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想见不能见

不知睡了多久，莫问一觉醒来第一想到的就是沐颜，他迫切想要知道沐颜是否变回原来的模样了。他爬起来准备去找沐颜，刚迈开脚步他又犹豫了，与沐颜恢复青年容颜相比，他更担心沐颜看到自己失去双眼的模样。

        想到此节，他不得不独自离开，远离窝棚，远离沐颜。他找到一根木棍跳到水边，他拖着右腿，慢慢拐进水里。他要用着根木棍作为鱼叉练习捕鱼。他要适应自己没有眼珠的生活，他要学着照顾自己。

        他紧握鱼叉，随时准备着。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周遭的一切响动。和风悠悠，落叶萧萧，水流哗哗。他甚至能听到阳光的声音，像某种物体撕裂的声音，悦耳，清脆。

        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他竟然能听到鱼儿戏水和呼吸的声音。这声音能帮助他确定鱼儿的位置。他的耳朵随着鱼儿的游向移动，当他听到鱼儿停下时，他拿起鱼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去。

        他拿起鱼叉，竟然刺到了一条大鱼。

        他欣喜若狂，不顾疼痛，用力跳起，从水里跳出来，跳上岸。

        就在他准备生火烤鱼时，问题来了。由于眼瞎，他不知道干柴在哪，也不知道引火的干草在哪。他只能用手到处乱摸，到处乱抓。只要是草，他都要乱抓，抓来一堆草和树叶，几无干的；也乱抓来几根木棍，干的湿的混在一起。准备就绪，他开始生火。他拿出火石，把火石擦得乒乒乓乓，但由于没有干草，火星不可能被引燃。他努力一直在擦火，一直在湿草堆里点火，但一直点不着火。他一直在做无用功。

        “莫问哥，你这是怎么了？”妖女小雪看到莫问蒙着眼睛，拖着一只断脚，就吃惊地问，“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是一种交换。”莫问一边生活，一边说道，“为了帮沐颜拿药而做出的牺牲。”

        小雪“啧啧”赞叹着，说道：“你看你，腿断了不说，连眼睛也全瞎了。现在，连生个火都生不着。就算你把火生着了，好不容易打到条鱼，你却连鱼也看不见收拾。你做这样的牺牲，这代价也忒大了吧？这样做值得吗？”

        “没什么值得不值得，”莫问说，“只要她好起来就好。”

        “这草是湿的，别再打火了，你生不着的。”小雪对莫问说道，“真是有钱难买乐意。你看你，腿断了也不知道处理。我来帮帮你吧。”小雪说着，从兜里拿出一瓶药，把药粉倒在莫问的断腿处。又拿出一块布来，帮莫问包好。

        “谢谢你，小雪。”此时的小雪雪中送炭，给以莫问巨大的安慰和温暖。

        “你啊，”小雪说，“又是故意跑出来的吧？你想好怎么面对她了吗？看到你这副模样，她会心疼吗，会像你爱她一样爱你吗？”

        莫问怔住了：“这……这……只要她高兴就好吧……我……无所谓的……”

        “好吧，”小雪接着说道，“就算你无所谓，那她会怎么想？她还会一如既往地喜欢你、接纳你、包容你吗？她和你在一起，要照顾你一辈子，她不会厌烦吗？”

        莫问吞吞吐吐地说：“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习惯了就好……你看……就像我今天能打到鱼一样……相信我，我可以的。”莫问强颜欢笑，小雪却感到一丝悲凉。

        小雪依旧在问：“她嫌弃你，抛弃你，你怎么办？你无依无靠，还这么年轻，一辈子那么漫长，你躲在黑暗里，怎么生活？像狗一样残喘苟延吗？”

        “不……”莫问摇头躲避着。

        微风轻轻拂过水面，吹皱一池湖水。

        沐颜忐忑着，对着水面急切地盼望着。

        沐颜一个哆嗦，感觉身体被刺刺了一下。她觉得身体里什么东西被掏出来一样，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她看着水里的自己，只觉得年轻了不少。她摸着自己的脸颊，脸颊有了红润，有了弹性。她在认真端详，看到刘海的发丝，竟有一半白发变黑了。她惊喜不已，捧着水洗脸。待她洗好再看时，她的容貌已经恢复到了十八岁：肌肤柔嫩有弹性，长发乌黑亮丽而飘逸。

        她惊喜如狂，站起来喊道：“莫问哥，我变回来了，你来看啊，我变回来了。”任凭沐颜如何呼喊，始终没有莫问的回应。

        她突然感到不安，急忙大声呼喊：“莫问哥，莫问哥，你在哪？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声带哭腔。

