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妹妹离开以后，侯玉梅的心情却忽然烦躁起来。其实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她的心情一直都是一团糟。

        这两年年，她感觉啥事情都不顺。就说今天的牌局吧，那手气就差到家了。一把牌没和不说，还尽给别人点炮。一中午就输了几百块钱，几乎是自己一个月的工资。看来这人要是点背了，喝口水都塞牙缝，放屁都砸脚后跟。

        她打开电视，银屏上一个男人歇斯底里地唱着歌，闭着眼睛在舞台上摇头晃脑，似乎进入了一种痴迷的状态。她又换了一台，却是一段广告，一个丰腴的女人在喋喋不休，说着廉价耐用的内衣，她无奈地关了电视。她感觉心里有一把无名火，却没有地方发泄。现在，每一次遇到不顺心的事，或者心里不愉快的时候，她总会想起以前。

        那时候她多么地风光无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几乎是这个小县城女人们羡慕的坐标，男人们心目中最理想的妻子。那时候的她，走到哪都是恭维和敬重，前呼后拥、拍马溜须已经让她失去了自我。然而现在回头一想，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场她不情愿醒来的梦。一切都过去了，是那么快，昙花一现，就如她的容貌一样，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想到这，她有点伤感，眼睛潮乎乎的，心里酸溜溜的，真想大哭一场。就妹妹今天这件事，要是搁以前，一句话就办妥了，可现在呢？求爷爷告奶奶不说，别人答应不答应还另一说呢。心里那莫名的怒火又给点燃了，恨自己没有后眼，当初自己吃错啥药啦，偏偏要嫁给他？想到这，她恨了一眼卧室的门。可是

        当初她可不是这样想的。那天晚上，要不是他挺身而出，那后果她或许早就不在人世了。她心里清楚，如果那个晚上被两个醉汉欺辱了，就自己这个脾气，肯定是不会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那时候，她从心眼里感激这个男人。他就是她的白马王子，心中谁也替代不了的大英雄。她崇拜他，敬仰他，爱慕他。从那一刻起，她便决定了自己的终身-----非他不嫁！

        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现如今还很清晰地回旋在她的脑海里

        “刚开完会的公安局长，在回家的途中，遇到了两个为非作歹的醉汉，在多次劝阻不听、还要持刀行凶的紧要关头，他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鸣枪警告。最后，歹徒被成功制服，受害人安全救出”第二天小县城的广播里，滚动播出这一消息。这消息，像一阵风，在小县城里传播开来。王振强，不但是一位敬职敬业的公安局长，还是一位勇斗歹徒的英雄。

        那时候，侯玉梅才知道那个其貌不扬的人是公安局局长。怪不得他身上能带枪呢？原来是公安局的大领导。半个月以后的一天，她才知道他叫王振强，未婚、家里就一个老母亲。她也仅仅知道这些。

        那晚，她被解救出来的时候，浑身像打摆子一样哆嗦个不停。她被吓坏了，差一点就瘫倒在地上。而同时因为害怕而瘫倒的是那两个醉汉，此时他俩是彻底酒醒了，躺在地上不敢动弹，嘴里一个劲地说道：“饶命，我们不敢了，饶命吧。”

        也就在这时，两个听到枪声的公安干警跑了过来，见是自己的局长站在那里，扶着一位披头散发的女人。再看局长的脚下，还躺着两个人，便不由分说地铐上了两个醉汉，然后才问了事情的原由。当得知原因后，二话不说，便把两个醉汉押到公安局了。

        那时，王振强见姑娘着实被吓得不轻，再看此时大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他先安慰了姑娘一会，看她稍微平静了一点，便提出了要送她回家。那时的侯玉梅，六神无主，脑海里一片空白，他说啥就是啥。王振强连搀带扶，把侯玉梅一直送到她哥哥家。

        那晚上，他们就这样算认识了。

        女孩那娇滴滴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有那楚楚动人靓丽的身影，在王振强的脑海里，却再也抹不去了。

