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步

一月下旬，其他城市的气温大都下降到穿棉衣的温度，但粤市依旧只有十五十六度。穿件稍微厚点的外套，到街上走一圈，就有热意拂背。

        约莫过了零点就是大年初一的缘故，在这座新建的跨江大桥处，这天晚上的游客比以往都要多上几倍。

        人群几乎在每个角落驻足。

        灯光活动在晚上十一点开始，祁温和童彻约定十点半见面。

        一路上熙熙攘攘，祁温想应该不会有人能在人群中认出她，只戴上了口罩，穿着与平常无异。

        走在人群中，确实不算起眼。

        来到的时候离十点半还有十多分钟，童彻应该还没到，祁温便想着先到桥前路口的位置等他。只是没走出两步，她就在几米外来往的人群中一眼看见了他。

        他的穿着亦是低调偏日常的风格，混在人流中应不太有人注意到，可祁温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大抵是对他的喜欢已经超越了她认知的份量，以为装满心间便是终点，却不想随着时间的流淌，她一步步走向他，那份从年少就开始的喜欢早已溢出。

        占据她所有心绪，恣意蔓延，连同在骨肉里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祁温迅速调整了呼吸，按耐住满腔的热意，快步走向他。

        “童彻。”她在他面前停下，清楚看见他眼里忽闪的细碎光芒，转而缓缓浮上些微悦意，“你来得好早。”她笑说。

        “到了没多久。”童彻如实说，声调很平，但在看见祁温弯起的眼眸后，眼神一顿，略些仓促地移开视线。

        随后，他将手机递到祁温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简单样式的二维码，“上桥要扫码预约，我拍下来了，这样不用再去人群里挤。”

        祁温眼眸微闪，视线往上移，对上一双漆黑的瞳眸，心里忽然掠过一阵一阵的甜味。是意外于他的展露出来的体贴，也是因此而失控的心率。

        “好。”她潜意识地将口罩往下拉了些许。

        桥前设有一个探测安检门，一次只容一人通过。

        两人扫完码，随着人流依次接受安检，但免不了有人会故意走快几步，抢在先头。前后三四秒的时间，两人被人群冲散。

        出了安检门有一大片的空地，只是人也多。祁温刚没看见童彻，本来想着站在出了安检门就能看见的地方，免得童彻找不着她。

        她将口罩往上扯了扯，刚刚站定脚步，便感觉旁边站了个人。

        她回过头，恰恰与童彻的视线相碰。

        只这一瞬，祁温愣了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很快就将视线转移开。

        祁温悄悄用余光看旁边的人，他像是摸了下鼻尖。

        口罩内似乎涌上热意，她竭力抿住唇，抬手状似无意地轻扯一下口罩的边缘，可仍遮掩不住微弯的眸。

        不觉中将近十一点，灯光活动还未开始，但临江建立的大厦均以亮起灯光。沉沉夜幕中，流光溢彩，人海如潮。

        两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

        桥面很宽，两边都能看见沿江设立的灯光，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虽是夜晚，视野仍旧清晰明亮，绝大部分行人都在驻足拍照。

        祁温是靠着护栏走的，童彻就在旁面，却一直保持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她倒没留意。

        这天夜里的风是极温柔的，轻轻拂在脸上，伴着丝丝清凉。

        忽地，有人拦在了她的面前。

        祁温先是一惊，尔后看见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善意的面容。

        女人浅浅笑着，“你好，可以麻烦你帮我们拍个照吗？”她指了指身后的男人和男人手里牵着的小孩。

        祁温倒无异议，只是女人想在桥面上的小花坛边拍照，她朝那边看了眼，停留了不少年轻男女，多是十八九岁。

        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女孩大都喜欢看综艺，关心网络时事。

        祁温走过去那边有被认出的风险。

        她动了动唇，还未说话，童彻便先她开了口：“抱歉，她不太方便，我帮你们拍。”

        在她犹豫的一两秒时间里，童彻就已经猜出了她的顾虑。

        女人只是想请个路人帮他们一家三口拍个照，谁来都无所谓，刚巧看见祁温他们走来，本着女生比较擅长拍照的想法，便想着请祁温帮忙。

        听童彻这么说，她倒觉得有些打扰到祁温，“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不太方便。”她转而看向童彻，依旧浅浅笑着：“那麻烦你帮我们拍一张照片咯。”

