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朝晖

　　鹿鸣的那个早上，晨雾朦胧，窗户外面连最明显的建筑物都有些模糊不清。
　　也就是这样一个早上，于啸虎再也没有醒过来。
　　迟俞从来不觉得她的姥姥姥爷是多么恩爱的一对，可她还是在姥爷那已经冰冷僵硬地手里找到了姥姥年轻时候的一张照片。
　　只有一寸那么大，边缘都已经泛黄的不成样子，迟俞甚至有点认不出来。
　　因为那是姥姥年轻时候的样子，梳着两个垂在肩头的麻花辫，那么青涩懵懂，即使在黑白照片里依然是那样纯洁明亮。
　　迟俞又把照片放回了手心里。
　　于啸虎是自己割腕的，血就那样默默地流了一夜。
　　或许是前一天晚上，迟俞已经有一些预兆了，葬礼上，她还是一滴眼泪都没掉，她帮着哭得没有什么力气的于瑟忙前忙后，除了眼睛昨晚哭的有些红肿以外，其他表现都又清楚又理智。
　　好像去世的那个人跟她没有关系，她只是来料理后事的。
　　他们和辅导员请了假，会在鹿鸣料理完丧事之后再离开。
　　烧头七的前一夜，迟俞忽然不知道从哪找出来一箱核桃，箱子上都落了灰，像是放了许久，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里面还有专门夹核桃用的圆头钳子。
　　迟俞便自己用钳子夹了起来，可能真的是放太久了的缘故，核桃半天也夹不碎。
　　她好像跟自己较上了劲，脸都憋红了，核桃还是纹丝不动。
　　顾遇笙终于看不下去了，伸手要去帮忙，却被拒绝了。
　　许久，迟俞才放下了钳子。
　　“原来，夹核桃这么难...”
　　顾遇笙拿起钳子要夹给她吃，迟俞忽然又说：“顾遇笙，你记不记得我高考的时候，总吃核桃，说是补脑。”
　　顾遇笙发觉她有点不对劲，但还是微微点头。
　　“从前都是...都是我姥爷给我夹的...”
　　顷刻间，她就已经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她那抵挡了多天的伪装，终于在这个夜晚溃不成军。
　　顾遇笙抱住她，轻抚着她颤抖的身体。
　　半晌，哭声弱了下去。
　　顾遇笙用力夹碎了一个核桃，把核桃仁完整地挑出来给她。
　　迟俞含泪吃了下去。
　　“以后...我给你夹。”
　　迟俞哭过了，仿佛也释然了。
　　她透过玻璃看向远处，好像可以看见那双人合葬的墓碑。
　　如今，也算是圆满了。
　　烧完头七，迟沣才露了面。
　　只不过不是他一个人回来的，进门的是一家三口。
　　开门的顾遇笙直接愣在了那里，等到在厨房忙着洗菜的迟俞走出来他才回过神望向她。
　　迟俞也怔了一下，但马上挤出了一抹微笑，问自己的爸爸：“这两位是？”
　　迟沣还没说话，旁边的女子便先开了口：“这就是小玉吧，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啊，我姓吴，你叫我吴姨就行。”
　　说着，她拉着身边的小男孩道：“这是你小弟，小晖，快叫姐姐。”
　　那小男孩养的白白胖胖，才到迟俞胸口，她一眼便看到了那双与自己相似极了的凤眸。
　　“姐姐！”
　　这声音又甜又脆，讨人喜欢的不得了。
　　迟俞笑着应了声，始终没有开口叫迟沣一声爸，只说：“你们进屋坐吧。”
　　她为他们沏了茶，又招呼小男孩到自己身边，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来，姐姐给糖吃，你喜不喜欢这个糖？”
　　小男孩摇了摇头，却还是收下了，很诚实地回答：“不喜欢，我喜欢吃巧克力。”
　　迟俞刚要开口，小男孩就又说：“喜欢白巧克力，黑巧克力太苦了。”
　　闻言，迟俞笑了笑又问：“你叫什么？”
　　“迟晖，迟到的迟，朝晖的晖。”
　　“真好听的名字，你几岁了？”
　　“八岁。”
　　迟俞喃喃道：“八岁了，这么多年了。”
　　“姐姐，你说什么？”
