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倒拔垂杨柳
方七岁走过去，脚步放得很轻，她坐在对方身边，刘曳没有发现。
一阵风吹过来，乌黑发丝被缠在身边人的肩头上，刘曳也没发现。
身边人把自己头发摘下来，梳理好放回自己背后，刘曳还没发现。
方七岁一抬手，轻轻托了托对方的后脑勺，刘曳这才如梦初醒。
转头看到方七岁，刘曳吓得险些跳起来——
“您什么时候？！”
“我还要问你在想什么呢，居然能入神到这种地步？”
“师父……”
“还叫我师父啊？我以为你已经不当我是师父了。”
“师父别生气！”刘曳忙解释，“我周五没有找师父，是因为早上刚发生那样的对话，我怕师父还在介意！今天没有找师父，是因为被值周耽搁了……”
刘曳的语速很快，声线绷紧。
方七岁感觉得出对方惶恐，便顺势转移了话题，“值周？”
值周是实验中学分配给高一、二年级的集体任务。
以班级为单位，每周会轮到一个班级进行公共区域的卫生打扫。
方七岁看了看周围，在操场范围内，拿着扫帚的，只有刘曳一个人。
“怎么就你一个在扫？”方七岁问。
刘曳笑着回答：“女孩子嘛，没点自我牺牲精神，会嫁不出去哦！”
“谁说的？”
“我妈妈说的。”
“……”方七岁哽住。
什么？朕的大清还没亡吗？！
她默默消化。
罢了罢了，尊重差异。
方七岁又问：“还有扫帚吗？你一个人怕是扫不完这么大的操场，我来帮忙吧！”
刘曳忙摇头，“这怎么行！不能麻烦师父！”
“为什么？”
“女孩子嘛，不学会独自勤快，以后相夫教子会不适应！”
“谁说的？”
“我妈妈说的。”
“……”方七岁无语。
什么？孤的大商又复国了吗？！
“那你隐藏你的神力……”方七岁说到这，硬生生把末尾两个字转了个发音，“实力！就是这个原因吗？怕自己比男生更强，会嫁不出去？”
刘曳似乎是习惯性地这么做，并没有反思过这个问题，迟疑了片刻才回答，“可能是吧？毕竟现在很多女孩子非常优秀，却都没有结婚……”
“你很想结婚啊？”方七岁并不批判这种选择。
“结婚应该更好吧？”刘曳回答，“毕竟‘白头时代’的起因，就是年轻人不结婚生子，社会才走向老龄化的……”
“所以你想拯救世界？”
“倒也不是……”刘曳挠挠头，“我妈妈一直都是这么教育我的。她总不能不为我好吧？”
“……”
因为妈妈这么教，自己就这么想？
可结婚与否，不该是个人的选择吗？
但这个问题对于还是高中生的方七岁而言，为时尚早。
她也不想去评价任何人的人生选择，她只想放眼当下。
既然打不过，干脆就加入。
方七岁破罐子破摔，“我也是女孩子，我也想学会自我牺牲精神。借我个扫帚让我勤快一下。”
刘曳一时打不过自己的逻辑，握着唯一的扫帚，表情纠结。
就在这时，一行人从操场边走过来，刘曳像看到了救星，眼前一亮。
她踮起脚，朝远处行来的女生们远远挥手致意，“班长，你们终于来了！”
方七岁随她目光转身，看到几个身穿橙色校服的女生。
初步判断，应该是刘曳的同班同学。
为首的马尾辫少女，高傲地抬着头，目不斜视，直接从操场正中穿行欲过。
刘曳的声音其实不小，马尾辫却楞是没有听见。
还是马尾辫身后，一个女生提醒道：“班长，副班长好像在叫我们？”
那位班长才闻言，装作刚发现的样子，故作惊讶转过来，“哟！这不是曳曳吗！好巧！”
刘曳微笑：“班长你忘啦？这周轮到我们值周呀！”
班长假笑：“啊！你瞧我这记性！我都忘记这件事了！”
那你现在想起来了。
方七岁心里想。
刘曳微笑：“没关系的。那我们现在抓紧时间……”
班长假笑：“可你看，我们都两手空空，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你们可以回去拿。
方七岁心里想。
刘曳表情一僵，但笑意依旧，“那，那今天就由我来打扫吧……”
班长终于展开笑颜，“实在不好意思啊！早点忙完早些回去哦，曳曳！”
说完话，班长就带着跟班们转身走了。
扭头的那一瞬间，方七岁看清了对方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厌恶。
身后那个女生有些不安，小声问：“留她一个人是不是不太好？”
班长却说：“她不是爱出风头么？给她这个机会。”
啧。
方七岁听着不爽，刚要上前理论，就感觉衣角被人拉了拉。
回头，她看见刘曳低下头去，抿了抿嘴唇，手指攥紧扫帚的柄端，看起来像在忍着某种情绪。
就算发自内心感到难过，刘曳的表情把控依旧到位。
她对于自己美貌的操控，熟练到像是刻入骨髓，没有一分一秒的破绽。
班长带着人走远了。
原地。
方七岁看着刘曳。
刘曳看着方七岁。
许久。
方七岁叹了一口气。
刘曳有些无措，眉眼间皆是讨好的试探，“师父，你是不是觉得我窝囊？”
方七岁摇头，“我没必要觉得你窝囊。”
“对不起，师父……”
“你没必要向我道歉。”
也许是因为这个小插曲，刘曳自觉理亏，不再跟方七岁对着来。
方七岁要帮忙搭把手，她就乖乖听话，让方七岁配合着，麻利地解决了这一天的值周任务。
两个人，一大片操场。
方七岁虽预设半小时，但结果，还是超时到一个小时。