        喊完她停住了，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地说：“不，不，现在还不能见莫问哥，我要打扮一下，漂漂亮亮地去见我的莫问哥。”

        于是，她脱掉旧衣裳，慢慢走进水里。她坐在水里，认真清洗自己的身体。她慢悠悠、一丝不苟地抚摸着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柔柔的，水水的。这久违的感觉，多么令人着迷。这失而复得的容颜，怎能不给人惊喜。她笑靥如花，如清水芙蓉，与倒影在水里的蓝天白云、飞鸟，还有水中游鱼共嬉戏、同沐浴。

        沐浴之后，她拿旧衣裳挡着回到小屋。

        她把栅栏上的红布扯下来，激动地撕开。她拿一块红布包裹上身，又拿另一块包裹下身。她要用最喜庆的颜色，最漂亮的裙子取件他的莫问哥。包好裹好之后，她拖着长长的剩余红布走出小屋。

        屋外没有莫问的身影，平静得有些反常。

        见莫问不在，她有来到水边，对着水里的自己梳理长发，整理红妆。打扮完毕，她满意地看着漂亮美丽的自己，欢喜地对自己说：“可以见莫问哥了，他一定喜欢。”

        沐颜说完，转身喊叫着：“莫问哥，莫问哥，你在哪里？”

        山谷里回荡着沐颜的呼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莫问哥，莫问哥，你在哪里？……在哪里？……哪里？……”。

        莫问哥去了哪里？为什么突然不见了？沐颜充满了疑问，四周都没有莫问的身影。一阵冷风袭来，吹得沐颜不禁哆嗦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莫问突然不见了，不辞而别。是发生意外了，还是避而不见？沐颜越想越不对劲，不由得紧张起来。

        再次放开喉咙，大声喊叫起来：“莫问哥……莫问哥……你在哪里？为什么你不见我？难道你一点都不期待我恢复容貌的样子吗？莫问哥，你到底怎么了？你到底在哪里？”

        沐颜大声喊叫着，整个山林却异常安静，整个世界只有她和她的影子，只有她和她的声音，只有她和她的呼喊，只有她和她的焦虑和恐惧……

        眼泪又流了出来，流了好多。

        没有得到回应的沐颜，拖着长长的红布裙子，奔跑着寻找莫问，不停地叫着：“莫问……莫问哥……你在哪里？我恢复容貌了，为什么你不见了？你不想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吗？莫问哥啊，莫问哥，你在哪里？”

        哭着喊着跑着寻找着。

        山林中被惊吓的鸟儿扑棱着翅膀，突兀地飞起来，抖落一片一片顺滑的翅膀。

        风起了，吹动林海翻起波涛，把沐颜的声音推送到远方：

        ——莫问哥，你在哪里？

        回想着小雪的话的莫问，心潮澎湃。他向小屋的方向跳去，跳了一段之后，又朝相反的方向跳回来。他犹豫着，到底是见呢，还是不见？他犹豫着。

        “莫问哥……”远方有沐颜急切的声音飘过来。

        几乎不假思索，莫问习惯性地答应道：“嗯，沐颜，我在这里！”在他要向沐颜跳过去时，他听到旁边有小溪的哗哗声。他停下来，想跳到小溪边洗脸。没想到，不知是他用力过猛，还是溪边太滑，他一下子摔倒了，掉进了泥沼里。泥沼里满是污泥，沾了莫问一身，连头上、脸上也没有幸免。脏泥散发着恶臭，有腐烂的气息，莫问急忙擦拭，但怎么擦得掉呢？越擦越多！

        “莫问哥……”沐颜还在喊着，“你在哪里啊？”声音急切而渴望。

        “我在这里！”莫问答应着，挪出泥塘。

        就在莫问爬出泥塘站起的一瞬，沐颜出现在莫问面前。沐颜看着莫问的狼狈样，捏着自己的鼻子，笑着问莫问道：“莫问哥，你这是怎么了？”

        莫问尴尬地回答：“不小心摔了一跤！”

        莫问说完，沐颜多看了一眼，看到莫问眼睛上蒙着布，就说：“莫问哥，你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蒙着布，你是不相信我会变回来，不敢见我吗？我现在已经变回来了，我帮你把布条撕下来吧？”说着，就要去撕莫问的布条。

        “别！”莫问躲闪着，不让沐颜触碰到布条，触碰到伤口，“这两天用眼过度，疼，我想让它们休息一下！”

        “啊？”沐颜有些失落，感觉怪怪的。她疑惑地看着莫问，对莫问说道，“那你看得见走路吗？我拉你回去吧？”

        沐颜来拉莫问，莫问腿疼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沐颜连忙说：“莫问哥，对不起！”然后过来扶起莫问，莫问艰难地站立，沐颜看到莫问右腿不便，关切地问：“莫问哥，你腿又怎么了？”

