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孙翠兰说完，众人陷入沉默，病房里一阵安静。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病房的门被风风火火的推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边走边说，也没有压着声音：“老夫人，兰姨，我来了……噢！”

        闻言，病房里四个人全都转头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她一缩脖子，用手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轻手轻脚的回转身子关上了门。进门的就是今天提早回来的小敏，她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鼻梁上有几颗明显的小雀斑，穿着一身运动装，黑色的卫衣外头套了件墨绿色的羽绒马甲，背着只黑色双肩运动包，头上戴了顶棒球帽，脚下一双荧光色板鞋倒是抢眼。这身打扮看起来跟城市里面的大学生并无二致，要不是她的黑色行李箱上面搁着大大的编织袋，还真是看不出来，这女孩是农村来务工的。

        孙翠兰起身帮她将行李箱放到一靠门的一侧放好，何念则是拿着一次性杯子倒了一杯温水送到了这女孩的手中。

        还没等她坐下，病床上传来赵霞娟虚弱的梦呓声，众人都聚到了病床边。

        “小虎，我的小虎，谁都不能动我的小虎，小虎啊！”

        赵霞娟向前伸出两只手，彷佛正要抓住些东西，只是眼睛一直闭着。孙翠兰见状，赶忙拉住了老夫人的右手，轻声说：“老夫人，老夫人？”

        赵霞娟被唤醒了，缓缓睁开眼睛，眉头还紧皱着，脸上焦急的神色也还在，转头看了一圈，才知道自己是梦呓了，点点头，呼出了一口气：“是做梦啊，幸好幸好。黎队长和朱警官还在啊，唉，真是让你们见笑了。”说着便让孙翠兰把床升起来，准备坐起来说会儿话。

        刚进来的小敏笑嘻嘻的站在床的左边，殷勤的给赵霞娟背后垫上2个靠枕，然后倒了一杯水递给赵霞娟，赵霞娟喝了一口，点头说：“小敏也回来了，家里还好么？”

        “家里都好，俺爸妈一直惦记着老夫人您，回来之前特地让我带了家里自己种的猕猴桃，说一定要给您尝一尝，”小敏说风就是雨，“老夫人吃一个吧，我去洗！”

        说完，也不等赵霞娟答应，扭头跑开了，走到屋子另一边，麻利的打开自己带来的手提编织袋，翻出捆扎紧实的两大袋猕猴桃。

        “我去多洗几个！大伙一块儿吃！”小敏拣出几个稍软一些的，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大碗，去洗水果了。

        “我还没说完呢，她怎么就跑了。呵呵，真是个孩子呢。”赵霞娟摇头笑道，经过小敏这一打岔，她的心情看上去倒是好了些。

        “老夫人，这回您出事儿，全靠黎队长和朱警官，您还是朱警官背进急诊室的呢！”孙翠兰将赵霞娟晕倒以后，众人的手忙脚乱说给老夫人听，赵霞娟一边听一边向黎安和朱炳信连连道谢，朱炳信推脱不过，又觉得被个老人家一直道谢太不好意思，只好借口出去打电话避开。

        “老夫人，一会儿我给小敏交代几句，让她先照顾您。我跟黎队长他们去警局做个笔录，得晚点儿回来。您有什么要交代的么？”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孙翠兰便主动向赵霞娟提了提。

        赵霞娟低头想了想，把孙翠兰叫到身边，拉着她的手说道：“你实话实说，不用怕任何人。家里头，你放心，我没事儿。就算她俞黛丽领个神仙进门，那也是张家的门，只要我还在，就不是她俞黛丽说了算！”

        照理，听了这话，常人也该感动的说几句，表个衷心。可黎安却见孙翠兰低着头，紧锁眉头，咬着下唇，半天没有动一下。然后，只见赵霞娟松开手掌，转而拍了拍孙翠兰的肩膀，语气平静地说道：“去吧。”

        孙翠兰听了这声，如梦初醒，嘴唇蠕动了一下，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是点点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刚好小敏洗完猕猴桃回来，将孙翠兰挤到一边，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开始剥桃子，一边剥，一边说：“我家种的是徐香品种，看着个头不大，但特别香甜，汁水也多。呐，老夫人，给，”剥了大约1/3的皮，然后她又递过一只勺子，“这徐香猕猴桃啊，就要挑不软不硬的，剥开最上面的，用勺子舀着吃，满嘴都是清香味道，绝对不能切开了，这样香气存不久。”

        “唔，果然味道不错。黎队长，你们也尝尝？”赵霞娟吃了一口夸赞道，同时招呼着几个人都来吃。

        黎安笑着摆手，顺着赵霞娟的话便提出了告辞。孙翠兰如梦初醒，拉着小敏小声交代了一会儿，然后又把何念带给老夫人认了脸，看着赵霞娟点了头，她扯开嘴角，惨淡一笑，跟着黎安出了病房。

