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巾帼救须眉
方七岁飞奔上天台。
十月的风残余白日的温热，带着即将入夜的凉意，翻卷少女的衣角。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蹑手蹑脚朝天台边缘的少年靠近。
那少年穿着和她一样颜色的校服。
他也高三。
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那少年动了动。
也因为这一动，他所处的位置更加岌岌可危。
方七岁当即停住了脚步。
“你听我说，别冲动……”
方七岁唯恐惊扰，轻声开口，细微地挪动步子，一寸一寸地靠近目标。
那少年远远地看着天际，秋风掀动他染成金属灰色的狼尾短发。
他的背影看起来孤单且迷茫。
看清少年的发色，对方似乎追求时尚、在意外表，方七岁瞬间有了主意。
隔着距离，她远远喊道：“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跳楼真的不是个很好的死法！”
不知是否听见，那少年只是倔强地仰着头。
他看着远方，对这边的喊话无动于衷。
见状，方七岁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
“首先，如果你的脸先着地，你会摔得面目全非，甚至脑浆炸裂。
“但如果你是脚先着地，你会骨骼断裂，在死亡之前，先感受到这种粉身碎骨的剧痛。
“如果你是躯干先落地，你的五脏六腑会破碎，尿液粪便会从你的身体里漏得遍地都是……”
谈判专家听了直呼内行！
用恐吓来挽救自-杀。
换做楼下的任何一个学生，谁都做不出来这事。
但方七岁就这么做了。
甚至还做得不错——
那少年也许是联想出了这凄惨的画面，果真身体颤抖起来。
他抱着手臂，在凉风中瑟缩着。
但他却依旧没有离开天台的边缘。
方七岁只好在天台上继续与对方僵持。
“你，是不是感觉压力太大了？”
“……”
“我明白，现在被称为‘白头时代’。社会老龄化，让很多学生看不到未来……”
“……”
“虽然有人因此选择结束生命，更多人却选择继续熬下去！只要熬死别的老头，富老头就是我们自己！我们总有选择啊！”
“……”
腕表上的时针一点一点挪动着。
不知不觉，超过了半小时的设限，时间已经走到了18:50。
对于这边软硬兼施的劝说，少年置若罔闻。
方七岁没在规定时间内把对方劝下来。
可她自知，她无法就此放弃，在此时转身离开。
方七岁摘下眼镜，又擦了擦镜片，似乎在做什么心理建设。
片刻，她重新戴好眼镜。
鼓起勇气，方七岁开口，声音带着些微的喑哑：
“我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吧。其实，一年前……”
“你好像有那个大病？”
一个不耐烦的男声骤然打断了方七岁的回忆。
方七岁抬眼，见那金属灰发少年正对着这里怒目而视。
夕阳光影明灭，投在他脸上，都遮不住他嫌弃的表情。
“什么？”方七岁些许傻眼。
她依稀有种感觉——
自己一片赤诚喂了狗。
“我听你在那逼逼叨叨半天了，”少年骂道，“我搁这听会儿歌都不能消停。”
听歌？
方七岁终于看清，少年单侧耳中塞着一枚无线耳机。
而另一枚耳机，刚被少年摘下，正被他捏在手中。
那颤抖？
方七岁终于看清，少年此时仍在持续抖腿，带动身体继续微微晃动。
……哦。
欢迎各位前来参观这座，我脚趾刚扣地掘出的芭比梦幻城堡。
然而，气氛只凝固了仅仅一秒，方七岁就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耳孔，朝对方眨眨眼，佯装无辜：
“嗯？你在跟我说话吗？我刚才在打电话。”
闻言，那少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打电话？”
“嗯。”方七岁泰然自若，抬起虚握成拳的手，说，“无线耳机，你懂的。吵到你了？那我换个地方。”
方七岁不慌不忙，迈着坚定而稳重的步伐，每一步都间隔均匀，行如升旗仪式的护旗手。
她离开了天台……
闪进无人的视角盲区，方七岁尬得全身蜷缩。
就像劝分之后，朋友突然与她对象和好！
就像劝架中途，发现人家真在打情骂俏！
就像安慰半天，对方其实只是想凡尔赛！
只要尴尬的不是当事人……
那尴尬的就是“多管闲事”的人！
然而，就算如此尴尬，方七岁还是没有直接离开原地。
少年所在的位置，还是很危险。
她不放心。
方七岁先是打电话给警局，取消警报，真诚解释致歉。
然后，她就藏在楼道的阴影里，在不被人察觉的角落里，沉默地盯着腕表。
时针逐渐走到七点整的位置。
这十分钟，好像有十年那么漫长。
许久许久，终于，她听见头顶天台处传来了些微动静。
少年“诶咻”叹着，发声借力从门口跃下短阶，关闭了天台铁门入口。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哼着小曲从楼上走了下来。
脚步声逼近，方七岁躲得更深了。
好在，少年没发现躲在暗处的人，自如又快活地走远，消失在楼梯拐角。
终于！
见少年安全，方七岁松了一口气。
估摸着时间，她算好和少年相隔的时间差后，也才下了楼。
离目的时间八点，还剩不到一个小时！
只要不吃晚饭的话……
今晚依旧能赶得上八点睡觉！
——方七岁这么想着。
但，众所周知……
世界总是被一种名为“flag”或“墨菲定律”的神秘力量支配！
所以，走到最后一段楼梯上时，她不意外地看见了……
