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云安初相见(二)
刘三一日未归,同住的张柱子知他生性放浪好淫但从未夜不归宿,想到府上的异事心中隐隐担忧,便将此事禀告江老爷。
素日刘三虽放浪形骸,但做事尽心尽力,为人又圆滑阿谀逢迎,半年前做起了江府的管家,江家老爷对他颇为看重,听了刘三的禀告后立即遣人在府中搜寻。
“我不认识什么刘三,我是来江府除妖魔的,此事你们应该问他”,桑筠目光狠狠瞪向立在角落的少年。
闻声他紧攥着一枚墨色锦囊,往角落退了半步,无辜地望向坐在上首的江家老爷。
看吧,不知道的都以为他受了多大的委屈。
“竖子休得胡言!”,座上江家老爷江晚枫拍案而起,语气不可置否,“那今夜你捆绑浮舟一事又作何解释?”
江浮舟来江家七年,体弱多病,性子又软弱,若不是当初在妻女的劝说下收为义子,不知道还要在这府中受多少欺负,尚且不说刘三壮硕如熊,就说他这软弱的性子也决计干不出此等恶事。
桑筠看穿江晚枫的心思,无声叹了一口气,想不到这货竟是江家少爷。
护着自家崽儿无可厚非,进城她便听说江家有位柔弱儒雅的公子,今日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比女人还弱柳扶风,不过敢抢她的墨玉锦囊,封她灵脉,他死定了!
祈月:“桑儿媚术失效了。”
“你家少爷心怀不轨,心术不正”,桑筠笑意不达眼底看向江浮舟,突如其来地夜风吹落头上的幂篱。
少年一瞬不瞬地凝着烛火下那张脸,英气却不失妩媚。
“快给我松绑,再晚一些,江小姐就要被树妖吸成一具干尸了,届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城中关于江家小姐与养子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桑筠抬眼望去,果不其然少年眼波微沉,幽沉的眸子似有微光浮动。
江浮舟打量地板上被捆成粽子的人,她眉宇狷狂,周身散发的气息好似一把凌厉的宝剑,与记忆中的那抹身影重叠。
“胡言乱语,来人将她送进柴房,明日去衙门报官!”
江晚枫话落之际,一枚银针悄无声息的刺向桑筠后颈,顿时身体中灵气运行流畅,融入四肢百骸。
桑筠念了一个灵火诀,顿时身上的麻绳燃为灰烬,身上的玄衣未伤分毫,她撑起身子漫不经心掸去身上的尘灰。
见状江晚枫瞠目结舌,抖着声音让家仆捉拿桑筠,家仆面面相觑目露惊恐之色,半晌才讷讷举起棍子小心翼翼簇拥上前。
扭着手腕扫过江晚枫与一众家仆,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少年身上,霎时沉下来。
脚尖一点,桑筠翻身越过家仆围城的肉墙,跃至江浮舟的身前,忿然抢过墨玉囊系在腰间。
家仆再欲扑上前,却被他呵斥住。
江浮舟上前朝江晚枫拱手道:“浮舟许是误会了这位公子,看他正义凌然,绝非宵小之辈,不如让他瞧瞧文昔,是否有妖邪作祟。”
江晚枫对上旁侧那双气势凌人的眸子,宛若触上了烙铁,冷汗频作,急忙收回黏在桑筠身上的目光。
“浮舟,御月宗的几位小仙友都说文昔身患怪病,不是妖邪作祟。”
言罢他老泪纵横。
江夫人三年前病重撒手人寰,临终前千叮万嘱要照顾好女儿,她正值碧玉年华却得此怪病,江老爷想起病重的女儿与亡妻,泪止哗哗地往下坠,一瞬间似乎苍老十岁。
看吧,自诩的名门正派,为了维护名声罔顾人命,早晓得她定让御月宗的那几个小子吃上一些苦头。
闻言桑筠气急败坏,扭着手腕瞥向江浮舟,没好气道:“你,带我去江小姐的院子。”
寅时,月渐西沉,西院的四角镇妖幡迎凉风而动,内屋榻上十六七岁的女子瘦骨嶙峋,面色苍白不堪两颊凹陷,身上笼罩着一股阴沉沉的死气,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在院中布好结界后,桑筠燃了一张符纸置于清水之中,刚掏匕首准备割破手指,祈月急忙拦住她,“桑儿我感受到树妖似乎很怕那个江浮舟,不妨用他的血。”
有道理!何必苦了自己。
此刻少年正站在窗边迎风而立,似在思忖。
桑筠执着匕首缓步靠近,毫不客气地拽过他的手臂,狡黠笑道:“江公子,借你的血一用。”
“好!”
他话音未遁一道银光闪过,食指蓦地传来一阵剧痛。
江浮舟波澜不惊垂眸打量那处细小的伤口,俨然是她使了手段,小小伤口却不亚于折骨之痛。
西院中伺候的下人被桑筠尽数遣走,她故意找借口留下江浮舟,目的不过是借刀杀人,借此除掉他。
桑筠扶起江文昔靠在肩头,双手轻扣住女子的细腕,抬眸不经意间瞧见少年幽沉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她蹙眉疑惑不已。
良久心中摸索出答案。
下山后一直是以男装示人,她的嗓音略微低沉向来不辨男女,多半这货误会自己在调戏他家小妹。
看向桌上的符水,她眉梢轻挑,示意江浮舟喂符水。
在他一勺勺灌喂下,江文昔艰难咽下符水,不出片刻那苍白的唇一启一阖,发出阴森的咯吱声,刺耳又瘆人。
“小郎君,若是你立即停手,本姑娘便赏你一具全尸,如何?”