        他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苦孩子，父亲在他十二岁那年，便撒手人寰，急匆匆地离开了母子三人。那时候，母亲为了两个孩子，拒绝了再嫁，毅然决然地挑起抚养两个孩子的重担。白天，母亲和男人一样下地干活。晚上回来，借着微弱的小油灯，母亲揽一些零零碎碎缝补的活，来换点钱，补贴家用。那时候的日子真苦，总是吃了上顿愁下顿，两个孩子像嗷嗷待哺的小鸟，肚子总是填不饱，每天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那个不到八平米的厨房。那时候，虽然日子过得像黄连一样苦，但母亲让两个孩子读书的决定却从来没有改变过。她偷偷地在自家院子里养鸡、养猪，到了年底总是有一些意外的惊喜-----她把攒下来的鸡蛋换成钱，还有那偷偷养的猪，到年底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日子就这样紧巴巴地过着，母亲也从来没有什么大的奢望，只要两个孩子平平安安她就心满意足了。

        天下的事总是不随人愿，越是揭不开锅越是缺米少盐，而且总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意外事情发生。

        那是一个炎热夏天的深夜，风里带着汗津津腥味的热，在四处慢慢地游荡着。那晚，天气格外地闷，格外地让人难以忍受。母亲在灯下干着那些零碎的活，虽然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来，她已无暇顾及，因为眼皮沉重地怎么也睁不开了。她实在是太累，枕在炕沿上，渐渐地睡熟了。

        “哎呦妈妈，我肚子疼”

        睡梦中的母亲被小儿子的喊叫声给给惊醒了。她一咕噜爬起来，看到小儿子王振东趴在炕上，双手捂着肚子，豆大的汗珠已经挂满脸颊，痛苦让他那原本清秀的脸庞变了形。

        做母亲的千不怕，万不怕，就怕孩子有个头疼脑热，三长两短。只要孩子一病，不管轻重，都比自己病了的还要难受。她一筹莫展，愣愣地看着小儿子。

        “哎呦，哎呦妈妈，我疼”小儿子已经忍受不了疼痛，在炕上来回翻滚着

        孩子那痛苦的喊叫声，像刀子一样刺痛了她的心。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让她不知所措。她急忙下地，从暖瓶里倒了一碗水，递到小儿子跟前：“快喝口水。”

        当母亲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看到儿子那渐渐蜡黄的脸，她心疼、她感觉头皮发麻。“儿子，你这是怎么啦？别吓唬妈”她浑身颤抖着，就连声音都在颤抖。那端碗的手竭尽全力也控制不住颤抖，碗里的水有一多半洒在了炕上。

        睡在旁边的王振强早已经醒了，看着弟弟那痛苦的模样，急忙问道：“你下午吃啥？”

        弟弟此时上吐下泻，根本顾不上回答哥哥的问话，那纸一样发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妈妈，弟弟是不是急性阑尾炎。”这是刚上初中的王振强，从书本上看来的。“咱们把弟弟送医院吧！”王振强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地穿着衣服。

        “唉”母亲抹了抹泪，“这大半夜地就咱娘俩，那么远的路咋送呀？”

        王振强知道，离他们村六十多里路的公社，才有卫生院。因为他今年上初中，也是在那里。刚好昨天星期六，下午没课，他几乎一路上马不停蹄，到天黑透了才进的家门。他太知道这条路的难走程度了。高低不平不说，还是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稍一不慎就会掉入悬崖。这条路，步步惊心，暗藏着很多难以预料的危险。可是，此时王振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穿好衣服，说道“妈，我去找堂哥，你看着弟弟，别让他翻到炕底下了。”

        到底是男孩，关键时候方显出一个男人的秉性。

        “好，好，你快去吧。”母亲此时六神无主，儿子此话一出，仿佛提醒了她，又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催促道：“快跑，把你大伯也叫来。”

        王振强一溜烟跑出家门。当他带着大伯和堂哥回来时，母亲已经晕倒在地上。再看弟弟，口吐白沫，已经不省人事了。单薄的王振强急忙去扶母亲，可是怎么也搀不起来，心里一急，便放声大哭起来。

