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晏懿轩

宁家翻修的这两个月里，宁真逸抽空熟读了《药材录》。家中又是小孩又是孕妇的，宁真逸对于医术的需求十分紧迫。

        李家村的后山有很多药材，宁真逸天天带着《药材录》在山上边采药边自学。待攒了一批药材后，宁真逸就到县城里那一家价格公道的药房——安宁居卖炮制好的药材。

        宁真逸卖药材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确认一下自己炮制的药材质量如何。药房愿意收，说明自己炮制的药材质量肯定过关。于是宁真逸每次都往药房卖自己没卖过的品种，药房收了，下次再采到这几种药材，宁真逸就炮制好囤在空间里，两个月下来，倒也攒了不少。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在离宁家很近的地方，发现了香椿树和板栗树林。香椿树的嫩芽早已变成了宁家人餐桌上的佳肴，可惜现在是夏季，板栗没结果。两个月下来，宁真逸和钱大已经把山头摸熟，对哪个方向有哪些植物心里都有数。

        这天清晨，宁真逸照例起了个大早。

        虽然现在家中的食材来源已经十分稳定，但后山好东西不少，他期待一些令人欢喜的小意外。这两年气候不错，山里不缺吃的，只要不进深山，基本上是不会遇到猛兽的。他只要走路的时候多敲敲周围的草和树枝，把可能存在的蛇类吓跑就行。

        他们俩采摘食物，只摘长成的，没长成的就留在原地，所以每天上山都可以循着记忆觅食。由于是地毯式搜索，他们行走得比较慢，不过今日会被写出来，自然是因为情况特殊。

        在走了半个多时辰，收获了一批野果和野菜以后，宁真逸终于发现了一个惊喜。

        一大片首乌藤。

        宁真逸一边在心里大呼“好家伙！”一边招呼钱大一起蹲在首乌藤周边，小心翼翼开始挖土。

        首乌入药的部位是它的块根，土地下的部分才是他需要的。但品相仍然重要，要是敲破了，药效就会打折扣。他们根本不怎么敢使用铲子，在把周边土地刨松了以后，两个人戴上手套，开始徒手挖土。

        一个多时辰后，宁真逸艰难地爬了起来。这一片首乌太多了，他只挖出来一小点。而且这一批首乌个头都不小，最大的那一个，足有他自己大腿那么粗，也不知到底长了多少年。即使炮制过后，这块首乌应该也有宁真逸小腿的粗细。当然，作为一个年仅十一岁的书生，宁真逸的腿并不粗……

        这批首乌的位置和村子虽然比较远，却也不是村民走不到的地方。它能长得这么粗壮，可见村里没人认得它。这两天先挖一半走，留一部分让它们继续生长也不错。

        他将挖出来的首乌略作清理，趁钱大不注意偷偷把最大的那几块藏进空间，小块的装进篓子里。嗯，这样就轻多了。锤着酸痛不已的腰和胳膊腿，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这地方到底是什么时代，百姓怎么什么都不懂。漫山遍野的食物和药材，弯腰就能捡到。可村里还有不少人家过得十分穷困，一家子人衣食无着挨饿受冻的。即使近二十年风调雨顺，农民们收成都不错，村里仍然有那么几家因为各种原因吃不饱饭。

        不过这些事情他也管不着，李氏家族的族长族老们都不管，轮得到他一个拖家带口的孤儿说话吗？在现代的时候，他早早没了父母，被社会毒打过以后，最知道什么叫做明哲保身。不是特别看不过眼，又或者是容易惹麻烦的事情，他从来都是假装没有看见的。

        这几个月，他已经用各种方式，在村里传播了很多种能吃的东西，村民们尝试过后，也把那些东西能吃的事情传得附近三个村子都知道了。若是这样还有人没东西吃，那只能是他自己懒惰，怪不得别人。

        宁真逸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弯腰摘了一把野菜。然后他往前走了一步，看见了一只脚。