楼下被围观学生们堵得水泄不通的入口，以及正中被围住的那名金属灰发少年！
“不要想不开啊！”
“我没想不开啊！”
“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说了我没想不开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沉浸在“迷途羔羊重返人间”的感人故事之中，没人去听“羔羊”本人的争辩。
不知是谁第一个回头，看到了楼梯上逐渐石化的少女。
“啊！是大英雄！”
第一个人如此喊道，围观学生们纷纷回头，看向楼梯上的人。
瞧见她，众人表情欣喜，欢呼着开始热烈鼓掌——
“大英雄！”
“大英雄！”
“大……”
众人的欢呼声犹如老旧唱片，突然就卡了壳。
因为他们看见，楼梯上那名少女……
把空书包套在了头上。
当你做了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只要你不懵逼，懵逼的就是别人。
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方七岁头套书包，摸着黑下楼，淡定在人群中推开一条道路。
经过人群正中的那名少年时，她似乎听到对方原本屏住的呼吸，因自己靠近而忍俊不禁，几不可察地“噗嗤”笑了声。
只是一道微弱吐息，很轻很轻的一声，不像是嘲笑。
但，管它什么意思，她权当没听见。
稳稳地，方七岁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她的背影，凛然正气，像是超级英雄在爆炸背景前渐行渐远。
她的书包，仿佛在说：
别叫我“英雄”。
叫我“红领巾”。
走出校门的那一瞬间……
方七岁摘了书包，撒丫子开始狂奔！
也不知她是真着急，还是想宣泄难以描述的别扭。
赶上地铁，到达居所，钥匙开门，书包扔地。
方七岁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脱了外套，直接冲向洗手间准备洗漱。
“七岁！”卫生间门外，传来方荷着急的声音，“你怎么这么晚回来？给你发消息也没回！”
“对不起，妈！”方七岁隔门应着，“临时遇到点事儿！”
许久，才传来方荷有些犹疑不安的声音，“那，七岁，今天，你还过不过生日了？”
闻言，方七岁刷牙的手腕脱力片刻。
她看向镜中的自己——
是了，今天是她十七岁的生日。
多么令人震惊啊！
十七岁花季少女，明明一年前，只有十六岁！
方七岁苦笑似的咧咧嘴，但瞬间又整理好心情，扬声回道：“不过了！以后的生日，我都不过了。”
门外是好长时间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方荷应了句“哦”，声音闷闷的。
门里头，洗漱完毕，方七岁离开洗手间。
她看了眼腕表，距离八点，只剩五分钟了！
飞奔向自己的卧室，经过餐厅时，方七岁闻到了一阵香甜气息。
不经意扭头，她眼角余光看见满桌热腾腾的饭菜，围着正中一个双层蛋糕，其上插着十七根点燃的蜡烛。
方七岁停住了脚步。
餐桌边无人，蜡烛却热闹地燃着。
她有些无奈，牵牵嘴角，还是走过去，一口气吹熄了所有蜡烛。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生日快乐。
方七岁回到了房间。
换好睡衣，她开始调试直播设备——
老师家长同学，只知方七岁八点睡觉。
殊不知，到了八点，她还要直播睡觉！
19:59。
拟好标题，方七岁躺回床上，合眼入眠。
直播间20:00准时开放。
直播间大标题：“每晚必须八点回家直播睡觉”。
小标题则为：“第365天”。
随着主播“里予”安然入睡，房间内观看人数一点点增加：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主播睡相好好！”
——“我是新来的，问一下……她是怎么做到雷打不动，八点准时睡觉的？”
像是中了神秘的诅咒。
方七岁每到八点，沾床就睡。
她自然看不见这些评论。
因为这一夜，她依旧准时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次日。
“早上好，各位。”方七岁轻声对镜头打招呼。
直播间内的粉丝数量居高不下，但活跃在评论区的人数却屈指可数。
毕竟，大多数人这个时间，都还在睡觉。
照例，睡醒的方七岁关闭了直播间。
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秋季早晨的风干燥而凉爽。
带着昏蓝日光的清新空气，游动着钻进屋子里，混进方七岁的鼻息中。
今天天气真好！
她心想。
洗漱完毕、换好校服，方七岁背着空空如也的书包，照常出门。
晚上八点入睡，根据她的睡眠周期，早上四点就会自然醒。
而四点的顷海市街道，除了持着扫把清洁街道的环卫工人，基本看不到人影。
又见熟人，扫地大叔自然抬手微笑，同方七岁打招呼。
方七岁也自然颔首回应。
就和过去的365个早晨，一模一样。
只是，今天，似乎有那么点不一样？
突如其来地，还没到达地铁站，就被一行染着赤橙黄绿青蓝紫头发的青年人抓住，围堵在胡同里的方七岁……
心里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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