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而濯缨呢？

        他问自己，却答不上来。

        她仿佛是一卷他怎么也读不透的书。他闭上眼睛，能回忆起她的一颦一笑。快乐时、羞涩时、伤心时、调皮时……所有的鲜活模样他都记得。以至于某年某月某一时，她抱着女儿，在微黄的烛火下温柔的哼着歌谣。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1

        这样情意缠绵的歌其实并不适合给孩子唱，她听了疑问却嘻嘻笑着，十分坦然道：“是唱给陛下听的。”

        濯缨做了母亲，却仍然不见庄重的样子。这并非是她不会养孩子，年年与溯儿、兕子都是很好的孩子。不仅聪慧，更有宫中孩子没有的东西。在他们眼中，他先是父亲，然后才是君王。皇权之下，财帛利禄里泡着，真情反成了最可贵的东西。

        细细想来，她胆敢如此肆意行事，未尝不是得他多年纵容溺爱的缘故。

        虹梁殿远离了东西六宫，建在上林苑中，太液池的尽头。殿外遍植各色花木，乐懿夫人却尤爱梨树。

        梨花色白，春日里似雪花簌簌。秋日时，便有一树累累硕果收获。梨性味甘寒，煮水食用有生津止咳的效用。静姝脾胃虚寒，然而秋燥难耐，她便常常亲制此饮给三个孩子。偶尔政务繁忙的午后，他也能沾上那么一点光。

        旁的妃子总是爱往仪元殿送这送那，汤汤水水或是什么点心，以示心意，她却不。从前还好些，待做了贵嫔，竟是连仪元殿也鲜少踏足了。毋论说什么扇坠儿、香囊了，乾元十四年她为行贺所绣的衿缨，他直到今日仍然眼馋。然而她不绣，断没有皇帝亲自讨要的道理。

        每年天长节的礼她倒是不曾缺过，只是哪一样不是他四处搜罗出的欲讨她欢心的奇珍。她倒好，恭恭敬敬、欢欢喜喜的收着，转头来又送回给了自己。问她，却只理直气壮的反问，难道陛下不喜欢么？他自己费尽心思选的，自然无比合自己的心意。她回答的这样叫人挑不出错来，他再气恼也只能作罢。

        历经几场春雨，虹梁殿外满树的梨花败了，零星的白点缀在枝头，萧瑟异常。

        殿外的侍卫宫人没料到玄凌会孤身漏夜而来，他却摇一摇头，示意他们噤声。石青色的靴子踏在地下发出细微的声响，玄凌在门外踟蹰。

        她并未歇下，反临窗而坐，执笔写着什么。今夜并没有月光，菱花窗格内的烛火摇曳，映出佳人窈窕的剪影。这场景像极了梦境之中，周小侯除夕夜访华阳观所见到的景象。然而濯缨并不是昭荣公主，他也并不是什么卞侯。梦境就是梦境，当不得真。

        他玩心骤起，于是悄然上前，隐在窗子旁欲吓她一跳。凝了神，却听得殿中的宫女道：“娘娘，这赤金螭纹臂钏上有一处磨损了些，奴婢瞧着怕要断裂开。”

        濯缨的笔略停一停，淡淡道：“先收着吧，过些日子再拿去内务府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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