东宫这才置之死地而后生,逐渐成了朝廷的主心骨,与之前相较,可谓是一夜飞升。
今摄政王彻底锒铛入狱,而卫率张通忽得重用,从此,东宫在朝中的地位算是稳固了。
细细想来,的确如太子所言,祸福相依。
惶惶之中,七日过去,君主派出的狼卫也好,东宫遣去的卫率也罢,太子宛若人间蒸发,彻底地音讯全无。
再次开启这方木盒,李执的心早已忐忑不安。
锦囊一个个开启,只能说明太子的处境一日日恶化,若真走到开启最后一个锦囊的地步,其后果不堪设想!
他凝了凝神,尝试让自己镇定下来后,便启了第二个绛红色的锦囊,上书:“心如玄铁。”
他瞳孔缩紧,平静的面色之下,浑身的鲜血忽而沸腾。
这第二个锦囊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忽而更清楚得明白,或许,在诸多东宫官的眼里,太子的青云志只是太子一个人的青云志,而在太子眼里,东宫从来不是太子一个人的东宫。
他眸色忽亮,闪着坚定的光芒,收起锦囊之后,便唤了人。
“太傅大人有何吩咐?”
“召东宫官,速至明德殿议事!”
东宫,佩玉琼琚楼,东宫官日常饮食起居、从政休憩的地方,也是东宫占地面积最大的楼之一。
发出召集令的铜铃一响,楼中的东宫官一个个停罢手中的活,纷纷下了阁楼,朝主殿的明德殿赶去。
一时间,六层高的楼阁游廊上,仿佛有龙影在穿行,奔走相告声亦如碎玉琼花满天飞。
“萧之郡?萧之郡!”东宫官贺兰词抱着官帽方从游廊上经行,见对面通廊的画角上有熟悉的身影闪过,他又倒了回来。“萧之郡... ...”
步步靠近,确认过眼神,是他。
只见萧之郡背影似枝叶在风中萧条,脖子似乎痉挛得哆哆嗦嗦的,整个人埋着头像是在吃什么。
“我说老萧你在此作甚啊?”他上前抬起一掌没轻没重地拍在了萧之郡的背上。
萧之郡如梦初醒,吓得一个哆嗦,理好手里的东西,神色慌张地回了头。“没,没!没事。”
见着古怪,贺兰词迟疑的目光从他掩着的手上移到了微微蠕动的嘴角上。
“手里藏着什么呢?”
“没什么。”
“没什么?”贺兰词一脸怀疑,凑近他身,萧之郡以为他要抢,一双手旋即藏得更紧,殊不知,他落指,在他唇角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一抹白色的粉末尽显眼前,“这是什么?”
萧之郡若无其事地舔了舔唇角,“没没什么... ...”
贺兰词眉头皱得紧紧的,惊疑:“你在吃寒食散!你这不痛不痒的,吃这个是会死人的!”
“不不是,就一种甜粉,我嘴馋,就吃吃。”萧之郡避开贺兰词究问的眼神,略略解释。
贺兰词觉着不对,认真质问:“这东西,哪来的。谁给你的?”
他不语,贺兰词一把拖起他的胳膊,斩钉截铁道:“走,现在就去太傅大人面前说清楚,说不清楚你就完蛋了!”
见状,萧之郡神色一紧,旋即接口:“我拖别人带进宫的甜食,没别的。”
贺兰词将信将疑,忽听得铜铃再次敲响,怕是要耽误议政了,便松开了萧之郡,朝他丢了个警告的眼神后,便转身而去。
“贺兰词。”萧之郡心有顾虑,终是鼓起勇气拉住了贺兰词,纠结着开了口:“别说出去!”
贺兰词咬咬牙,实在是觉着荒唐!无奈松了松口,提醒了一句:“没听见太傅大人的传召吗?还不快走!”