　　迟俞浅笑：“没什么，你比寻常八岁的孩子要听话懂事的多。”
　　“姐姐问你，是不是每年过年爸爸妈妈都会陪着你一起过啊？”
　　迟俞脸上还是笑着，顾遇笙却能真切地感受到心里好像被撕碎了一块，疼的说不出话来。
　　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迟沣脸色一变。
　　小晖天真烂漫的凤眸眨了眨：“当然了，他们还会给我包很大很大的红包。怎么，姐姐的爸爸妈妈不陪姐姐过年嘛？”
　　那吴姓女子立刻啧了一声，提醒道：“小晖！”
　　小晖不明所以：“怎么了，妈妈，我没说错呀，你们不是每年都会陪我过年嘛。”
　　“没事的，吴姨，我只是确定一下，我以为我们都同样天各一方，各自孤独的这些年里，是不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
　　迟俞的笑容已经可掬：“是啊，姐姐的爸爸确实不陪姐姐一起过年，姐姐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的，也早就没有红包了。”
　　“那...姐姐好可怜啊。那你不想爸爸嘛？”
　　“想啊，但是慢慢地也就不想了。”
　　“那你爸爸都不想你的嘛？”
　　迟俞笑意仿佛更甚：“应该不吧，不然怎么会那么久不回来呢。”
　　小晖好像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下意识地点头。
　　顾遇笙心里一揪一揪的疼，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发作，把这一家三口都赶出去。
　　迟沣已经如坐针毡，那吴姓女子连忙会意地站了起来：“那个小玉啊...”
　　迟俞立即笑着打断：“吴姨，别这么喊我，我不习惯，叫我小迟就行了。”
　　小晖立刻接道：“姐姐，你也姓迟啊。”
　　“是啊。”
　　吴姓女子尴尬道：“那...小迟啊，我们就是想去公墓看看，再给烧点纸，送点花什么的，顺便也来看看你。”
　　“那真是破费了，于理来讲，你们确实不用来。”
　　吴姓女子干笑：“那我们这就走了。”
　　“这就走啊？”迟俞把目光飘向迟沣。
　　迟沣脚步一顿。
　　“这也到饭点了，你们空着手来，我也不好意思让你们空着肚子走啊，这样，我做饭，你们赏光吃点再走吧。”
　　吴姓女子的笑容就那样凝在了脸上，可小孩子却听不出来这话里话外的别扭，只是天真地问：“姐姐，你还会做饭？”
　　“嗯，会啊。”
　　“那太好了，我要吃姐姐做的饭。”
　　“好，那你们再坐下等会儿吧，我炒几个菜就好，很快的。”
　　说着，迟俞看向顾遇笙，那笑容终于消逝，声音也有些发颤：“你来厨房帮我吧...”
　　厨房与客厅有着一墙之隔，迟俞从冰箱里翻出来两个鸡蛋递给顾遇笙：“你帮我打了吧，我再找找西红柿...”
　　她又翻了翻，手上终于停了下来，喃喃自语道：“家里没有西红柿了...”
　　顾遇笙放下鸡蛋，紧紧抱住她：“小妤...别这样。”
　　迟俞颤声道：“顾遇笙，他不喜欢吃大白兔奶糖...也不喜欢黑巧克力。”
　　“顾遇笙...没有人要我了...”
　　如果人生就是这样，不断地告别，再不断地相逢，这样循环往复下去，那么此时此刻，本应该是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都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她而去了。
　　即使她已经长大成人，无需再在物质上依赖任何人，但在精神上，如她所言，没人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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