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5 俗人俗事
老者一边翻着泥土一边道:“你觉的秋风强不强?”
“强。”姬无夜道。
“可对我来说,他却是弱者。”老者道。
姬无夜道:“秋风毕竟是后生晚辈,在老师面前,这天下间,能称得上强者的又有几人。”
“无关境界。”老者道:“他输了一剑,就输了自己整个人生。他的天赋很高,剑势很强。可他的心却脆弱弱的连地上的杂草都不如。”
姬无夜愕然,她没想到,大秦天下公然百年来最出色的剑修天才之一的秋风,老者竟然给了这样一个评价。
不过,就算他说整个天下的剑修都是碌碌蝼蚁,姬无夜也认为理所当然,并无任何不妥。更不会觉得老子太过傲慢。因为他确实有这资格。
老者翻了一锄头土,从里面将扯出一些杂草根茎道:“这块地,我年年翻,春种黄瓜,秋种白菜,可无论我翻多少遍,揪出多少杂草,可来年,必然要重新继续。”
姬无夜似乎有种,捅破窗户纸,得见白月光的通透之感。但真要说看见了什么?明白了什么?一时间又答不上来。
老者接着道:“修剑就是修心,这句话,天下剑修都知道。可到底怎么修心,却没有一个人能给出答案。你初入剑门的那一刻,我对你说的那翻话,和大秦所有剑修传剑时说的话一样。这是正统,是剑修大道。但剑修的那股气,不是目空一切的傲气,秋风的剑修的不错,可心却荒芜。”
修剑就是修心,这句话表面上的意思就是剑道强的人,心必然也很强。可老者先称赞了秋风的剑道,又说他的心中荒芜。明显相互矛盾,所以这句话颇为耐人寻味。
姬无夜沉默了半响,忽而抬头道:“我明白了,修剑就是修心,修的是不屈的心,只有不屈的心才能有不屈气。谢老师指教。”
“不,你没懂。”老者直起身子道:“五岁时你初入剑门,我曾问你,为何学剑?你说周围人都在学剑。那是周围人影响的你,并不是你心中所想。现在我在问你,你为何学剑?”
姬无夜顿时愣住。
她惊讶的发现,对于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她可以随便说个答案,但明显是违心的回答。而这个问题的本身,也并不是答案。
她权倾朝野,是监察司的最高执掌者。跺跺脚,大秦都要抖三抖的人物,竟然在这个问题上迟迟不敢开口。
这个问题对乞丐来说,很简单,就是吃饱。对秋风来说也很简单,就是追求剑修的无敌道。对叶朔来说更不是问题,就是要复仇。
可,对她来说哪?
她不差权,不差钱,争天下剑首,那可是要上崖山的。她根本意不在此。那他心中最渴望的是什么?
老者道:“你出生和一般人不同,啥都不缺,可唯独缺了这个扪心自问的答案。等你找到这个答案,那你就真的懂了。且去吧!”
说完,老者挥了挥手。再次低头翻着地。
姬无夜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一晃过了三个月。
叶朔终于睁开眼。
屋子内,充斥着浓烈的药味。
一个带着穿着印花裙子的女子,正熬着药。
虽然没看清女子的正脸,但叶朔鼻子识人的本事,早就辨别出来,这女子正是塔利亚。
她或许是因为自身疾病的缘故,爱好药学医理,且又有刁槐人这种医道高手倾囊相授,所以进步飞快。
叶朔昏迷后,刁槐人通过诊治配好了药,最后将余下的工作交给了她。
塔利亚手中端着熬药的砂锅,正好转身。
蓦然间一愣,她的目光和叶朔在空中相遇。
两人就这么彼此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塔利亚惊呼一声。手中的汤药顿时洒在地上。她迅速将挂在耳畔的面纱挂好。
她外出基本都是带斗笠。在屋子内就是面巾。
这几个月都是她负责照料叶朔病情,时间长了,难免会以为屋内只有自己一人,所以忙的时候便会让自己的脸透透气。
没成想叶朔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叶朔看着她认真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看。”
“我……我……去通知露丝。”塔利亚结结巴巴的说了这么一句,转身跑了出去。
叶朔活动了下身子,发现气海如常,浑身上下有着使不完的劲。一躺几个月,体内的伤,竟是完全好了。
他一边活动着膀子,一边走出屋子。
一晃又到了冬天,外面飘着鹅毛大雪。
露丝没来,萧令却是来了。
没有穿墨鱼服,而是披着一件大袄。
他看着叶朔,笑了笑道:“活着的感觉怎么样?”
