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小鱼干的噩梦

　　自那以后，迟念妤开始时不时地受到陈采芬的鞭笞和辱骂，由于她死不认错，后来连饭也吃不饱了。
　　她常常在夜里饿得睡不着觉，睡眠得不到保障，精神也越来越不好。
　　顾遇笙这才明白为什么迟念妤从来不挑食，在他眼里再难吃的东西，她也可以轻轻松松地咽下去。
　　只有饿过的人才明白，饥肠辘辘的感觉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经历了。
　　只要有的吃就好了，多难吃都可以...
　　陈采芬给迟念妤留下的伤总是在很细微的地方，比如在指甲缝里，只要涂上指甲油，不仅不易让人察觉，还会让人觉得继母对孩子很是溺爱。
　　“我第一次看见她身上的伤，我差点哭出来，怎么会连指甲里都有伤口，还有膝盖后面...”
　　俞云归不忍心再说下去，她喝了口水，缓了缓，才继续说道：“她是被爸爸带走的，我本来是不应该再过问了，可那个女人实在太过分...”
　　“有一次我偷偷去看小玉，被她发现了，她就让小玉在外面冻了一夜，那天下了雪，天都冷极了，小玉就穿那么少...”
　　俞云归再也说不下去了，顾遇笙沉默着，暗自握紧了拳头。
　　那件事之后，俞云归什么也不管了，一意孤行地把迟念妤带到了自己身边。
　　这位可怜的母亲，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想要挽救女儿的性命，可上苍没能怜悯她，她的女儿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老天可怜我，我女儿还留下一个孩子，俞云归总是这样想。
　　于是，她想尽了办法，凑钱打官司，为迟念妤看病。
　　她的掌上明珠啊，是她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心肝啊，竟被折磨至此...
　　皮外伤都算好医治的，可心病最为难医。
　　俞云归找到了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心理医生。
　　通过专业的诊断，对于迟念妤当时的年纪，最好的方法就是诱导她忘记。
　　忘记那些最想忘记的痛苦，悲伤，屈辱，无奈和酸楚。
　　但记忆是不可能全部消除的，她只是暂时忘记一部分。
　　而且副作用是，如果通过刺激强行唤醒记忆，会导致更严重的精神错乱。
　　“所以，您现在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
　　“医生说，她的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俞云归骗不了顾遇笙，更骗不了自己，她说完这些，脸上的痛苦已经无法掩藏：“我没有办法...如果不这样，我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
　　而且迟念妤的姥爷病重，还躺在扶申的医院里，她必须回去照顾老伴。
　　手心手背都是肉，亲情总是最难抉择的...
　　在俞云归要离开之前，顾遇笙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她...为什么那么害怕医院？”
　　“我想，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她妈妈曾经在那样冰凉的地方离去吧...”
　　夜里，顾遇笙来到了迟念妤所在的医院，看到了那个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陈采芬上下打量了一番顾遇笙：“你还真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啊。”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那个小贱人害得我吃了那么多年牢饭，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不过也不用我做什么，我不过是跟她说了两句话，她就这样了。”
　　“你咎由自取！”
　　“别废话了，这医院不让闲人探视，你也见不着她，赶紧走吧你。”
　　说完，陈采芬便离开了。
　　不过她确实没说谎，医院的保护措施很好，或许这也是俞云归想保护迟念妤的方式。
　　顾遇笙软的硬的都用了，还是没见着人。
　　好在他得知了迟念妤的病房就在一楼。
　　明的进不去，他可以来暗的。
　　一楼二楼的病房都装有保险窗，顾遇笙躲在暗处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了迟念妤。
　　他找到她时，她正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还是同样的姿势，可眼神却完全不同。
　　顾遇笙看着那双熟悉的凤眸，却觉得那么陌生。
　　迟念妤发现顾遇笙在看自己时，瞳孔里除了恐惧和好奇找不到其他任何情感，是那么清澈干净。
　　顾遇笙甚至觉得这样的眼神，他只在他妹妹赵逢萧那里看见过。
　　他凑过去，盯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眼眸看了许久。
　　“你...知道我是谁嘛？”
　　迟念妤谨慎地摇头，纯真的凤眸眨了又眨。
　　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顾遇笙还是觉得心口一阵酸楚。
　　她...真的不再记得他了。
　　“我想起来了...”
