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从花神娘娘那里拿来的白蜡烛

莫培往前走了几步，靠窗户的地方坐着一个白发的老爷子，一卷粗麻绳在他的脚边滚动，麻绳勾在他苍老的手指之间，在他的动作里穿紧松散的书页。

        莫培靠近了些，手指在袖子里学着老人家的动作。她以前就跟着阿娘穿过书页，然而那个时候小，只记得动作，却早已经忘记了当时用过的绳子是什么样的。莫培盯着那团滚在老人脚边的那团麻绳，想要在它身上找到特点。

        老人似乎感受到了莫培的目光，他看了过来。

        莫培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立刻走了进去，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老人笑了，手里面的动作不停，同莫培说道：“就是普通的绳子，外面抹一层白蜡就是了。”

        莫培点了点头，心里面记下一会儿要去找白蜡。

        可是去哪里找呢，她想到了山顶上的寺庙。

        “你爷爷没得时候不是买了好些白蜡烛吗？你拿一小节抹在绳子上就是了。”宋杏邨三口两口的咬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油饼，跟在后面说道。

        莫培斜了他一眼，道：“那是多精贵的东西，怎么能落到我们家？”

        宋杏邨的油饼吃完了，抬手抹了抹嘴边的饼渣，他想到了莫培家的情况，胖脸蛋上的肉挽起弧度，露出了一个在莫培眼里很讽刺的笑：“那是让你大伯母拿走了，还是你大姑姑呢？”

        他说的话又是这样的诚恳，以至于让莫培实在是觉得刚刚那个笑容带来的连锁反应只是她的过度解读：“不都一样嘛。”莫培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诶，你二姑姑最近怎么在你家住了？”宋杏邨那张两颊红彤彤的脸凑近莫培，他对于鳌头邨里每家每户的动态总是很关心。

        莫培知道他说的并不是我和阿娘、爹爹的小房子，而是老爷子留下来的那间大宅子：“哦，她和姑父吵架了。”莫培故意将这话说的轻松，就像只是一点点小事儿一样。

        宋杏邨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了莫培一眼，就是这么一眼莫培便知道，他在外界的传言之中肯定是得到了更多的消息。

        “不是，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怎么的？”宋杏邨到底还是忍不住，追上了莫培问道。

        “怎么了？”莫培停下了脚步看着他。

        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在这个时候躲开了莫培看过去的眼眸，他动了动满是油光的嘴：“你祖母将那套小房子过给你大伯家了。”

        他说完这话快速的看向周边，确定没有认识的人又快速地说了一句：“你可别跟别人说是我说的啊。”

        莫培还在反应这件事情，唇角之间却先于她的意识给了宋杏邨一个微笑：“这是自然的。”

        宋杏邨看了莫培一眼，对于莫培的反应，他露出了难以理解的神情。

        顺着石梯往上走，人越来越少。就连着想要到达的那座寺庙，也在迷雾之中越来越看不见了。

        宋杏邨有些走不动了，莫培摸了摸兜，还有几块刚刚从‘河清海晏’书店里拿出来的糖果，莫培挑了两块包装不怎么好看的，递给了宋杏邨。

        莫培和他就在路边的大石块上坐了。

        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正从山上下来。

        因为这山上有生命的物体实在是太少了，所以这两个人完全吸引了莫培的注意力。

        从莫培的角度看不太清这两人的容貌，只看得见那姑娘不断上下比划的手，还有那笑意绵绵的眼眸。

        那公子倒也听的认真。

        下山的路到底是不好走，这姑娘又只顾着说话，脚底下一滑，索性那公子反应迅速，一把扶住了她。

        也因为这个动作，我看清楚了那个公子的面容。

        竟是项江南。

        莫培不知道要怎么办了，目光不断的打量着眼前的两人，只希望能够从细枝末节之间，推翻她心中一开始的判断。

        那姑娘依旧在说着话，小巧白嫩的手自此之后便始终搭在项江南的手腕上，莫培想他们应该不是第一次出来游玩了。

        莫培看着他们从眼前走过，两个人的思绪沉浸在他们的话语之中，谁也没有抽出目光来看坐在路边的莫培和宋杏邨。

        宋杏邨抬头看了一眼坐过去的这两个人，低低的‘唔’了一声。

        莫培从前总是得意阿梨姐姐只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自己，如今却不断期望宋杏邨也能够在只言片语之间，知道这件事情。