        这只脚目测40码。鞋子是皮靴，质量不错，鞋底沾了泥。

        宁真逸觉得自己脸蛋隐隐作痛，刚刚还在自诩冷漠无情，谁知打脸来得这么快，甚至来不及翻页。

        这个人……宁真逸小心翼翼凑近去看，却发现是一个目测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浑身上下穿着没有图案的紧身黑衣，但看得出衣料很结实。身高差不多有一米八，跟自己一米六不到的小矮个比，可以说很高大了。男孩子五官端正，就是肤色暗了点，好脸盘被肤色一压，就没那么显眼了。呼吸非常清浅，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他身上并没有血腥味，也没看见什么伤口。

        不知为何会昏倒在这里。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这躺了多久，身上的衣服都是潮的。不远处还掉了一把短剑。宁真逸在原主的记忆里翻了翻，觉得这男孩子应该是传说中的江湖人。

        虽然不知道这男孩儿是怎么回事，但是山里各种蛇虫还是挺多的，万一被蛇咬死，那也太冤枉了。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在现代还是个初中生呢，还是不要让人一直躺在这里了吧。把人拉回去，等他醒了应该就会走了。

        宁真逸把他的短剑挂在腰上，又从钱大那里接过背篓，让钱大把人背上。今日的巡山计划，被迫提前结束了。

        没有惊动别人，宁真逸和钱大悄悄地把男孩子带进了家中。

        家里有五个房间，正屋是宁真逸自己在住，东厢房第一间是真琦的房间，真琦和梅氏一起住，第二间是莫婉住。西厢房第一间是真泽的房间，现在是真泽和叶氏一起住。西厢房第二间倒是还空着。今天就把这个男孩儿安置到西厢房第二间。

        钱大去西侧浴房提了一桶热水来，和宁真逸一起把那男孩子身上半湿的衣服脱了，只给他留了一条里裤，别的衣服交给吴氏清洗。

        事实上那男孩子的里裤也不是很干，但宁真逸并没有兴趣帮别人遛鸟，反正里裤就湿了一点点，等会儿拿被子一捂应该就行了。这样想着，宁真逸在一旁围观钱大手脚麻利地用热布巾给他从头到脚擦了一遍，擦的过程当中，既没见伤口，也没见发热。于是宁真逸放心地用被子将他裹好，跟钱大一起离开了客房。

        吴氏在那身黑衣里找到了一张纸，见宁真逸出来，连忙过来把那张纸交给宁真逸。宁真逸接过来一看，却是户籍文书。上面写了姓名晏懿轩，铜州人士，太初十二年八月生，农户，未婚。

        铜州在大昭北边边境，跟柳怀州距离大半个大昭，天晓得这人为何跑到这里来。太初十二年生，那就是十五岁了。农户，呵呵，我不信。

        吴氏上交了户籍文书就洗衣服去了，宁真逸收好文书，自己去厨房把山里背回来的东西收拾干净。此时天光已经大亮，真琦和真泽早已吃过早饭在屋里早读。宁真逸处理完蔬菜药材，几下解决掉自己的早饭，回屋也念书去了。

        有原主的记忆打底，宁真逸的学习进度还是很不错的。不过这个不错，跟真泽比起来就什么都不是了。如果有朝一日，真泽拿着一本书过来问问题，他却答不上来，那也太没面子了。

        所以宁真逸每天都抓得很紧，除了锻炼身体和觅食以外，就只有念书这一件正事。他毕竟有着成年人的灵魂，在书桌前坐得非常稳。不过念了一个上午的书以后，宁真逸还是出来透了透气。

        临近饭点，厨房里已经有香味飘出来了。宁真逸把晒了一上午的草药往空间里收。

        自从宁真逸“新发现了”几种野菜、野果能吃，在附近几个村子传播开后，宁真逸就发觉玉佩空间似乎在缓慢变大。原本宁真逸也没注意到，是一个月前宁真逸到府城收了定制的药柜、架子后才察觉的。

        原本药柜的尺寸是贴合空间一整面墙的，收货的时候也拿软尺量过，然而宁真逸把它放进空间时，空间的高度和宽度和药柜已经无法贴合了。宁真逸留了心，将放置粮食的架子贴着药柜对面的墙摆放，果然，高度和宽度也分别比架子多出了一些。

        后来回到李家村，忙于盖房、野采、念书的宁真逸自然无暇日日盯着空间看。于是等宁家翻修好，宁真逸终于有闲心打理空间的时候，整个空间已经又大了一大圈。经过测量，空间现在的长宽高分别是52米了。

