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巾帼救须眉
方七岁一下蹿出去十几米远。
奈何双腿难敌俩轮，陈晋轩蹬着脚踏车，三两下轻松碾上。
她跑得气喘吁吁，他倒优哉游哉！
眼见再跑下去的意义不大，方七岁干脆猛停下来。
没料到她逃得灵活，停得也灵活。
陈晋轩因惯性滑出去好远，长腿往地上一放，鞋底哧哧磨了好几步远，才刹住车。
他调转方向，也不坐上座，跨着车头两边，企鹅似的左右摇摆，走着就把车推了回来。
这姿势……
憨得要死。
方七岁内心评价。
陈晋轩扶着车把人堵在墙边，不让她走。
他那灰色的狼尾短发，在夕阳照射下呈现出独特的金属质感，看起来平时保养得很用心。
一身红色校服被他穿出一种别致的慵懒气质，加上他这人皮相生得好，颇有几分痞帅的意味。
连方七岁都忍不住说：“你看起来真不像是会骑自行车追人的样子。”
陈晋轩寻思片刻，没咂摸明白，“我要怎么理解你这句话？”
“不良少年，至少会骑个摩托？”
“我有摩托！”陈晋轩突然提高了音量，像是急于证明什么。
“怎么没骑？”
“……”陈晋轩别开视线，别扭道，“我没驾照。”
方七岁又问：“那电动车呢？”
陈晋轩更不耐烦，嘟囔道：“未成年不让骑电动车。”
“……”
有些不良少年外表拽得二五八万，背地里还是个遵纪守法的未成年呢！
见对方还堵着路，方七岁有些无奈，“你到底想干嘛？”
“跟我爸爸妈妈澄清！”陈晋轩想起关于“龌龊”的对话，又补充，“不回我家也行，就近约一个地方，我把他俩叫出来。”
“现在不行，这都六点半了。”
“赶时间？”
“对啊，我八点要睡觉。”
陈晋轩显然不信，“哪个高中生八点睡觉？”
方七岁坦然，“我。”
“不可能！肯定是别的原因。”陈晋轩突然想起，“昨晚你表弟有提到直播……是因为这事？”
“如果是这个原因，你会放我走吗？”方七岁眼前一亮。
陈晋轩暗暗斟酌，“如果是这样，那确实可以理解。你直播什么内容？”
“……你确定要听？”方七岁表情试探。
陈晋轩嗤笑，“难不成还能直播睡觉？”
方七岁无声微笑。
陈晋轩黑人问号。
反正都被听到了“直播”的事，故意掩饰，反而可疑。
既然藏不住，方七岁干脆大大方方，打开直播记录作为证据，展示给对方看。
“好了，现在你是第二个知道我在直播的人了。”方七岁收起手机。
陈晋轩嘴唇微张，一脸震惊。
但就算无法理解对方的脑回路，陈晋轩也没有随意评价她这行为是否无聊。
片刻之后，他只是默默接受了这个设定，“那这样，七点之前结束谈话。可以吧？”
“……”方七岁有些纠结。
见她动摇，陈晋轩乘胜追击，“虽说一开始你没救我，你这回帮我澄清，就当你真的救了我！”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姿态很低，方七岁实在无法拒绝。
加上他是为了不让爸爸妈妈担心，这就更让方七岁不忍心了。
她只得答应。
五分钟之后。
街边咖啡厅的小桌两边，四人俩俩对望。
双方正襟危坐，气氛紧张。
中年夫妻坐在一排，身着高中生制服的两位小辈坐在对面——
像极了“高中生早恋被父母抓了个现行”现场。
又像极了“夫妇离婚谈判小孩该跟谁走”现场。
以陈晋轩的气质为基础，方七岁事先预想过这对父母可能的模样——
凶神恶煞的黑-道？衣冠禽兽的变态？道貌岸然的精英？
她唯独没想过，先生斯文绅士，夫人美丽大方。
是一对很有教养的普通夫妇。
如果忽略掉“夫人时不时掏出来拭眼泪的手绢”，以及“先生表情和善手指却反复捻着瑞士军刀”的话……
方七岁也许还能再多加一个评价词：正常。
面对奇奇怪怪的敌人，方七岁镇定自若。
她伸手刚要去够桌上果盘里的香蕉，就见先生笑里藏刀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抬手把香蕉拿走。
方七岁退而求其次，去够那个苹果……
先生又把苹果拿走。
方七岁坐了回去，心下了然：
这个中年男人在针对我。
幼稚死了！跟他儿子一样！
“爸爸你干嘛！”看见父亲的举动，陈晋轩嫌弃地一咂嘴。
先生一脸无辜，握起苹果，顺势捏军刀开始削，“怎么了？给我老婆削个苹果！”
另一头，夫人的“嘤嘤嘤”更加清晰起来。
陈晋轩听得头疼，无奈道：“妈妈你不要再装哭了……”
“对不起，失态了。”夫人这才放下手帕，虽没有眼泪，眼眶却是微红的，看起来演技很不错，“毕竟我们晋轩从小就没什么朋友……”
一听到这，方七岁来了兴致——
哦吼，还有这种剧情？
“妈妈别……”陈晋轩试图制止。
“好不容易上了高三，认识了高中第一个朋友，却因朋友背叛受了伤……一时想不开，上了天台……”
夫人悲痛欲绝，手帕拭泪。
“妈妈别编了。”陈晋轩垮着个批脸，指指身边的女生，“她不是我朋友。”
方七岁：……
损友竟是我自己。
“我就知道！”先生当即接上话，愤愤朝桌上一锤拳头，“我就知道我这单纯的儿子，青春期一定会吃一次爱情的苦！”
一听到这，方七岁又来了兴致——
哦吼，这个发展好像更刺激？
“爸爸你别……”
“我这情窦初开的儿子，第一次爱上一个女孩，却因女孩花心受了伤……一时想不开，上了天台……”