‘江文昔’撑开那双泛着幽光的眸子,对身后的人温声低语。
唇角扬起一抹妩媚的弧度,桑筠垂首缓缓贴近她的耳畔:“丑东西,你也配?”
树妖成年修成人形后,便是半百老妪的模样,因着天生丑陋,觊觎美貌女子的皮囊,常常占舍美貌女子,一面占用美貌的皮囊,一面吸食人的精气,平生最忌讳‘丑陋’二字。
树妖撕破脸皮,那张凹陷的脸狰狞不已,她咬牙切齿道:“不识好歹!”
“吸食了那么多女子的精气,也不见得你变美,碰你我都觉得你恶心无比。”
“你”
强大的怒气扑面而来,树妖神魂已然动荡。
魂魄一旦动荡,便是最好剥魂之机。
桑筠等的就是此刻,她阖眼迅疾默念了一个诀,霎时手掌散出淡淡红光。
抓住树妖的魂魄后,翻掌往后一拽。
伴随着一声惨痛的嘶鸣,树妖脱离那具羸弱不堪的身体,滚倒在地板上。
树妖初具人形,大小如垂髫小儿,身躯虬枝盘错,四肢裹着绿藤,顶着一张半百老妪的脸,隐匿在绿藤下的眸子泛着幽冷的绿芒。
她急吼吼转身欲再度附身榻上之人时,千钧一发之际桑筠迅疾揽在江文昔身前,封住她的灵窍。
几欲是同时缚妖索腾空而起,朝树妖鞭笞而去。
猝不及防当头挨上一鞭,缚妖索击过之处,树妖的盘曲的头冒出阵阵青烟,她嘶声惨叫滚落在地,五指成抓腾起身子,虬枝带着强劲的罡风直袭眼前之人。
桑筠眉梢轻挑,旋身躲过那尖利的虬枝,顺势靠在一侧的柱子上。
树妖收势已然来不及,瞪大着眸子抓上少年的肩头,瞬即如触上烙铁般,烫得她哀叫不绝,连忙收手往后踉跄。
手上的虬枝被烧焦了大半,树妖不可思议望向眼前的白衣少年,附身入府便觉得此人气息骇人,来江府足有三日却不敢妄自作祟,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厉害。
桑筠望着那焦糊的虬枝,也不可思议睁大眸子:“怎么如此厉害?”
祈月:“开玩笑,天魔可是上古最强大的存在,统摄六界,即使沦落为凡人,身上的气息震慑这些小妖绰绰有余。”
放下抱起的手臂,她吁了一口气。
看来借刀杀人的计划失败,还得她亲力亲为!
倚在柱上的人,满目失落,江浮舟收回目光,饶有兴味的勾起唇角。
自知不是桑筠的对手,树妖趁她不注意匆匆逃出屋子。
朱红色的院门近在眼前,疾步而上,下一瞬头便撞上了院中无形的结界。
镇妖幡散发出夺目的红光,树妖被直直弹了回来,在院中翻了几个滚才稳住身形,抬首间身长玉立的黑衣男子手执缚妖索,悠哉游哉地倚在那扇雕花红门。
“别逃了,若乖乖束手就请,有的是活命的机会。”
树妖嫌弃呸了一声,化作一抹蓝光融入院中的老槐树。
见状桑筠一巴掌敲上自己的额头。
旋即她回首睇向身后的少年,被他折腾得一宿未眠,脑子都不灵光了,她怎么就忘记给树设个结界。
又要多花些功夫了。
“去死!”
树妖嘶吼着,恨不得将眼前嚣张至极的人碎尸万端。
瞬间槐树灵力暴涨,粗大的虬枝蔓延伸长,细枝丫化作利刺,宛若成百上千条巨蛇吐着信子,淬着毒液朝桑筠袭来,她撑开手臂,往后飞掠而去,躲过的地方被炸出一个个大洞,如深渊巨口要将人吞噬。
轻身翻越躲到院中的廊庑,她双手合十结印,默念天雷诀。
“天雷,来!”
霎时老槐树上方天雷滚滚,乌云密布,紫雷炸开,一道三尺宽的霍闪朝着槐树的主干霹雳而下,瞬间主干燃起灵火,树妖被烧得哇哇直叫。
江浮舟负手立在窗沿,窗外紫焰升腾直冲天际,却不见丝毫尘烟,唇角浮现出淡淡得笑意。
晨光熹微,淡月西沉,天色将明,槐树被灵火燃尽,镇妖结界亦是被劈得粉碎,树妖显出原身,坐在灰烬中低声抽泣,躯干裹上一层黑灰,宛若受欺负的孩子。
“缚!”
缚妖索绕着树妖的枝干,攀沿而上,直至将她捆成一团金色的粽子。
翻身跳下廊庑,桑筠负手走进树妖,漫不经心问:“来自何处?杀过多少人?如实交代。”
“仙君饶命,小的本是望灵山的一颗蓝楹树,受了机缘化身人形,只伤过江家小姐一人。”
“冥顽不灵!”
不知何时黑衣少年手中攥了一把银色的剑指着她,树妖吓得连忙磕头求饶,支支吾吾道:“小的知错,杀杀了五人。”
桑筠收了剑刃,从墨玉锦囊中召出一枚金光闪烁的手镯,套在树妖的手腕上。
“这是戒环,救善者七人,只要你诚心悔过,终有一日它会自行解开,若是再行坏事,天雷降魄识散,你可明白?”
“多谢仙君成全!”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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