明德殿,众东宫官各就各位,严阵以待。
李执立于东宫官前,开门见山道:“诸位都是继太子扫除南宫冀及傅荆等怀有二心的东宫官之后,留下来的精锐之士,都是跟着太子一同誓过师的人,太子的宏图大业诸位皆铭记于心,那老朽便不和诸位兜圈子了。眼下东宫深得君主器重,将朝中重任悉数交到了尔等手中,此时摄政王谋逆落败,摄政王党人随即树倒猢狲散,咱们前行的路上亦少了一大阻力,眼看庆国大典将至,咱们是时候要有所行动了!”
“可是......”李达迟疑着抬起了头,不确定说道:“太子殿下至今下落不明,咱们... ...怕是要捣糨糊了。”
“这也正是老朽要说的问题。”李执在人群中扫视了一遍,正色道:“你们要记住,太子的宏图大业不是他一个人的宏图大业,那是黎桑百姓一个崭新的明天,也是漠沧源远流长的保证,东宫也不是太子一个人的东宫,它是在场的每一位怀着济世救民之心的你们共同组成的,太子是表率,亦是鞭策,如今他不在了,诸位自当心如玄铁,谋他个天翻地覆!”
明德殿外。
“抱歉,我我我来迟了。”石蹇擦了擦额头大汗,向守卫解释道。
“石大人来此作甚?太傅大人正与东宫官在里头议事呢,石大人若有其他事,晚些再来吧!”守卫抱着剑守在殿外。
“我我我来正是为了同大家一起议事的... ...”石蹇尴尬地说出。
守卫不禁纳闷道:“太傅大人与众东宫官议事,与你有何干系?”
“我我... ...”石蹇顿时哑口无言,往日太子同诸位东宫官在明德殿议事,都是他一手负责的,如今......“我以前——”
守卫无心再听下去,当即劝退:“实话和你说吧,这是太傅大人的意思!”
这... ...
石蹇心中觉着有些困顿,仍旧有些不相信,便仰起头,试图靠着门缝观望,从而引起太傅大人的注意。
的确很巧,太傅大人的眼神确实看过来了,只是那眼神只是一瞬,漠然的一瞬。
“石大人快走吧!”
他沉下头,顿时觉着浑身不自在,这种不自在源于满屋子的风人之于一个仇人的尴尬,源于十多年的共事之于初来乍到的孤僻,更源于寄人篱下那种纯粹的自卑。
他以为自己是个脸皮极厚,可以随时豁出去的人,直到现在才发现,若没有一个值得他信赖的人挡在他前头,他便要卑微到尘埃里去。
石蹇走在离开明德殿的廊道上,忽然觉着好迷茫。
“诸位要明白,如今太子虽然失踪了,但那些既定的宏图大志不会消失,我们可以等太子,但庆国大典不会等我们,此次机会一旦错过,便难再得。”李太傅肃然道。
“好!我等定不负太子所托,殚精竭虑誓死为太子、为黎桑之未来谋一条出路!”
卫率张通群领众东宫官于太傅大人面前慷慨激昂道。
望着殿中一张张精神抖擞、热血沸腾的面容,李执的心中很是欣慰,他想,若是太子在某个地方看得见,听得到,心中定然欣喜万分。
他广袖一扬,下达命令:“太子卫率张通听令!”
“卑职在!”
“速至亡奴囹圄任廷尉一职,稳操狱中兵权的同时,务必盯牢昌王,莫要让他给逃了!”
“卑职领命!”
“中盾贺兰词!”
“卑职在!”
“朱雀街以及秦淮一带布兵设防的主线支线尽快落到实处!”
“卑职领命!”
... ...
该做的战后准备已提上日程,真正既定的战场运转,却终究取决于一人。
待东宫官散去,李执负手凌立,举目望着身后墙上一帧由金丝线勾勒而成的秀丽江山图良久,扬手唤来小厮。
“太傅大人有何吩咐?”
“备轿,去秦淮河畔,雨花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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