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原来是你
我愣住了,一下也猜不透,师父这话到底是真心的,还是讽刺。
谢绝赔着笑脸,赶紧上前扶住师父,问他上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来。
师父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让谢绝搀着,在殿堂下第一把座椅上坐了。
师父说,他昏睡的这两天,在梦里,见到了过去很多人的面孔,包括他师父符柏、师弟季爻乾,也包括收养他的爷爷江明、自己手刃的生父钟天篷。
但最多的,还是心中至爱宋大有。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往日时光,在自己眼前,如无声电影般,一幕幕重演。
他承受不住这份痛苦的回忆,极力想让自己醒过来。
这时候,他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本不愿见到的人——东岳大帝。
他仍旧穿着那件猩红的官袍,也仍旧戴着一副阴森森的面具,但师父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他正要喝问东岳大帝,为什么当初要骗自己,害他双目失明,害他和宋大有天各一方,忽然浑身一颤——他居然能看见东西了。
恰在此时,东岳大帝脸上的面具,忽然掉落,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师父没见过这张脸,但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正琢磨的时候,东岳大帝的脸,忽然在他面前变得模糊,而且越来越远。
从东岳大帝身后,猛然跳出一大群面目狰狞的恶鬼,冲他扑过来。
师父下意识地摸向身后,将鬼头刀拿在手上,如砍瓜切菜一般,瞬间将这些恶鬼砍得灰飞烟灭。
这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穿着一件沾满鲜血的褐红色战袍。
而他手中拿的,也不是鬼头刀,而是一柄厚背银环砍刀。
师父正感到纳闷,忽然感觉下巴有点痒,一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个满脸络腮胡的粗壮汉子。
正好不远处的黑暗中,有片平静的河面。师父凑到河边,见倒映在河面上的那张脸,和自己过去印象中的那张脸,完全不同。
师父自诩,自己过去也算美男子一枚,可眼前的这张脸,却是个豹头环眼、铁面虬髯的糙汉,实在其貌不扬。
师父一个闪念,总觉得这张脸,似乎在哪儿见过,下意识地在身上摸,想找到骨符,随即反应过来,那枚骨符,他已经送给我,当作我和沈佳恩大婚时的礼金。
这时候,头顶混沌的天色下,忽然传来东岳大帝的声音:“你现在该知道自己是谁了。别怪你徒弟,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你觉醒。等你醒了,见到他,就什么都清楚了。”
师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剧烈颤动。昏黑的夜空中,仿佛有一大团一大团的乌云,阴沉沉地向他压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等他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山洞的岩石上。
周围静悄悄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感觉两眼刺痛得厉害,努力想看清自己身处的位置,却发现自己仍旧什么都看不见。
他摸索着,往外走了几步,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从山洞外传了进来。
一个人冲他闷声道:“钟师父,别来无恙啊。”
师父听出是施鲛的声音,警惕地摸向了身后,却发现鬼头刀不在。
施鲛叹了口气,走到师父跟前,把鬼头刀递给他,在他耳边小声道:“咱俩有的是过招的机会。只是现在,我不过是想给你当回导盲犬。”
师父说,施鲛把他带到转轮殿在安宁村河沟的阴阳门,就悄然离开了。
我们听师父说完,都震惊不已。
怪不得,师父身手这么好,又怪不得,他是个鬼见愁般的厉害人物,原来师父死后觉醒成为的,居然是斩妖除魔的门神——钟馗。
师父沉默良久,对我道:“十多年前,东岳大帝告诉我,我这双眼睛,会在收你为徒之后,有复明的希望。眼下虽然还看不清东西,但已经能看个囫囵。”
我们听着,都替师父高兴。当晚在转轮殿大摆筵席,一来庆祝大家重获新生,二来也为即将面对的冥界大战,鼓舞一下士气。
范无咎提醒我别喝醉了,小心无法回魂。
我边喝着淡如白水的酒,边苦笑道:“哥,我死人一个,喝酒不过走个形式,没事的。”
本以为魂归本体是个多么繁复的过程,不曾想,隔天夜里,谢绝只是让我和我的尸体并排躺在一起,闭上眼,极尽所能,想象自己的模样,别的什么都不用做。
我依言照做。闭眼等了好一会儿,就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从地上平着飞起来,越飞越高,几乎都飘到半空了。
我心里惊惧,本能地就想睁眼,耳边却清楚地传来谢绝的喝止声。
等了好一会儿,似乎听见谢绝在身下念了几句咒语,就感觉自己如同失重一般,身子急速下坠。
如同做噩梦般,我下意识地浑身一颤,睁开眼,见自己躺在地上,身旁的尸体已经不见。
我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真实的疼痛感,让我激动得差点没哭出声来。
我们在转轮殿呆了一周左右,一来是为与秦广王那边对抗做准备;二来是都想等师父重获光明的奇迹一刻。
这天,范无咎慢慢揭开缠绕在师父眼睛上的白布。我和谢绝搀着他,往殿外走,让他慢慢适应冥界并不刺眼的天光。
师父两只眼皮不停地颤动,慢慢睁眼,原本如同蒙了一层白雾的眼睛,变得有神起来。
看着看着,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从他眼角滑落。
“师父,您能看见了?太好了!”谢绝当先惊叫起来。
师父转头看着他,试探着喊了声“谢绝”,见他兴奋地点点头,自己也格外激动,颤抖着,转过身来看着我,却突然脸色一变。
我没法形容师父看见我的那一刻,眼神里是什么内容。
震惊?愤怒?害怕?不解……似乎都有,又似乎都没有。
因为这个眼神,只是刹那间出现,又立马恢复了冷漠。
“原来是你。”
师父喃喃地说着,不顾身后二脸懵逼的我和谢绝,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不停地摇头,往殿外走去。
一整天,师父都没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直到夜里,他忽然喊我出去。
师父没看我,只坐在殿门前,望着远处山头灰扑扑的月亮,幽幽地道:“等这几天的事情了结,我会离开。从今往后,咱俩再无瓜葛。我不是你师父,你也不再是我徒弟。”
我心中凄苦,惶急道:“师父——”
师父摇摇头,凄然笑道:“我总算明白,东岳那老狐狸,当初为什么要让我变成瞎子。错不在你,又或者,错都在你。这都已经不重要了。往后的路,你好自为之。”
见师父起身往殿中走,我再也忍不住,冲他大吼:“师父,死刑犯都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罪证呢!你总也得让我明白,我到底错在哪儿?我到底是谁?”
师父转过身来,微笑道:“你想知道,可以去问那个人。他心里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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