        出了病房，黎安叫上朱炳信带着孙翠兰回局里，一路无话。到了局里，黎安先打发一警员带孙翠兰填写资料，然后叫来郭炜、佟文杰和朱炳信交换了一下信息，她让朱炳信去孙翠兰家附近查一下情况，详细调查一下孙翠兰儿子的情况。然后让佟文杰申请了一份张家别墅的搜查令，虽然不指望查到些什么，但总归是个搜集线索的渠道。同时，让佟文杰调取近两年孙翠兰及其家人的银行账户和各种支付账户。最后才让郭炜同她一起去审讯室讯问孙翠兰。

        “头儿，你不相信孙翠兰的话？”郭炜一边走一边问道。

        “她绝对没有讲实话。她拿着怀孕的事情要挟俞黛丽，俞黛丽给钱封口是在情理之中。但俞黛丽又让她下药给张海隆是怎么回事儿，把另外一个把柄送到她手里，好让她再要挟自己一回？而且，按照她下午的说法，张海隆和俞黛丽之前努力了那么久都没有怀上，怎么偏偏张海隆知道俞黛丽出轨了，俞黛丽就有了？到底是俞黛丽傻还是张海隆傻，还是她觉得警察傻？”黎安分析道。

        “是啊，没道理啊！就算俞黛丽不知道张海隆已经派私家侦探跟踪自己了，那也不会傻到，打移花接木李代桃僵的主意吧。拜托，这都什么年代了，做个亲子鉴定不要太容易，又不是甄嬛那会儿，哈哈哈！”郭炜一边说，一边抽风似的笑道，突然灵光一现，“头儿，那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俞黛丽一孕傻三年，就存了这种念头呢？”

        黎安停了下来，拍了拍郭炜的肩膀，认真的看着他说：“小郭同志，平时，少看小视频，多读书。一会儿，少说话，多动笔，啊！”

        两人进了审讯室，孙翠兰已经被晾了2个多小时了，原本就忐忑不安，一个人在封闭的环境呆着就更加胡思乱想。是以，一听见开门声，就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看到黎安和郭炜，她一开始松了口气，旋即又想到自己一会儿要被讯问的事情，又变的无比紧张，坐在凳子上，双手交握，右手的大拇指不停的摩挲左手手背。

        黎安见了，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坐下，郭炜摊开记录本先让孙翠兰报了一遍姓名、出生年月、家庭情况等，孙翠兰的脸色越来越白，回答也越来越轻越来越慢。

        等郭炜按规章制度问完基本情况后，黎安开口道：“孙翠兰，俞黛丽指认你威胁她，为此，她给了你50万，有没有这回事？”

        孙翠兰低着头，说道：“有。”

        黎安再问：“你威胁她什么？”

        孙翠兰回答得很快：“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俞黛丽怀孕了，孩子不是张董的，我看到她的验孕棒了。”

        黎安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朱炳信发来的消息，她迅速看了一眼，然后放下了手。

        黎安继续问道：“俞黛丽说，你是为了给儿子还赌债？”

        孙翠兰顿了下，回答道：“是，我儿子欠了钱，被人追债。他们威胁我们家，如果过年还拿不到钱，就要砍掉我儿子的手！”

        黎安看着她，肯定地说：“你儿子赌博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一直在帮他还债。这两年，你和你老公赚的钱，都填到这里边儿去了。我们查过记录，你儿子是两年前开始染上赌瘾的，两年来，你们夫妻陆陆续续给几个不同的账号打款，合计竟然有两百多万。你们两个人哪来那么多钱？”

        孙翠兰猛地抬头，看了一眼黎安又低下去，不敢再看，右手拇指已经深深掐进左手的手背里。半晌，她回答道：“那钱，是我们两夫妻攒的，本想留着给儿子结婚。还有，还有，就是平时从张家的吃穿用度费用里面，抠，抠出来了一点。”

        黎安打断她的话：“哦？两年来，你没有抠出两百万，也有拿了一百五六十万了吧？张家的人一个都没有察觉的？”

        孙翠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从她紧握的双手上看出她非常紧张。

        黎安步步紧逼：“你儿子出了事，为什么你不找张海隆或者赵霞娟？而是选择威胁俞黛丽？”

        黎安咄咄逼人：“如你所说，俞黛丽给了你五十万，然后又让你下药给张海隆。她是当场就把安眠药拿给你了吗？还是后面再给你？给的时候说了什么？”

        孙翠兰还是没有回答，呼吸越来越急促。

        黎安不再开口，她并不着急，场面陷入了僵持。

        过了一会儿，郭炜说道：“孙翠兰，现在是给你机会说，你可得想好了，只有老实交代，才能争取宽大处理。”

        孙翠兰还是没有开口，黎安拍拍郭炜的肩膀，郭炜便合上了记录本，撂下一句：“你好好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就按铃。”然后跟黎安一起走出了审讯室。

        两人回到办公室，朱炳信已经回来了，佟文杰看起来也有些收获，几人便一起进了会议室。

        朱炳信先说了孙翠兰家里的情况。孙翠兰十几年前跟着老公进城务工，一开始两人想着卖吃食好赚，哪晓得江城那几年城市建设快、管理严，无证的小板车老是被城管抓，收入还抵不上罚款的，但要是租个店铺，他们又没那个本钱。后来没办法，孙翠兰的老公就经老乡介绍到隆城房地产的工地上做搬砖运货的活儿，孙翠兰也在工地上找了个洗衣做饭的活儿，两个人有个儿子，留在老家由老人看着。

