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质疑
名月香上前一步，向胡王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回禀胡王，小女乃是禄昌城内名氏食楼老板，名月香。”
胡王紧蹙的眉头稍缓，目光却仍如寒刀般锐利，紧盯着她，似要剜进她心里。他开口，声如钟鼓：“今年春秋几许？”
名月香沉吟了片刻，老实答道：“小女不知从何说起。”话音刚落，一旁的胡不渊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袖。
闻言，胡王脸色铁青，抓起惊堂木向胡不渊掷去，胡不渊昂首挺胸站得板正，任由惊堂木重重地砸在自己身上，眉头微皱，一声不吭。
这一掷并未动用法术，是极普通的一掷，可惊堂木之所以叫惊堂木，是以质地坚硬、抗砸耐摔而出名，用来砸人也是极疼的。名月香本以为他会躲，没想到身旁的男子竟是如此刚毅一步未动，她连忙转身察看，果不其然，摔在地上的惊堂木已从中裂成两瓣。
胡不渊缓缓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自己无碍，名月香旋即转身拱手道：“胡王，小女所说并非刻意隐瞒，乃是小女从前头部受伤，记不清过去了多少年岁。”
胡王眯起眼睛，向前探首：“你与我儿相识几许？”
名月香保持拱手之势，声音清脆：“三年。”
此话一出，胡王眯起的眼睛散发幽光，大殿内气温骤升，木质品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名月香心知胡王此时动怒并非为自己，实是为三年前胡不渊负伤归来而气，胡王除了是昌岐山的王还是一名父亲，就凭他想要为胡不渊订婚来冲千年劫数一举，她便能断定胡王是十分疼爱这个幺儿。她平移一步挡在胡不渊身前，顶着热浪抬头道：“当时小女被歹人追袭，得不渊搭救才幸免遇难，还请胡王莫要怪罪于他。”
胡王冷笑：“伤他的乃是泽仙门点舆镜，你一小小食楼掌柜何德何能劳动泽仙门盘池仙君亲驾？”
看来是瞒不住了。名月香面露难色低下头，余光看到月星洲想自己点了点头，这才说道：“小女早年偶得机缘寻获一物，泽仙门口口声声说此物是他们的却拿不出证据，我不给，他们便用点舆镜将我与不渊从滂沱山府上拘到泽仙门中，此事滂沱山仙君二人是知晓的。”
话音刚落，名月香忽地觉得右肩上一沉，扭头看去，一只指头修长的手正搭在自己肩上，不知何时胡不渊已来到与她几乎平行的位置，只要她抬头就能看到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胡不渊嘴角上扬好似在笑，语气却冷得渗人：“父王，不管她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这劫我已然应下，此时已再无回旋余地！”
听了这话，胡王的眼神暗淡下来，大殿也恢复了雨时的凉爽，众人出奇地一致保持静默。
半响后，胡王缓缓开口，那声音听上去似是转瞬间老了十岁：“来者是客，你带他们下去吧。”
胡不渊牵起她的手，不再里胡王，而是来到沱山君夫妇二人面前道：“让大哥大嫂见笑了，我们移步到外面谈。”
沱山君夫妇点点头，起身向胡王拱手告退，随着胡不渊一路来到府邸后院，停在一处凉亭下。
清风飘摇又带雨，水汽沾在衣衫上，有些沁人。
月宁舟率先开口道：“贤弟，这名姑娘当真是你的千年劫数？”
胡不渊苦笑一声，松开握着的手揉了揉自己胸前被惊堂木所砸之处，靠在亭柱上，声音又淡又轻：“确是。”
名月香听的一脸懵，问道：“月大哥，这千年劫数为何物，为何老胡王如此紧张？”
月宁舟面色凝重，看了一眼身旁的月星洲答道：“并非所有动物都能修成地仙，想成地仙除却血脉传承，还需一定的机缘。大妖子嗣虽有传承，想要成大能，还需历劫，而劫数无外乎两种，一是实力深浅，也就是人修突破时亦会经历的雷劫，其二则是戏班话本中时常出现的七情六欲之劫。若是雷劫，平日修行勤勉些，倒不大要紧，而这七情六欲之劫炼心，非得大彻大悟有所取舍，渡过难关自是好的，渡不过…一身修为尽毁已是轻的。自古以来大妖无数，活的太长有悖天道，子嗣伶仃者大有在之，胡王膝下只有贤弟这一子，故而忧思甚多。”
名月香眨了眨眼，鼻头有些许发酸，又问：“这与…娶妻又有何关系？”
月星洲听她语调有些不对，瞪了月宁舟一眼，出言安慰道：“妹子别急呀，渡劫有危险不假，倒也不是十去九不回的事儿，娶妻是为了早日开启情窦，知晓情感的奥妙，要是夫妻二人之间没有感情，娶再多那也是白搭，不作数的。解情劫，要么是一方有一方没有，舍了就没事了，要么是两情相悦确定心意，就像我与老月这样，也是可以的。”
到底是从发达世界过来的人，一番直白的话语将边上两个男子噎得一时接不上话，只留下一句“你们聊”便相互搀扶着向厢房走去。
名月香看着他两远去的背影发笑，月星洲更是大胆地笑出了泪花，伸手拉她在亭子里坐下，压低了声音学着月宁舟的语气问道：“名姑娘可看中我家贤弟？”说罢，二人又一同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后院中久久不散。
与月星洲聊了一会，名月香感觉好了许多，才坦言道：“我心中自是有他的，可他心中是否有我，还未可知。”