        莫培看着那两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心里面的烦躁竟比刚刚宋杏邨告诉她，祖母要将放在过给阿伯家的时候还要强烈。

        宋杏邨拉着莫培继续往上走了。

        莫培却远没有了刚刚的兴致，宋杏邨在她身边嘀嘀咕咕的说这着两边景物的姿态，说了一段话莫培也难得应上一两句，幸好他本身就说个话唠儿，也不在意这些。

        莫培的思绪在见到供奉在银盘里的白蜡烛的时候，才终于回归了人间。

        上山的路上没见到几个人，这会儿在花神娘娘跟前的蒲团上拜礼的人却是络绎不断。他们就像是海洋里的浪花，一个下去了另一个紧接着又起来了。

        莫培衡量着蒲团和白蜡烛之间的距离，这并不难，她只要跟着大家一起俯下身，趁着那些人不注意，便可以折一小节蜡烛藏在袖子里，但她很快就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蜡烛是会亮了，她拿走了，银盘子里的光也就没了。

        竟然会想到银盘子里的光，莫培不禁为此感到了骄傲。

        既然这样不行，那就总要有新的方法，莫培不断的观察，终于发现每当一根蜡烛燃烧尽了，就会有人过来给银盘子换上新的蜡烛，他们会用小刀刮掉之前的蜡烛，为了方便，他们总是不等原先的蜡烛燃尽，就换了新的来，那些剩下的小东西，就被随意的扔在了供桌后面。

        只要那些小东西就行了。

        我莫培难得慷慨的将兜里剩下的几块糖果给了宋杏邨，不为别的，只是要腾出地方装那些好小好小的蜡烛。

        “你回去用火一烧，等着它们融化了再冷却，就会聚集在一起了。”宋杏邨看着莫培手心里的小东西，帮她出了主意。

        莫培看着他，又看了看手心里一块一块的白蜡烛，它们最小的也就和黄豆差不多，最大的也不过就是蚕豆的大小。

        莫培眨了眨眼，看着宋杏邨说道：“那为什么没有人过来捡这些东西啊？”

        宋杏邨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道：“多麻烦啊，就你捡的这些，用不了一个晚上也就都烧完了。”

        莫培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却还是忍不住为那些扔掉的蜡烛感到可惜。

        “你知道为什么要供奉花神娘娘吗？”宋杏邨给了莫培一块她刚刚给他的糖果。

        莫培咬着糖果五彩斑斓的包装纸，摇了摇头。

        “你天天去村长家里，没听说啊。”

        莫培不知道供奉花神娘娘为什么要和村长扯上关系。

        宋杏邨也没有马上解答她的疑问。

        他说起的是一个如同经历一般真实的故事。

        要说这花神娘娘原是一家的小娘子，嫁给的小郎君也是个情投意合的可心人儿。两人的日子过的虽然清苦，但胜在情意绵绵。

        然而曾苦伤春不忍听，凤城何处有花枝。

        朝廷的一纸诏书下来，小郎君披甲上了战场，奋勇杀敌，节节高升，荣归故里却也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家里的事情全要靠这小娘子一人支撑，还有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她没得法子，只得雇了村里的一个男人来帮工，这男人干活麻利，要的工钱又少。却是因为早早没了老婆，时间一长，村里面便渐渐传出了他的小娘子之间的风言风语。

        小娘子没有办法，为了省下银两她只得雇佣这个男人，村里的传言越来越多了，几个管事儿的大妈甚至上门来找这小娘子，让她注意自身的品行。

        “她是不是没有等到小郎君回来。”画本在里有太多这样的故事，没等宋杏邨说完，莫培便猜出了结局。

        宋杏邨看了莫培一眼，说道：“这小娘子是在小郎君回来的那天晚上投河自缢的，人没了，这些人反倒明白起来了，看着小郎君家里的良田十亩，她们忽然就明白了小娘子和那雇工的关系。”