叶朔道:“很好。”
“出去走走,问题不大吧?”
“不大。”
两人踩着厚厚的学,走出院子。
叶朔道:“都护很少传便衣?今天为何?”
萧令爽朗笑道:“那身衣服,还回去了。还别说,轻松不少。今后别在叫我都护。”
叶朔一愣,还回去的意思,自然就是撂挑子不干了。
萧令解释道:“穿上那身衣服,有很多事不方便,姬无夜不希望和军方发生正面冲突。所以我就将衣服还给她了。”
他接着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进入监察司,一呆这么多年吗?”
叶朔摇摇头。
萧令道:“谁小时候没个除暴安良的侠客梦,可入了江湖得讲规矩,进了庙堂得讲刑律。刑律可比规矩公道,况且监察司还是大秦朝堂的三大势力之一。我总想着为天下做些事,所以我便留了下来。”
他自嘲的笑了笑道:“是不是很好笑。”
“不好笑。”叶朔道。
两人走着走着,便到了一辆马车前。萧令从马车内端出一个箱子递给叶朔。
看到这箱子,叶朔蓦然间被一股悲凉的气息充斥胸膛。
无数悲凉的气息,渐渐转化为愤怒。让他双拳紧握,意难平。
萧令看着叶朔的样子,也知道对方已经猜到箱子里的是谁。
萧令道:“和你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你这不苟言笑,却极其守礼的沉闷性子,合我胃口。身为剑客,为了自己的舅舅,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一切。本来军方和监察司的事,偏偏把你舅舅牵扯进来,律法不容,江湖也没这规矩。所以我看不过去,但又不想违背都统整体大计,所以只得脱去那身碍人的衣服。可惜我还是去晚了。听哪些白袍说,你一上擂台,陈牧就砍下了你舅舅的头。若不是陈广到场,我兴许能除了陈牧这祸害。当时正好入冬,能放不少时间,不然你醒来可能看到的是一堆腐肉。哈哈,说起了,我就是一个俗人,混迹官场这么些年也没学会怎么硬起心肠。”
“若天下都是像你这样的俗人,那可能会安静不少。”叶朔道。
萧令道:“行了,别捧了。上次我就想借着案子将陈牧抓拿归案,但陈广出面阻拦,功亏一篑。他不好杀。”
“那也得杀。”叶朔一字一句道。
“陈牧能进监察司,其中原因很复杂。真想动他,需要快刀斩乱麻。”萧令拍了拍叶朔的肩膀道:“我这俗人要走了,望你日后,若真能剑临天下,会想起我这俗人,做了一件俗事。然后低头看看,为天下做些俗事。”
说完萧令上了马车,挥鞭拍马,伴随着鹅毛大雪,消失在了远处。
这就是秦人,说走就走。和何酋一样。不知不觉间,叶朔所熟识的两个朋友,离开了中都。
这座城,一直有人进进出出。来的来,走的走,大秦依旧是那个大秦,中都依旧是那个繁华富庶的中都。
叶朔一直目送马车消失不见。这才转过身子。
只见不远处,一个身披红色貂皮大氅的的女子,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远远看去就像是雪地里点缀着一株玫瑰,不过这玫瑰是带刺的,因为她是露丝。
此刻她脚上踩着雪橇,另一头拴着四批马。
在中都一般大雪天气,普通人出行都是用狗拉着雪橇。虽说速度不快,但胜在平稳。
露丝明显是嫌弃狗力不足,速度不快,所以疯狂的用马匹拉雪橇。
此刻,她大吼一声,四匹马,扬起蹄子飞快的奔驰起来。
一阵风,呼啸而过,雪橇一个急转弯,扬起漫天雪沫,涌向叶朔。
露丝将雪橇停在叶朔面前,看着他不遮不挡喷了一声雪。高兴的大笑。
叶朔原本的心情本极为沉重,但看她的笑颜,蓦然间轻松不少。
露丝看着叶朔道:“我这雪车速度极快,兀那少年,可敢上车?”
叶朔点点头抱着箱子,点点头站在雪橇上。
“雪车?”他讶异的问道。
“这东西在大秦叫雪橇,在罗斯国叫雪车。”她看着叶朔手中的木箱子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舅舅。”叶朔道。
露丝洋溢在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中都这段时间关于叶朔的传闻,顷刻间铺天盖地。
她早已知晓其中的事,气的大骂道:“陈牧那贼子,当真可恶。总有一天找他算账。现在还是先让咱们舅舅入土为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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