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只猫
被当场问懵的女生倏地瞪大了眼睛。
几秒过后，女生胸口鼓起，又迅速瘪去，像是只膨胀了短暂时刻被无情钉子戳破的氢气球。她显然是暗叹了一口气。
任鉴温扯了扯口罩，将它上拉，布料轻轻压迫着眼底卧蚕，“我、我也是会上网的啊……”
“嗯？”年轻人只简单抛出一个音节。
听着是轻飘飘的，实则暗含重量。
顾弋目光紧咬着面前女生扑扇颤动着的纤长眼睫，显然在等着她更加详尽的说明。
任鉴温回复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丝的机械：“就是，在你微博上，看到的。”
短短一句话，却顿了三顿。
她像是个渐冻症患者般，说话于她来说像是越来越难，难到无法连贯进行的事情。
闻言，顾弋双眼短暂地弯了一下。
网络一线牵？
他轻笑一声。
任鉴温愈加不好意思。下巴埋得更低。
顾弋语气有些新奇：“你还关注了我微博？”
啊，这个么。
……虽然没点“关注”。
但确实是小小地关注了一下的。
任鉴温慢吞吞地点了下头，有些虚脱地嗯了声。声音含含糊糊的，只想蒙混过关。
原本以为他还会接着追问些什么，但他只是略显敷衍地“哦”了声。这样的回应不咸不淡。
之后，他没在微博这一话题上继续下去。
反而是问她：“你刚刚说，这是什么虫？”
“面包虫。”任鉴温说，“面包就是，那个面包……面粉的面，包子的包。”
“……行了，知道了。”
还要仔细阐述“面包”是哪两个字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科普是一回事，给小学生上语文课是另一回事。这两者又不是什么值得研究的交叉学科。
任鉴温继续：“它有时候也被叫做‘黄粉虫’，是一种饲料昆虫。”
“嗯。”顾弋挺认真地听着，也许比当初数学课上学解析几何时还要专注三分。
见女生停了下来，他又给了一个眼神，示意女生继续说下去。
于是，任鉴温像是小时候的玩具青蛙，拨一下就跳一下。
“大规模养殖也是为了喂食像蝎子、观赏鱼这样一些动物。它的营养价值可是很高的，譬如蛋白质含量比我们日常吃的牛肉啊、鸡蛋啊这些高多了，同时富含维生素、矿物质和各类氨基酸。”
他低了低下巴：“哦。”
给出诸如哦哦嗯嗯之类的简略应答的同时，年轻人的眼神跟随着说话的女生温和移动。
“而且，鸟类是很喜欢吃面包虫的。”
“这种小虫子易于消化的同时，也具有相当不错的口感，是很美味的。”
说到这里，顾弋表情微变，挑出一个词来，反问：“……美味？”
“嗯。”
任鉴温点点头。
“对它们来说，吃面包虫大概就像……”任鉴温想了想，“大概就像我们吃芋泥多多一样吧。”
为了让对方有个更感性直观的认识，任鉴温打了个比方。
“芋泥多多？”顾弋轻声咕哝了一句，“好像在哪听过。”
他略作思量，但一时想不起来。
任鉴温：“……”
“哦，网红面包啦，你肯定在哪见过。”
“比如刷微博啦，刷朋友圈啦。”她声音越来越低，“这也不重要，对吧？”
“挺重要。”顾弋摇了摇头，“还是要感谢你。”
“？”
任鉴温茫然不知这突如其来的谢意是为何。
“谢谢你帮我排雷。”
“……？”
“以后芋泥多多将出现在我的食物黑名单上。”
“……”
“这种人生打上了新的更新补丁的感觉真好。”
“……”
你们游戏圈的人的比喻也太奇怪了！她需要想整整三秒钟才能明白。
任鉴温：tt
而且。
别这样。
芋泥多多这么好吃，请不要因为一些稀奇古怪的人为因素而放弃它啊！
任鉴温吸了吸鼻子，不自觉地开启了教育模式。
“你不要对长得……长得丑的东西有偏见啊。”
她语气温和，还真有点像学生时代总擅长真情流露劝浪子回头、学渣奋发的好好班主任。
年轻人偏头。
就差没掏了掏耳朵，直接晾她在一旁。
“人的偏见是一种最顽固的东西。”
“……”
“温·菲利普斯。”
任鉴温：“……”
把什么伟人搬出来，就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吗？