        如此过了三五年，孙翠兰的老公在体检的时候被查出来胆结石，还挺厉害的，开刀休养了半年，本身身体就不怎么强壮，正好从工地转到了物业保安队，活儿是轻松了了不少，但收入也减了一半，胜在工作稳定。孙翠兰的头脑比他老公灵光，借着在工地洗衣做饭的机会认识了张董之前的司机，经过那个司机的推荐去了张董家里做保姆，一做就是十几年。两夫妻日子安定了，就想着把儿子接过来自己带，谁知道就是这个决定，害苦了这个家。

        农村的留守儿童么，家里老人能按时给口饭吃不错了，哪里顾得上学习好不好、习惯好不好。所以孙翠兰的儿子小贝一到城市就完全不适应，因为没上幼儿园，小学一年级入学的时候，别的孩子都会100以内的数数，有些家里父母都教了10以内的加减了，小贝却连自己名字也不会写，说话还带着很重的乡下口音，一开口就被同学们笑。上课坐不住、班上同学处不好，导致小贝越来越不喜欢学校，小学四年级开始就逃学，还拉帮结派跟同学打架。孙翠兰和老公虽然一直接到老师的电话，也经常去学校“听训”，但到底是宠溺孩子，除了遇到事儿打骂一顿以外，一直没有对小贝严加管束，这就造成了小贝的变本加厉。他先是偷家里的钱去打游戏，后面又变成伙同三四个同伴去敲诈其他学校的孩子，慢慢的竟然跟社会上的一些不法分子勾搭上了，读职高的时候，因为打群架被拘留过，还差点因为用酒瓶打破别人的头进了少管所，孙翠兰为着这事赔了不少钱。

        后来，学校也退了学，小贝整日在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不知从哪里沾染上了赌博，这下，孙翠兰两口子才是真的后悔莫及，拍着大腿连连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朱炳信一边喝水一边说：“孙翠兰家里的钱都拿去给儿子还赌债了，但还是不够。一开始，孙翠兰和她老公还能借到一些，但慢慢的，亲戚朋友、邻居同事都知道她家有这么个儿子，都不肯再借，孙翠兰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动了别的心思。”

        然后佟文杰也拿出了孙翠兰和她老公的账户记录，对比朱炳信查到的情况，大致都能对应上。

        佟文杰指着其中一个账号说：“这个帐号有些奇怪，是去年下半年开始出现的，有孙翠兰打出去的，但更多的是对方打给她的，零零总总加起来得有八十多万。我查了，这个账号是个本地的个人号，开户人做的是二手货生意。”

        黎安沉吟了半晌，又问：“搜查令下来了吗？”

        佟文杰摇摇头：“还没，但是今天肯定能批完。”

        黎安指着这个二手生意的帐号说道：“八筒，你继续查这个帐号，查到了人，朱炳信明天去会一会。郭炜，你明天跟我带搜查小组去张家别墅。”

        几人应声道好，郭炜又问了句：“头儿，那孙翠兰呢？她还在审讯室呢，一会儿还要去问话吗？”

        黎安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六点了，笑了笑，说：“等到7点钟，你问她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如果没有，就把今天讯问的内容给她签字，签完字就让她走吧。周末让她别出门，手机24小时开着，随时等传讯。”

        七点半，郭炜把孙翠兰送走后回到办公室，发现朱炳信和佟文杰一边吃肯德基，一边对着电脑屏幕指指点点，然后偶尔还敲敲键盘，油腻腻的手指看着他就一阵抓狂，忍不住说道：“你俩能不能先把手擦了，然后看电脑啊？”

        佟文杰从电脑后面探出脑袋，一边啃着鸡腿汉堡，一边还抽空喝了口可乐，说：“怎么啦？”

        郭炜实在受不了，抽出两张湿巾纸，外加酒精消毒喷雾，把佟文杰的屏幕转了个个儿，一边擦还一边说：“知不知道键盘比马桶还脏啊？！还一边吃，一边打字。”

        朱炳信探头探脑的说道：“嗯，擦得不错，一会儿把八筒的键盘也擦擦。”

        他们两人看不了电脑，竟然拿起手机来刷，郭炜嘴角抽经，没好气地说：“滚滚滚，你当我很闲么？”

        佟文杰好心从全家桶里面捞出一个鸡翅膀，想要慰劳郭炜，郭炜连连别开脸：“八筒，你放下，那么脏的手，还直接抓鸡翅膀，你给我放下，一会儿我自己拿。”

        佟文杰满嘴都是炸鸡块，口齿不清地说：“最后一个了唉。”

        朱炳信一口叼走佟文杰手里的鸡翅膀，一边吃还一边说：“嘿嘿，小郭同学不吃，我吃，好香，好好吃啊！”

        黎安看着他们三个人打闹，脑中却回想着白天孙翠兰说起张海隆前妻的事，她往后靠在椅背上，丹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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