        “好的。”童彻礼貌点头，接着看向祁温：“我帮他们拍完照就回来，在这边等我一下？”

        “好。”祁温点头。

        她确实不太适合跟他们过去。

        小花坛设在桥上另一边，左右不过十余米的距离。祁温的视线本来是跟随着童彻的，但行人实在太多，眼里很快就见不到童彻的背影。

        祁温抿抿唇，没太在意，转身面向江面，双手扶在护栏上。

        江面平阔，晚风掠过，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水面上的光影随之闪跃。

        她忽地看得入了神。

        脚步不自觉间顺着栏杆往前走出几步，耳边的喧杂声似乎也在逐渐远离。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结群的几个人，恰好将祁温遮挡住。

        小花坛处的人流太多，童彻帮那家人拍照的时间比预计中多了一两分钟，回过头时，原来那块地方却见不着祁温。

        时针指向十一。

        桥上安置的广播准时响起。

        “尊敬的先生女士们，欢迎来到粤市跨江大桥。灯光活动正式开始，在2022年新年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将与您共同度过，祝您夜游愉快。”

        播报期间，视线所及的灯光几乎在同一时间变换了颜色，相较之前，更加炫彩夺目，胜似人间百态。

        桥前一座大厦上的led显示屏也由欢迎语变换成其他字样。

        ——离2022年大年初一还剩58分25秒。

        来往的人群越来越多。

        童彻快步走到对面，左右寻找，却始终没有见到半些祁温的身影。

        心脏就这么倏地绷紧，想起上次本要在医院门口碰面，祁温却被人认出，只能慌忙离开的事，脑内不受控般幻想出不太好的场景。

        他皱起双眉，视线再次朝四周寻找，依然无果。忽然间，他想起来还有手机联系，只是一时过于着急，竟忘了这个便捷物。

        桥上的广播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几句欢迎语，几近盖过了桥上的嘈杂声。

        童彻将手机拿出，但还未置于眼前，屏幕先一步亮起，显示着一通语音聊天的申请。

        是祁温。

        他毫不犹豫地摁下绿色键。

        “没出什么事吧？”他的语气稍显急促。

        祁温像是懵了一下，下意识地“啊”一声。

        听她反应，童彻猜想无事发生，当即松下一口气，调整着呼吸，语气趋平：“没事就行。我在原来这个地方，怎么没见着你？”

        祁温沉默稍许，忽地唤了声童彻的名字。

        “嗯？”童彻莫名沉起呼吸。

        耳边隐约响起相似的嘈杂声。

        “童彻，你回头看。”

        轻柔的女声缓缓入耳，在这样的夜里竟格外清晰，仿佛是在无波无浪的湖面，忽地一阵微风拂过，浟湙潋滟。

        童彻呼吸一滞，缓缓转过身。

        面前来往的行人不断，他只略过一眼，便精准地将视线停在小花坛前的一道人影上。

        祁温不知何时将口罩拉下，嘴以上的部位没有任何遮掩。

        而她就站在那，眼里盛满笑意，一手扶着手机附在耳旁，一手悄悄置于背后。

        目光紧紧相碰，隔着人群，直白又炙热。

        童彻觉得喉咙似乎紧了紧，尔后不自在地舔了下牙。

        心跳仿佛失了控。

        他低低地“嗯”一声，挂断通话，刚要走过去，身旁几个年轻女孩的说话声传入耳里。

        “欸，那边那个女生有点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看见过？”

        “哪个？”

        “就站在花坛前面那个，戴了口罩的。”

        听言，童彻下意识看向祁温左右，那边只有她一人是带着口罩的。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他觉得站在祁温旁边好几个年轻男女时不时将视线停在她身上，一样在与同伴低低私语。