原本，就此打住就够了。
他不爱听，那么她就不说。没什么不好。她还省事儿省力。
但是，难得她也想锲而不舍一回。
于是，身体比心更诚实。
嘴巴比大脑先一步作出反应。又有滔滔不绝的说辞从中溢出。
“面包虫可是相当绿色环保的，它可以解决各类废弃瓜果，还有不新鲜的蔬菜，通过它的腹转化后，面包虫的粪便又可以作为有机肥料用于蔬菜种植。而且，它还能完全降解塑料，虽然一只小虫子每天只能吃一点点，大概零点三毫克左右的泡沫塑料吧，但即便如此，它们也是很伟大的。”
听完这一番苦口婆心的长篇大论，某人对待面包虫的态度却坚如磐石毫不动摇。
只见年轻人嘴角微勾，皮笑肉不笑：“对不起啊，我这人肤浅，就是比较喜欢长得好看的。”
紧接着，他弯腰，逼近。
剑眉之下那双生动璀璨的眼睛露出没想善罢甘休的情绪。
“你总不能强迫我喜欢你——”话说至一半，剩下的内容像是被吃文字的怪兽吞了去般，瞬间陷入空白的沉默。
欸，什、什么嘛？
她可从来没有实施过强迫他人的行为。
女生将惊异的心情藏住，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睛。脸却在阳光下逐渐变热、变红。才退散没多久的余热再次攀升，一直蔓延到耳朵。
以为盯着路边刚刚差点害她摔一跤的小石块就可以把窘态缩到最小。
这样的想法很天真，但却也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不对不对——
这话，从根本上就错了啊。
他们之间，绝对用不上“喜欢”这个词吧。
任鉴温被他说得脑子嗡嗡直响。
她内心混乱一片。甚至要怀疑是不是现实出了什么差错。
也不知过了多久。
单纯按照时间长度计量的话，那应该很短暂。但由于太过煎熬，所以体感上，简直漫长得不可思议。
他清凉的声音和灼灼目光剪开这沉闷的午后。将囿于她四周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热空气统统赶跑，打开一道缺口。
“——你送的这个面包虫吧？”
说完这句，顾弋悄无声息地把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拉回到安全线上。
……哦。
被无形之物吊起悬空的灵魂狠狠地摔回地上。
偶尔心里也会冒出“啊，有地心引力真好”这样胡乱奇怪的想法。
红色警戒线消失，在脑海里滴滴作响的危机劲爆也已解除，任鉴温无神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她动作仍呈现出躺了上千年的木乃伊死而复生后的那般迟缓，神经系统慢慢恢复只觉，深呼吸的时候只觉得眼睛周围发达的汗腺在大喊大叫，狰狞咆哮着宣泄如潮水般起起伏伏的波澜情绪。
又不是隔着屏幕打字聊天。
说话也要分成两截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她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掏出浅色手帕。擦拭时，随微风起舞的丝滑布料如同帘子，欲盖弥彰般地遮住她眼睛。
没多久，塑料袋又发出簌簌声响。
顾弋把盒子重新放回里面。
任鉴温收起帕子。不知不觉间，手帕已被她攥得皱巴巴的。
“不要浪费这么好看的袋子装这种东西。”
任鉴温听到他散漫开口。
“随便塞个废纸盒就行了。”
“……”
任鉴温无言以对。
可是。
还不是因为你喜欢粉色啊。
垂眸，无神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女生又心疼起屡遭嫌弃的面包虫来。与此同时，她的神色也勾染上一丝不知为谁而生的委屈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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