        后来，母亲醒来了。弟弟却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王振强后来才听大伯讲，弟弟是因为吃了野生的毒蘑菇才走的。那天，弟弟因为肚子太饿，便一个人跑到后山上。头一天刚刚下完雨，泥泞的地还没有干透，弟弟一个人在竹林里四处寻找着。他记得妈妈曾经带他来过这里，采了很多很多的蘑菇。那蘑菇太好吃了。

        弟弟走了以后，母亲病倒了。不吃不喝在炕上整整睡了三天。三天后的傍晚，母亲起来了。她一言不发地洗了把脸，然后给王振强做饭。也就从那天开始，母亲像换了个人似的，不爱说话，只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还有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吃的东西，她都要自己先尝一尝，然后才叫王振强吃。这个习惯母亲坚持了十几年，一直到她走

        后来，无论在哪里，只要提起“母亲”两字，他的眼前就会出现母亲那单薄的身影，让岁月侵蚀、刀刻般满是皱纹的脸，还有那充满期盼的眼神，他的内心就一阵阵地酸楚，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顷刻间便打湿了衣衫

        弟弟的走，给母亲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以前那么活泼爱笑、豁达的母亲，从此没了笑容，沉默寡言了。只是对王振强的学习，抓得更紧。穷人家的孩子，经历磨难多，懂事也早。他知道自己只有更加努力地学习，才能对得起母亲的一片苦心。他努力着，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冬天，外面大雪纷飞的时候，他躲在厨房里读书，只因借着那微弱的温度，别让手伸展不开，夏天赤日炎炎，他光着膀子，肩膀上搭着一条打湿的毛巾。那是专门用来擦汗的。十年寒窗苦，他终于考上了一所名牌公安大学。接到入学通知书的那天，母亲那久违的微笑再一次显露出来，她哽咽着说：“儿子，你出息了”接着便掩面大哭起来。那声音肝肠寸断、撕心裂肺。母子俩抱头痛哭。那情景，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陪着掉眼泪的。

        临行前母亲只说了一句话：“听学校的话，别给妈丢脸！”

        离别总是伤感的。大学四年里，王振强记住了母亲那句话：“别给妈丢脸！”而且他也做到了。四年里，他不但在学习上刻苦努力，成绩总是名列榜首，经济上也完全独立。除了全年发的奖学金，他暑假寒假都去外面打零工。不但自给自足，还有多余的钱寄给母亲。

        毕业以后，他婉言谢绝了无数人羡慕的、在大城市的工作，执意回到这个小县城。刚开始，他的举动引来很多人的不理解，说他这是完全走秀，给自己捞取政治资本。他淡淡一笑：“我回去的最大原因，就是想好好地报答母亲。”他弱小的体格内，存储着超乎常人的巨大能量。他从派出所所长到县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从刑侦大队队长到公安局副局长；从副局长到公安局长，他顺风顺水，一路攀升。那时候，他是整个地区甚至是全省最年轻的公安局长。他春风得意，是多少家长羡慕的对象，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带有传奇色彩的后起之星。

        那时候，他可是母亲唯一的骄傲。老辈人说，在这个小山村里，还从来没有出过一个像他这么大的官，乡亲们在她面前都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的。人们夸赞他的同时，顺带着很是赞扬了母亲一番。老太太在高兴之余，最让她操心的就是儿子的婚姻大事。都三十出头的人了，不管职位有多高，也不能单身过下去呀！老太太每一次催问儿子的婚姻大事，都被儿子因工作忙没时间给搪塞过去了，时间一久，老太太除了叹息，就也很少问了。

        可是有一天，儿子却领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把老太太差一点没乐晕过去。望着眼前这位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的美人，老太太一整天都没合拢过嘴。晚上不止一次偷偷地问儿子：“振强，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王振强抓住母亲的手，摇着说：“这不是梦，是真的，她就是你的儿媳和！”

        她就是侯玉梅，也是王振强还没过门的媳妇。母亲笑着笑着就哭了，她有盼头了。那是期盼已久而终于成为现实激动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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