        心脏没由来地悬起，他来不及收起手机，直直越过人群，快步走向祁温。

        这是下意识的动作。

        他在祁温身前停下，抬手将她的口罩往上一拉，然后用手覆在她的脑后，稍稍用力往自己身上带。

        待他缓过神来，女孩已经被他拥进怀中，他的下巴恰好抵在她的发顶处。轻风拂面，几根碎发俏皮地挠过他的喉间，留下似有若无的痒意。

        鼻间尽是女孩的气息。

        清淡自然。

        他却觉得舌尖上像是蔓着糖丝融化的味道，甜而不腻。

        心率悄然变快。

        童彻的初衷只是想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他人打量祁温的视线，可不知怎的，在那一瞬他再听不见除心跳外的其他声音。

        秉着私心，他想维持这个拥抱。

        祁温在童彻拥她入怀的时候，思绪全然散乱，但也很快，由云里雾里变为喜不自禁。

        她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口，除了几层布料，没有任何阻隔。

        凝神间，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声，清晰而有力。

        那是喜欢一个人的心率。

        与她的一样。

        这个想法迅速在她脑里滋生蔓延。

        祁温吃过一种软糖。

        咬开酸甜的外衣，内里的糖浆立即在口腔炸开，一瞬之间甜香四溢，丝毫不觉得发腻。

        她用舌尖舔了舔上颚，分明是什么都没在吃，可她总能感觉到口腔内弥漫着那种软糖的甜味。

        小花坛处停留的行人没有减少，一批换一批。看见这边有一对拥抱了许久的情侣，可除了拥抱却无其他，似是觉得奇妙，投放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不免多了许多。

        童彻察觉到了。

        他理理心绪，瞥一眼周围的停留的人，缓缓松开了祁温，却仍用身体挡在她面前。

        没有听见提及祁温的讨论声，应是还没被人认出。

        悬起的心逐渐落下。

        祁温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存有疑惑，但她并未深究，心跳声如雷似鼓，直至他将她松开，脸上的热度仍未消散。

        她忽然有些不敢看童彻，自然而然地低着头。

        倏地，眼前伸来一只手，动作轻缓地替她整理了下口罩。

        似乎不太满意，童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声音低得发哑，“抬头。”

        心跳的声音刹那放大。

        祁温乖乖照做。

        可还是不敢望入他的眼睛。

        童彻又扯了扯口罩的边角，终于确认无误。

        收回手后，他略些不自在地拢着手心，侧转过身，眼神飘散地落在前方，“走吧。”

        “好。”见他转身，祁温才敢看向他的背面。

        童彻先挪动脚步，走出几步发现祁温落在身后，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伐。

        两人并排同行。

        谁都没有说话。

        祁温悄悄鼓腮，舒缓气息。

        先前童彻在帮她整理口罩的时候，微凉的指腹不时触碰到她的脸颊，离开后却留下灼人的热意，久久不散。

        直到现在，她还能感觉到脸上残存的温度，一颗心扑腾扑腾地跳着。

        两人就这么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已近零点。

        他们站在桥的中央，斜对面恰能清晰看见一座大厦的户外led显示屏。

        离新年还有57秒。

        桥上的行人大都停止了走动，纷纷在扶栏前驻足，面向沿江建立的一座座大厦，欢声笑语。

        倒计时16秒。

        2022年的大年初一即将来临。

        祁温望向那一面显示屏，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恍惚间，偌大的空间似乎只剩下她和童彻，虽是无声，却也恬静美好。

        她缓缓闭上眼。

        心跳慢慢平稳下来。

        不知是谁带头开始了倒数。

        十。

        九。

        八。

        ……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有人高喊。

        气氛随之被带动，陆陆续续响起欢呼喝彩的声音。

        祁温适时睁眼。

        那面显示屏在倒计时变为零的时候，播放起瞬息万变的绚丽烟火，屏幕顶端出现“大年初一啦！祝大家新年快乐！”的字样。

        “童彻。”祁温偏头看向身边的人，眉眼里晕染开盈盈笑意，声调增添了几分清软：“新年快乐呀。”

        这是她第一次和他一起过年。

        他可能不知道，能和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一起过年，她有多高兴。

        他一定不知道，她刚刚许下一个约定。

        只要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即便日暮途穷，我也将披荆斩棘，义无反顾地奔向你的身边。

        我会和你一样，做很优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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