“他待你好不好，你还不知道？”月星洲伸手就是一个爆栗敲在她脑门上，紧接着说：“上回你在我府上被人行刺，可是他第一个冲进去救你，也是他灌输灵力给你化解毒素，还取血给你炼药。”
取血炼药？名月香回想起那日在沱山君府上醒来却是感觉嘴里发苦，原是吃了药的缘故。
见她不答话，月星洲向南面厢房瞥了一眼，又说：“别看狐狸平时到处沾惹没个正经，他认定的事，别说八匹马拉不回，就是八条龙，我看也悬哟，不过三年没见，你说话怎么这样了？”
名月香伸出一根手指沾了点雨水，在亭柱上画下一个个小水圈，理了理思绪用白话文说道：“从天上掉下来砸坏脑子了呗，要是那狐狸没跟我一起被抓，也不至于成今天这样。”
月星洲摸了摸她的长发：“好了，你别自责了，这都是个人选择。那会他还就地刨了个坑给你埋了，过了一个月想去烧香，发现你把土包掀了，他这才醒悟自己埋错了满世界找你，谁知道你竟然来到禄昌城开铺子，真是灯下黑，刚回来那两天被我和老月嘲笑了很久呢！”
“嘿嘿，还好命大。”名月香胡乱应了几句，低头看着地砖，忽然瞪大了眼睛。不对！她确是从坑里爬出来的没错，但她也重新把坑填上了，毕竟何佩环的遗骸还在里面。
这话她当然没说出口，死而复生这种事情本就匪夷所思，何况她在土坑中醒来之时就不见了落灵锁，若是不在胡不渊手上那便后来有人扒了一遍填上，自己又扒了一遍填上，等胡不渊一月后发觉竟是直接扒开没填上的。
这第一波人还好猜测，应是泽仙门的，这第二波人又是哪来的呢？
带着疑惑，名月香已然失了闲聊的兴致，只说自己困了，拉着月星洲来到厢房前的岔路。月星洲将她往南面厢房推了推，自己转身去了北面厢房。
名月香心中有事，并未多说，目送她一程后，打开门进了厢房。
刚关上房门，就听到黑暗中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名月香！你到底是什么？”
听到人声，名月香连忙两指并拢唤出一小簇跳动的火苗向房里照去，一个红衣男子坐在茶案前，凤眼中的温柔早已不见，只剩下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
名月香手腕一动，将火苗甩出点亮茶案上琉璃灯，明黄的灯光照亮二人的脸庞。
红衣男子眼神尖锐，指节分明的手在茶案上有节奏地轻叩。
素衣蒙面女子眼神疑惑，站在房门前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四目相对，既熟悉又陌生。
“你问的是何事？”半响后，名月香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胡不渊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捉住她的手腕高高举起，长袖滑落露出一截光洁的手臂。他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她，眼中防备又疏离：“那日你坠地，场面惨烈，我自是查验过当时你已脉息全无，此时再见，不仅完好如初，周身一道伤痕也未留下，你！究竟是什么？”
面对他这般发问，名月香缓缓眨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已是满眼颓靡：“我自遥远异乡而来，被困于这世间。那时确是已身死，混沌之中沉浮许久，是长生九传将我点醒，旧身成茧，破茧重生，我自是不懂自己是何人何物，又怎能给你答案？”
说罢，她转动手腕将手抽出，转过身去扶住门框，低下了头：“若无别的事，我便先走了。”
“不许走！”一双大手从身后掐住她的腰，胡不渊低下头抵在她耳旁，浓密的马尾倾泻而下，熟悉的松木香气散发开来，他声音低沉又沙哑：“我很想你。”
纤手从门上滑落，心脏狂跳，名月香将身子向身后的怀抱靠去，轻声回道：“我也想你。”
下一刻，腰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将她推得撞到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中意尖脸的，而你，是圆脸！”
名月香气得柳眉倒竖，转过身就要抬手揍他，却被他捉住手腕往旁边一带，推到屋子里。
胡不渊看着她挑了下眉，继续说道：“我是胡王嫡子，修行已逾千载，而你，连过招都如此笨拙。”说完，不等她说话，拉开门直径向外走去，利落地将门关上又在门上加一把小锁。
听着锁“咯噔”一声，名月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抓起一个茶杯就往门上砸，嘴里还不忘叫骂：“臭狐狸！”
女子情愫，如丝如雾，她心里的嫩芽，还未来得及见到阳光，便又被一捧土埋葬。
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只毛色赤红的狐狸轻轻跃上她的房顶，看着泛起亮光的天边，抖了抖皮毛，独自卧在屋顶一角，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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