说到这里，先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抄起水果刀——
把削了皮的苹果切成块。
方七岁：……
渣女竟是我自己。
果然，陈晋轩继续辟谣：“爸，你也别编了。她不是我对象。
“爸！妈！没有那么多想不开的戏码！”
听到这话……
先生原本递向儿子的半块苹果，陡然转向方七岁。
连夫人也堪比川剧变脸，表情瞬间阴雨转晴。
二人笑容可鞠，异口同声：“那小同学你是来？”
与刚才判若四人。
夫妻二人虽脱线，好在都能听得进话。
因为日常生活中，方七岁阴差阳错地，总能遇到各种奇怪的场合和氛围，这些经历练就了她一套清晰的逻辑思维能力。
于是，伴随方七岁条理分明的解释，前因后果浮出水面。
夫妻二人紧缩的眉头逐渐舒展，气氛也慢慢豁然开朗。
关于跳楼的误会总算解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如释重负。
期间，陈晋轩离席，上了次洗手间。
留下方七岁坐在这对夫妻面前，默默嚼着苹果，想着用什么借口告别离开。
“小同学，辛苦你特地跑一趟！”夫人微微一笑。
“都是我多虑，给你添麻烦了。”先生低头，叹了口气。
“老公！”夫人一指按在先生嘴唇上，“我不许你这么说！这件事我也有错……”
“不！”先生认真摇头，“是我没有尽到男人的责任，没有承担起家庭的重担！”
方七岁：“……”
她险些被没咽下去的苹果噎死。
夫妻俩这是突然又开始演什么玩意儿？
“是我不好，忙于工作。我作为幼儿园园长，把爱更多地分给了别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却……”夫人掩面而泣。
“是我不好，疏于管教。我作为童话书作家，寓教于乐给全天下的小朋友，自己的孩子却……”先生握拳愤恨。
方七岁：“……”
二位职业如此，那行为天马行空就不奇怪了。
“要不我把幼儿园盘出去，回家专心陪晋轩吧？”夫人突然说。
“也好！”先生也说，“那我把我的报社股份也全甩出去，封笔回家照顾晋轩！”
好家伙，这是要当着我的面倾家荡产啊？
方七岁无法冷眼旁观，忙试探着问：“你们，为什么……不先问问陈晋轩？”
提到这个话题，夫人深深叹气，“唉，小同学你有所不知。晋轩幼时，还对我们无话不谈。自从上了高中，我们就再没有好好沟通过了。”
“是啊！也许是我们在不知不觉间，被他讨厌了吧……”先生也丧气起来，“我们也不敢追问，只怕逼得越紧，会越被他讨厌……”
方七岁想起少年那一头与众不同的灰毛，表情复杂——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就是说……
他只是处在青春叛逆期？
“他不会讨厌你们的。”方七岁突然说。
一句话，像是清风带着林间果香，吹进一间尘封数年的屋子。
夫人和先生都凝神静听。
方七岁继续道：“他不怕被师生误解，不怕被社会误解，唯独担心被你们误解。我想，在他心中，你们非常重要。”
夫妻二人顿时转危为安，表情都轻松起来。
“这么说也许有些失礼……”方七岁轻笑着补充，“在跟他相处的过程中，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会有人外表不良，内在却无比正直。看到你们，我就知道答案了。”
“所以，是为什么？”先生好奇地问。
“你们是很棒的父母。”方七岁肯定道，“你们教育出了一个很棒的人。”
谈话终于结束。
陈晋轩回来之后，一时不知为什么他父母要用那么黏糊糊的眼神看他，因不适应还打了个寒战。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父母一改颓靡，对着方七岁热情似火，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
夫妻俩执意要开车送方七岁回家，百般推脱之后，总算是被她婉拒了。
“晋轩，那你也别上车了，送一送人家。”
放过了方七岁的夫人，决定对自己的儿子下手。
彼时，陈晋轩正扛着自行车，正准备把它放进车后箱，听到妈妈的话，动作卡在半空中，扭头问：“我要怎么送啊？”
“你不是有自行车？”夫人反问。
“自行车不能载人。”陈晋轩耿直道。
“……”夫人无语。
一脸恨铁不成钢，夫人干脆自己上了车，隔着门对儿子喊：“那你就把车给人家骑，你跟着在后面跑！”
“这算哪门子‘送一送’？哎哎！”
陈晋轩话没说完，后箱盖都还没关，车子油门一轰就直接开走，喷了他一脸尾气。
车子开出去数十米，才短暂停下。
先生从驾驶座下来绕后，关了箱盖，远远朝儿子锤了锤胸口，表示“挺你”……
然后又上车轰然离去。
“……”
“……”
留下抱着自行车的陈晋轩和抱着手臂看热闹的方七岁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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