        宁真逸对此有所明悟：让空间升级的东西，或许是声望，或者是功德。具体的，可能要做实验看看，做功德的同时一般都会涨声望，刷声望却未必能涨功德。想要知道这个，并不难。种花家的史书上多得是花式刷声望的招数，从中找几个靠谱点实施就行。

        第二天清晨，宁真逸洗漱完，正在院子里伸懒腰。却见客房的门嘎吱一声，晏懿轩穿着里裤光着脚大刺刺地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四下环顾。

        怎么形容这位少年呢？他昏迷的时候明明长得没什么特色，五官也只能用“端正”形容，然而睁开眼睛后，那双眼睛格外黑亮有神，整张脸都因为那双眼睛而显得鲜活了起来。小伙子身材极好，四肢修长有力，肌理分明，小麦色的皮肤看起来很有野性。

        宁真逸赶在自己死死盯着人家的腹肌看之前开口说话，以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醒了？身上可有不适？”

        晏懿轩转过头上下看了宁真逸几眼，然后一脸茫然道：“你是谁？”

        宁真逸正准备回答，却听晏懿轩继续说：“我又是谁？”

        不会吧？失忆梗！太老套了！

        宁真逸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才回答他：“你是我昨日在山上捡来的。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既然你已经醒了，那你可以离开了。”这种莫名其妙失忆的，多半是有仇家的。宁真逸虽然没法看着好端端的人死，却也没兴趣给自己惹麻烦，一个可能有仇在身的家伙，还是赶紧撵走的好。

        谁知晏懿轩一脸无辜地反问他：“我要去哪里？”

        宁真逸噎住，转身回屋，把那把短剑拿出来，又去柴房前把晾着的那身黑衣拿下来，摸出他的户籍文书一并塞进男孩子怀里：“呐，这是你的衣服和你的剑，还有你的户籍文书。我也不知道你要去哪里。反正你不是本地人，该去哪里去哪里。”

        晏懿轩拿起自己的户籍文书看了半天，问道：“这是什么？”

        宁真逸面无表情：“你的户籍文书。”

        晏懿轩无辜道：“写的什么？”

        宁真逸感到怀疑：“你不认字？”

        晏懿轩一脸茫然道：“我觉得自己应该认字，但是我看不懂这个。”

        行吧，人家失忆了，不认字也正常？

        宁真逸头痛道：“先别管这个，你先进屋把衣服穿上。光着身子成什么样子！”

        晏懿轩“哦”了一声，老老实实抱着衣服回房了。

        宁真逸在内心大喊“剪秋，本宫的头好痛啊！”，预感捡来的这个麻烦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晏懿轩穿好衣服出来，道：“我饿了。”

        宁真逸无语道：“我家不是开善堂的，昨日把你从山里捡回来，我也不指望你给谢礼，你在我家睡了一天，我也不要求你给房租，但既然现在你醒了，总不好赖在我家吃白饭，对吧？”

        晏懿轩点头。

        宁真逸继续道：“我家里不养闲人，你要吃饭，就要干活，吃完饭就赶紧走。”

        晏懿轩道：“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能不能就待在你家？”

        宁真逸看他一脸迷茫的样子，觉得他有点可怜，心存侥幸地想：就算他真有仇家，也未必能找到这么偏僻的小乡村吧。犹豫了一会儿，宁真逸还是点头同意了：“既然如此，那你跟我签个契，在我家做长工吧。干一天活，吃一天饭。”

        晏懿轩一脸老实：“好。”

        宁真逸便拿了纸笔，写了契书，念给晏懿轩听，待晏懿轩点了头后，各自签字按手印。晏懿轩按过手印，把自己的户籍文书交给宁真逸，说自己拿着怕弄丢了，放在他这里保管更安心。

        宁真逸无语地收好契约和户籍，晏懿轩又在喊饿。于是宁真逸喊来吴氏，问：“早饭好了没？”

        梅氏点头：“回大爷的话，马上就好了。”

