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犬吠

每隔十日，唐府四个姑婆都有回娘家聚会的惯例，美其名曰促进家族和睦。但面儿上却说，是为迎接唐小芙回门，庆贺她升了品阶。

        按理说，宫里的册封圣旨早已下了，唐美人也回府好几日了。单单今天才准备庆贺，也着实怪异得很。

        不过瞥眼四姑婆那得意到掩藏不住的嘴脸，便能揣摩出个大概了，原来啊今日竟是他的好大儿，张蓬勃走马上任从九品国子监典籍的大日子。

        皇上本是微服私访，也不便多待，特允唐小芙小住娘家几日，提前回宫去了。

        众人纷纷落座，也不拘礼，唯有四房表哥姗姗来迟。

        大姑婆身份最高，夫君是从二品工部左尚书，性子从来淡定从容，喜怒不显，浑身气场却很足，缓缓行至右次座。因家境富贵，便为膝下唯一的女儿楚念儿招了婿，女婿正是自家夫君在工部的直系下属李友仁，可谓是榜下捉婿，亲自培养了，只可惜女儿自恃身份，看不上这个家境贫寒的穷小子，李友仁在楚家处处做低伏小，日子过的磕磕绊绊。

        二姑婆虽说在姐弟间排行靠前，但为人不知礼节，甚是粗俗。夫家又无一官半职，家道中落之后带着相公和唯一的女儿成妃儿，从此常驻娘家。女婿郭岩原有妻女，后成妃儿与之相识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郭岩与前妻合离，从此一家三代都寄居唐府。

        三姑婆的夫家官居正五品，夫君乃是清流一派的闲职，一向以书香门第自居。一家人说话做事倒是颇有章法，唯一的女儿林蕊儿，素有才女之名。女婿武世达却是一位大龄寒门学子，素来为三姑婆所不喜。

        四姑婆第一个落座，抢在唐梦泉这个家主的左次座，一屁股坐了下去。夫君乃户部尚书的车夫，为人老实忠厚。儿子张蓬勃，儿媳邹氏。孙女彤儿非邹氏亲生，自不必再介绍。

        由于酷暑难当，便由唐小芙的母亲亲自下厨，安排了消夏夜宴。

        唐府花园里，一水亭旁，分别设了男女两桌水席。因是自家人，只用了一淡黄色轻纱帘隔开，似有若无的朦胧，配上夏夜点点萤火，也算是趣味颇佳。

        说是水席，可唐府却比不上皇亲贵胄，没有那般规模庞大的山水石桌。

        便在不算小的后院水亭子里，安排了三个竹筏，轮流由下人在竹筏上运来冰镇的甜品和时兴的水果。水亭里还安排了足足五场舞乐表演。此时正是妙龄歌姬弹箜篌，柔美舞姬相应看。真可谓是“千竿竹翠数莲红，水阁虚凉玉簟空。琥珀盏红疑漏酒，水晶帘莹更通风。”

        幸好皇上不在，怕是他看了也得惊叹一句，唐侍郎好享受啊！

        主子们各自饮食，下人们也从旁伺候。不当值的小厮丫鬟们有躲在厨房偷吃的，有树林私语的，有上街喝酒打牙祭的，众生尽欢，一同消暑。

        此时，一不合时宜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纷纷抬头，看向男子那桌的四姑婆。

        此时，她正端起一杯装满葡萄酒的琥珀盏，气势十足的说道：“为庆祝我唐府大小姐喜登高枝，也为庆贺我儿新官上任，今日为我这一儿一女，我老婆子先干为敬！各位，且随意！”

        一口喝完，便怂恿着身旁的儿子张蓬勃，叫他赶紧起身为叔伯长辈敬酒。只可惜，这位表哥也是个扶不上墙的，酒还未过三杯已是脸红，晕乎乎站起来却失手打翻了旁侧大姑父的酒，只连连赔不是。

        看着儿子生生打断了自己铺陈好的开场，四姑婆心里不悦。但因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也不好当众训斥，只尴尬到用言语找补：“呵呵呵，哎呀，瞧我这儿子，就是不胜酒力。官场上这么单纯不媚上的年轻人也不多了。就说咱们唐家，这一辈年轻男子也就只有蓬勃一个了，以后啊，他就是咱们唐府的希望，也是咱们整个大家族的未来。还请各位叔伯长辈多多提携啊！”