任务解决之后，她火急火燎奔回家，慌慌张张吃饭收拾。
一通忙碌之后，方七岁终于得了点时间，坐在床头犯懒。
她突然想起，傍晚时在操场上的所见。
刘曳……
是讨好型人格么？
她想。
可刘曳的条件实在太好。
不管是外在还是教养，她看起来，都没有能构建卑微人格的要素。
想不通的方七岁干脆拿起手机，在校园论坛上搜索“校花”关键词。
果然，校内风云人物，都是备受瞩目和非议的。
校花刘曳也是。
《818那个校花ly》的热帖下，站边她的，诋毁她的，皆有人在：
——“ly选班长，靠脸博出位！”
——“结果出来了，她让位了。”
——“明明是技不如人，不足以服众！”
——“ly汉子婊，吸引男生注意，故意装哥们儿！”
——“她现在跟男生保持距离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ly女神架子，娇生惯养不干活！”
——“现在班上的碎活都是她主动在干。”
——“ly装纯良贤淑，硬拗白莲花人设！”
——“ly的妈妈是明星，难怪从小就学着勾人！”
——“校园里没有那么多肮脏的勾当。”
——“世界肮脏龌龊，人心不可直视！”
文字是不沾血的杀器。
满屏的恶意，让其中一些善意的呼声，都变得虚弱。
这些话语，刺痛了方七岁的眼睛。
美女活得真辛苦。
她心想。
看到关于刘曳母亲的传闻，方七岁又顺藤摸瓜，搜到了一位三线女艺人的名字。
这位女艺人外表极其出众，眉眼之间能看出与刘曳的相似之处。
只不过，刘曳气质更加干净清纯，女艺人更加成熟温婉。
老龄化对社会带来的冲击，在资金周转巨大的娱乐圈之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吃了时代红利的老牌艺人，得到更多资源，锻炼更强艺能。
有了更强艺能，继续获得资源；有了更多资源，继续锻炼艺能。
……无限套娃。
留下中下层年轻艺人，面面相觑，对脸懵逼。
于是，草，就这么卷起来了。
人设，什么人设？只有头部艺人才有资格谈“人设”！
中下层的，只能在“注意力经济”中学会迎合，把自己当“商品”。
在“白头时代”，大多数女明星都在拗“独立自主”的流行人设时……
落伍的“贤妻良母”，就成为了稀缺商品。
物以稀为贵。
这位女艺人，就是靠着“温柔、善良、奉献、牺牲”的人设，杀出重围，在卷生卷死的现当代，分得一杯羹。
也许可以说她是自我阉割，也许可以说她有个人选择。
无论初衷是什么，不可否认，她是“凝视”下的产物。
当行为塑造自己为一个“女性典范”后，大脑会自我合理化，她的思维也会随之调整。
因此，她很自然地将她女儿，也塑造成一个对“凝视”敏感且敏锐的“女性典范”。
只有立场，没有对错。
这是女艺人在这个时代学会的，教给她女儿的“标准答案”。
难怪刘曳习惯性地收敛自己，伪装成一个讨巧的“女人”。
也难怪刘曳想更靠近方七岁，要从她身上学变得更“优秀”的方法。
方七岁放下手机。
她这才意识到——
也许刘曳自己都没发现……
刘曳其实在方七岁身上看到的，令自己不择手段想要靠近的，不仅仅是所谓“优秀”而已。
时间转眼到了八点。
到了该直播睡觉的时间。
这学妹校花突兀地撞进她的生活中，带着重重她不理解的迷雾。
如今迷雾散去，方七岁终于看到刘曳真实的样子。
但她不会妄图去改造刘曳。
方七岁坚信，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刘曳有资格决定，刘曳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
躺在床上的方七岁，睡前，脑袋里昏昏沉沉地想：
她不会替刘曳做决定。
只是，刘曳决定之前，可以偷偷从她这里，取一点点暖。
能在第一天消失，找各种奇葩理由作借口的人……
必然也会在第二天消失。
这一天放了学，刘曳依旧独自一人坐在观众席上，孤单且沮丧，撑着扫帚发呆。
直到，她耳中突然传来喧闹的动静。
刘曳本以为是同学们来帮忙打扫了，她满怀期待抬起眼，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露出些难以置信，随后则是更为明亮的喜悦。
不远处——
陈晋轩扫把架肩头，一脸不爽，“叫我帮忙，结果就是来做苦力？”
方七岁一本正经，“你不是说有事就吱声？”
“那你吱了吗？”
“……吱。”
眼看着这一幕的方戍楼心痛不已，举起簸箕阻隔在表姐与恶霸之间，义愤填膺：
“我警告你，离我表姐远一点！”
陈晋轩手指怼到方戍楼眼下，“我警告你，闭嘴。”
“……嘤。”方戍楼啜泣着躲到表姐身后，默默把她和恶霸拉开距离。
眼看着这一切的刘曳，怔愣着眨眨眼，“师父？”
与对方对上视线，方七岁一笑，“抓紧时间！晚上八点我还得睡觉呢！大家，争取半小时，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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