        “没什么！”莫问急忙解释，“刚才摔的，不碍事，休息一会儿就好。”说着，匆匆迈开，想跳开沐颜的目光。谁知，莫问越是着急，自己的腿脚越不听自己使唤，他一脚踩空，又“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沐颜站在莫问面前，追问道：“莫问哥，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莫问回答道，“只是摔了一跤，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莫问说着，独自摸索着，慢慢爬起来。

        “真的没什么吗？”沐颜还在追问，“你蒙着眼睛，真的是不想见我，还是不敢见我？你的腿又断了，这些都没什么吗？你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吗？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什么也不跟我说？”

        把你当成什么了？你是最亲最近的人，是舍命陪护的人啊。

        什么也不说？怎么说得出口呢？

        冷风轻轻吹起来，吹得心里冷冷的。

        莫问沉默不语，慢慢地，终于站了起来。

        “莫问哥？”沐颜不明白莫问为什么不愿意说，但她感觉到莫问的异常了，“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莫问还是沉默，他面色紧锁，似乎在忍受着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说一个字。沐颜实在等不及莫问的回答了，她一着急，立即、用力扯下莫问蒙眼的布。

        猝不及防。

        莫问没想到沐颜会如此莽撞，他痛得叫了出来：“啊！”一滴殷红血液从莫问的眼眶里溢了出来，滚落下来。

        一股阴风袭来，吹得沐颜一阵抖索。

        “怎么了？”沐颜问道，“到底怎么了？莫问哥，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莫问无言以对。

        “是不是为了我？是不是？是不是？”沐颜急得哭了，“莫问哥，是不是？是不是啊？你说啊，你怎么什么都不说！你要急死我吗？”

        沐颜哭了。

        莫问也哭了。

        两人面对面站立着。

        真相就在眼中。

        就在眼前。

        “那位所谓高人，其实是千年湖妖。”莫问知道不能再隐瞒了，于是用一种无比轻松的语气道出实情，“他答应用妖术救你，但条件是要用我的东西交换。”

        “用眼睛吗？”想到这么残忍，莫问哥为了恢复她的容颜，承受了多大痛苦呀。

        沐颜的心疼了。

        她哭出了声音。

        “是的。”莫问平静地说，“第一次，要左眼。我害怕了。”

        “但你还是给了。”沐颜说着，她能想象到莫问的恐惧和疼痛，也能想到他的坚定信念，都是为了她。

        “第二次，”莫问说，“要我自己挖右眼给他，我犹豫了。”

        “你还是给了，为了我。”沐颜哭得肝肠寸断，“我都不知道，还那样自私地误会你，驱逐你！我简直不是人，莫问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如果是这样，我一定不会同意的，莫问哥。”

        时间和事件都对上了号。那个时候她的莫问哥该有多痛苦呀，该有多犹豫呀，但她呢？非但想象不到这份难堪，还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他，为了自己徒有其表的自我为是的美貌。

        这样的事她竟然做了，她到底有多冷漠呀？

        这样的事他竟然做了，他到底有多疼爱她呀？

        莫问还是平静地说：“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没什么的，真的。腿是我在回来的路上摔断的，也怪我不小心，那么熟悉的道路，我竟还会摔跤！”

        此时，莫问一字一句都像一根细针一样，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

        曾经的莫问哥有多无私地付出，此刻的沐颜就有多少悔恨和内疚。

        她更加难过。

        沐颜哭得泣不成声，她紧紧抱住莫问，深情地说：“莫问哥，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了我，你竟然承受了那么多痛苦，真的对不起。”

        莫问紧紧抱住沐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说什么。

        沐颜感受着莫问宽阔的胸膛。充满了力量和关爱。

        沐颜也紧紧地抱住莫问。

        污泥脏了沐颜一身红布，沐颜更用力更深情地抱着莫问，双方都透不过气来了。两人放开怀抱后，相互搀扶着，慢慢坐在草坪上。

        沐颜抬头，望着前方。草坪绿草如茵，周遭百花繁盛，微风轻扬，荡来阵阵芬芳。天空明净蔚蓝，淡淡的薄云悠悠飘逸。群星璀璨，星光闪闪。天与山相接，四野全被星光照耀，不时还有流星划过，那是上苍留给大地的吻痕吗？

        这一切，莫问都看不到了，永远也看不到了。想到这里，沐颜又是一阵滚烫的热泪滑落。

        莫问感受到沐颜的伤心和内疚，他伸出右手轻轻揽在她的肩膀上。他告诉她，他没事，一切都是他自愿，为他付出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沐颜点了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水花。

        两人面对着千山绿水，互相倾诉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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