　　顾遇笙抬眸，可当他再次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希望就被彻底浇灭了。
　　“你是...神仙哥哥，对不对？”
　　这位神仙哥哥尝试着接受这个称谓。
　　见他没有反驳，迟念妤把手伸出保险窗的栏杆抓住顾遇笙的肩膀：“哥哥，你救救我，我不想呆在这儿...我害怕...”
　　她的双手颤抖着，恐惧将要把她吞噬。
　　顾遇笙不知道她的神智混乱地停在了几年之前。
　　但他确定的是，他一定要带她离开这里。
　　后来，迟念妤不记得顾遇笙到底想了什么办法，把她从那个噩梦与困顿交织的人间炼狱解救出来的。
　　她只知道他的左手掌心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像她曾经历的梦魇一样，一辈子都不会抹去。
　　俞云归已经走了，顾遇笙把迟念妤带了回来。
　　医院很快给俞云归打了电话，电话那头年迈的老人叹了口气。
　　“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但请由他们去吧，不要再管了。”
　　“谢谢。”余云归的声音永远是那样温驯又和蔼，哪怕其中饱含了无奈与辛酸。
　　顾遇笙把迟念妤哄睡着之后，一整个晚上都在等俞云归的问责电话。
　　可他没等到...
　　他走到迟念妤的房间，侧身躺在她身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和紧皱的双眉。
　　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梦...
　　顾遇笙实在不知道迟念妤把自己停留在了哪一段时光里，是最无忧无虑的那段，还是最撕心裂肺的那段，或是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因为对她的过去，他实在知之甚少。
　　总之，他觉得自己好像在陪一个孩子。
　　不能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孩子，她带着有迟念妤的影子，但也有他从没在迟念妤身上见过的偏执，极端，任性甚至还有点粘人...
　　顾遇笙把这些默认成是迟念妤从不愿示人的那部分，但他始终不认为那是阴暗面。
　　因为那都是她。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想起他的名字，什么时候会不再叫他哥哥...
　　“哥哥，你就带我一起吧，我不想自己在家...我...我害怕。”
　　迟念妤扯着顾遇笙的袖子，不让他走。
　　“...我会尽量快一点的，你...还记得钰电台嘛？”
　　顾遇笙小心翼翼地问，看着那只拽着他袖子的手，怎么也不舍得拂去。
　　迟念妤面露难色：“我不记得的话，哥哥会生气嘛...”
　　“不会的，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由于迟念妤情绪很不稳定，所以顾遇笙到底是没有带着她去电台。
　　等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不料，迟念妤竟还在等他。
　　她固执而孤独地坐在沙发上等他，看到他进来，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他走过来。
　　“你怎么还没睡？”
　　顾遇笙走过去直接抱住了她。
　　明明迟念妤外表还是一样的，什么都没变，可顾遇笙就是觉得她变得好小，甚至小得叫人觉得可怜，小得让他只想把她好好藏起来，抱在怀里，不被任何人发现。
　　迟念妤委屈地在他怀里抽抽搭搭，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你不是说你会快一点的嘛？我等了好久好久的...”
　　顾遇笙只是不停地安慰着，轻轻抚摸着怀里人颤抖的脊背，让她渐渐放松下来，随后在温暖中睡去。
　　那时他才知道，等他回家这件事，并不是精神错乱的迟念妤才会做的。
　　而是一直有一个人在没有他的黑暗中浅眠，唯有听到玄关归人的声响，才会安心舒一口气，悄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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