        “四姑婆，你这话就说的不准确了。友仁姐夫在工部也是后起之秀，二姐夫三姐夫都是兢兢业业的，怎么，就只有你家亲亲儿子能代表得了唐府了？”三表姐林蕊儿接话，嘴边笑意盈盈，内里却在提点四姑婆不该口出妄言，不把几位姐夫放在眼里。

        唐小芙心下道一句，好家教。不愧是清流世家的门风，不捧高踩低，不见风使舵。

        “三姐，小芙也赞同你说的。别说有官职的姐夫了，即便是咱们唐府的姑娘们，也个个都是好样的，只看三姐你便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大姐一手行楷翩若惊龙，连男子都自叹不如，二姐一曲琵琶弹得连司空都赞不绝口，一点不输男儿。”唐小芙也不甘示弱，附和道。

        “好好好，你们都是我唐府的好女儿。只不过，日后在夫家受欺负了，还是得娘家有个能扛事儿的儿子，给你们出气不是？你看，你大姐二姐三姐还有你，都是女儿身，如何能懂朝堂那些门道，有好些事儿啊，只有男子能做，只有男子做了才有用！”

        “那敢问四姑婆，你此话又是何意，莫非我们几个姐妹就不配坐在这里了？”

        三表姐已然有些恼怒，却极力克制着情绪。

        “哪有，我的意思是呀，纵使你们带再多的财富去往婆家，婆婆也不一定会善待你们，还是得靠娘家有人！你们看呐，这唐府百年声望，家大业大，五弟的儿子又还小，如今亲娘名声尽毁，唐府没个正宗继承，可怎么能撑起来哟。”说完，拍了拍正在身边呕吐的儿子。

        见儿子一脸迷蒙，已是烂醉，心道真不给老娘争气，面儿上却也还是硬挺着，撑起排场，对着满座笑意相迎。

        “原来四姑婆的意思是，要咱们四姐妹放弃唐府的继承权，全都给你儿子，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儿子也只生了一个女儿彤儿，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唐小芙故意呛回去。

        在几千年以后的世界里，儿女都有继承权，唐小芙就是看不惯四姑婆明明自己是女人，却要做男权社会里专门钳制女性的刽子手，不仅不给女性谋福利，还要把女人往死里逼，还要把这套封建思想当做长矛，一次次往女儿们身上刺个血肉模糊，非得看女子卑躬屈膝自愧不如男子才算满意。

        唐小芙冷笑，既然你嘴上不积德，那我就当你在犬吠。若是被狗咬了呢，就要把狗屎和烂泥一般的思想再还回去，糊你一脸，给你一个血肉模糊。

        “是啊，唐府以后的家产可算是后继有人了，以后呢就由四姑婆你的孙子来继承好了。哦不对呀，我居然忘了，你没有孙子，也只有孙女儿呢。”三表姐冷嘲热讽，余光瞧见三姑婆瞥了自己一眼，便是噤声不再说话。

        “四姐，坐。这是我新做的蟹酿橙，大家尝尝还合胃口？”此时，许芝平引着一众丫鬟来到水亭边上。

        “舅娘，你别忙了。身为当家主母怎可亲自操刀？快来坐。”三表姐关心的上前，拉着她的手便要回座位。

        “这是她该做的，咱们在座不是长辈就是自家小辈，她作为唐府的媳妇，一个外姓人，操持宴会再正常不过了。亲自做几个菜怎么了？就是给五弟亲自打水伺候洗脚，也是应该的。以夫为天，才是唐府的正宗。你们几个姐妹，可都听明白？”

        “明白明白。”唐小芙看着四姑婆可恶的嘴脸，正打算恼，突然想起什么，指着嫂子邹氏说：“哎呀，表嫂，你看表哥都吐成这样了，你快搀扶她回去吧。”

        邹氏隔了老远，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自家婆婆的脸色，便是扶着张蓬勃去往自己住处。

        林子里，烂醉的张蓬勃被邹氏搀扶着，一边走一边吐，终于有点清醒了，鼻端忽然传来一丝异香，他皱紧眉头，问邹氏：“这是什么香味？”

        “绿因果香，怎么，夫君不喜欢？”邹氏愣愣问他。

        “你突然涂这香味做什么？”张蓬勃突然暴躁，一把推开邹氏。

        就在此时，静谧的竹林里，黑漆漆的天色之下，一声空洞又尖细的嗓音传来：“张郎，你从前最是喜欢呀。”

        “什么人，谁？！”张蓬勃突然大叫。

        “啊啊啊啊，有鬼啊！！！”

        众人都被不远处竹林里，张蓬勃的怪叫惊住了，纷纷遣人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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