        宁真逸点头，带着晏懿轩去饭厅摆桌椅。

        宁真逸告诉晏懿轩，从今天开始，他需要每天清晨跟自己上山打猎。

        真琦揉着眼睛从房里出来，嘟囔道：“大哥早。”

        宁真逸摸了摸真琦的小脑袋：“真琦早。吴氏做好了早饭，你洗洗手去吃饭吧。”

        然后真琦真泽发现昨日那个大哥捡来的人醒了，一大两小三个人正大眼瞪小眼呢，宁真逸给真琦介绍：“这是我们家新雇的长工，以后叫他晏懿轩。”又转头告诉晏懿轩：“这是大小姐和二爷。你没事不要跟大小姐凑太近。”

        晏懿轩疑惑道：“为何不能跟大小姐凑太近？”

        宁真逸冷脸：“为了避嫌。”

        晏懿轩老老实实：“哦。”虽然他不知道“壁咸”是个什么东西，不过饲主说不行就不行吧。

        没过多久，吴氏做好了早饭，大家，聚到饭厅准备吃饭。于是又是一番介绍，大家都认识了新来的长工晏懿轩。

        晏懿轩刚开吃，就把一屋子人惊到了。

        他吃相也不难看，不是那种胡吃海塞的样子，但是进食速度很快，堪称风卷残云。宁真逸兄妹三人还没吃几口呢，就看着晏懿轩一人横扫了桌子上一半的食物。

        吴氏吓了一大跳，赶紧去厨房又蒸上十个馒头。

        然而加上十个馒头，宁真逸兄妹三人没吃饱，晏懿轩也没吃饱。

        吴氏只好又做了一桌饭。

        看起来，比起那些汤汤水水的东西，晏懿轩更喜欢吃馒头。兄妹三人吃的什么绿叶蔬菜、鸡蛋羹、羊奶，晏懿轩嫌弃得不行。

        最终，晏懿轩前前后后吃了五十个馒头，终于饱了。

        宁真逸嫌弃得不行，觉得只叫他协助打猎实在是亏，于是把家里的安保也交给他。

        分工是这样：钱大和晏懿轩平日无事都呆在门房附近。钱大负责正常接待客人，晏懿轩则负责把胆敢闹事的家伙丢出去。

        宁真逸看他好像很老实的样子，又放下心来，让晏懿轩跟着钱大干活，把家里都熟悉熟悉。

        事实上，晏懿轩并不是真失忆。

        他本来是个杀手组织的成员，刚刚训练出来，还一单未接呢，组织被一个大侠一锅端了。那些手上有人命的，都被大侠干掉了，只有他们这一批新手被放过了。大侠怕他们流落江湖，会为非作歹，还给他们介绍工作呢。但晏懿轩不想接那些工作，跟大侠说了要回乡寻亲，就离开了。

        晏懿轩查了半天查到亲戚落户在李家村，然而人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更加不幸的是：他没钱了。大侠再怎么宅心仁厚，也不会给杀手苗子发钱。他身上少得可怜的那一点钱，还是一群新手在组织里搜刮来的，从铜州来柳怀州的路上，钱已经花光了。可他自己不会做饭，倒腾了半天弄的东西根本不能吃，结果把自己饿昏了……过去的事他不想再提，故此跟新的饲主装失忆。

        当然，这些事情，宁真逸就不需要知道了。

        次日清晨，巡山活动首次变成打猎活动……才怪。

        负责打猎的只有晏懿轩，宁真逸和钱大照常巡山：昨日寻到的首乌还没挖完呢。

        宁真逸交代晏懿轩，打猎最好攻击猎物的眼睛，不要伤到皮子。这样，吃完肉以后还能将皮子委托给村里的猎户硝制一番，留着天冷了做衣服。

        谁知晏懿轩冒出来一句：“硝制皮子，我会。”

        宁真逸先惊后喜，然后表示满意：“很好，我期待你的成果，去吧少年！”

        晏懿轩转身正准备走，宁真逸又喊住他补充了一句：“不管收获如何，辰时（早上7点）之前回来。”

        晏懿轩点点头，这次真的离开了。

        于是宁家从此又多打了个巨大的多层黄铜笼子，安置在厨房外。因为晏懿轩每天都会抓到活兔子。

        日子就这样偶有惊喜又平静无波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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