        莫培不由得冷笑一声。

        然而这个故事到现在还没有和供奉联系在一起。

        那小娘子的孩子没了娘亲，夜晚里总是哭喊，想尽了各种法子也是没有效果。

        忽而有一天晚上这孩子不哭了，隔壁的邻居觉的奇怪，就到小郎君家里去看，只见那炕上坐着一个女人，那小孩子就抱在她的怀里。

        那女人长着一张和死去的小娘子一模一样的脸。

        见了来人，这女人也不躲避，反而是冷冷的看了一眼，说道：“你们现在可是明白了……真是明白的好啊。”

        那声音，就像是从一样的嗓子里说出来的。

        更离奇的还在后边，无论是听到这女人说话的，还是见到这女人容颜的，不出一天，便会在当初小娘子跳河的地方溺死。

        当初人们并没有在意，只觉得是个巧合。

        可后来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村里便渐渐开始有流言，说是小娘子的鬼魂回来报复了。

        死掉的人找不到尸首，小娘子的声音依旧在夜晚传遍村庄。

        人们越来越恐慌，只得在河边盖了一座花神庙，许下了世世代代供奉的誓言。

        他们又生怕小娘子离开了孩子心里不满，紧接着又盖了一座小庙在花神庙的旁边，里面塑造的泥身人像，就是照着那个小孩子来的。

        “现在都流行供奉这个。”宋杏邨和莫培说道：“况且村长家里新买来的宠妾，听说是从花神娘娘的村子里来的，这不就盖起来了，也是为了讨美人儿欢心。”

        莫培停下脚步转头去看建在山腰上的花神庙，它既没有供奉的道观身居高位，旁边也没有那座小小的孩儿庙陪伴。

        宋杏邨似乎在莫培站立的角度中揣摩到了她的心思：“谁知道呢，不过都是村长的意思。”

        山底下的斋会终于没有那么多的人了，莫培和宋杏邨走走停停，虽然这两个人没有钱，但总不能妨碍他们饱饱眼福。

        莫培没有想到会又一次遇上项江南。

        莫培想他应该不会认出来我的，正想要低头走过去，对方却喊出了我的名字：“秀格儿。”

        莫培只得停下了脚步。

        “江南哥，你们也出来玩啊。”莫培露出礼貌的笑容，学着阿梨姐姐的样子称呼项江南。

        “秀格儿……哦，你是莫家的那个小娃娃。”项江南旁边的那个姑娘说了话，她似乎很喜欢莫培，看着她的眼睛亮亮的。

        莫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认识自己，还能够准确的叫出我的名字，毕竟莫培认为项江南是不会和她提起自己的。

        这是一个很好的通过叙旧联络关系的机会，可是莫培满脑子都是阿梨姐姐，以至于小小的姑娘只能控制面部肌肉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一时半会儿却没有空闲来组织话语。

        那个姑娘看莫培没说话，便笑起来：“我是裘家的三姑娘，前两年家宴的时候，见过你。你那时候还小呢，想来也没什么印象了。”

        她说起这事而来，莫培不由得大囧。

        她话语中的两三年，实际上已经是过去六年的事情了。那时候裘家邀请爹爹去说书，自己哭闹着硬是要跟着去，爹爹没得办法，便带莫培一起去了。

        莫培那时候正是喜爱玩闹的年纪，裘家的家宴上又竟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小姑娘贪玩，抱着人家的一个佛手柑就是不撒手。

        爹爹拉扯她几回，莫培竟哭闹起来。这就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裘家的老夫人也是个好心肠的，见莫培喜欢，走的时候便将那个佛手柑送给了她，爹爹不愿意，莫培却乐呵的不行，傻愣愣的抱了一路，回家却是免不了挨了一顿骂。

        那个佛手柑如今还放在莫培的桌上，小姑娘却再没有碰过。

        也就是从那以后，爹爹得出了一个结论——女孩子要富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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