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只有神圣之事
黑色的春天撞上来,如春天的小熊环抱蓝色的天使。她的胸膛被这股力道填满了:“莫斯提马!”
痛得实在眼冒金星,却清醒无比。
——要不要回应?
【而就这样,神圣的冬天离开了。】与此同时,旁白如此说。
只有神圣之事
莫斯提马在光晕中,手指握住法杖,浑身滚烫,好像太阳就在身旁。她的翅膀被融得不住向下滴水,亮晶晶的碎片都抹去了。有两块矿石堵在干燥的喉间,像是核桃卡在叶中。春天还没到来,一切寂静无声。雪花落在她几乎凝固的脚印上,最后一盏灯最终熄灭。
“莫斯提马。”她从拉特兰出走之前,被这样嘱咐,“——你是神明的孩子啊。”
她想:也是,毕竟自己手上还沾着祂们的血。
起先——事件的起源,她在维多利亚的边缘消极怠工,种土豆。土豆有很多个,芽像兔子的尾巴。莫斯提马以拨开尾巴为乐,然后听见“轰隆——”一声,而她也突然地“咯噔!”;本就黯淡的光环“刺啦——”地撕开,如灌满果酱的瓶瓶罐罐地发出响声,脸上的微笑有如广告膜,没有来得及撕下就扔进了塑料袋。一切猝不及防。
综上,她被绑架了,同时,案件发生得十分诡厄。
黑暗罩住了堕天使青金色的眼睛,将她隔绝在外,像是要把她拉扯,成为一只没有力量的红豆面团。尘土如冰丝,萨科塔先感到惊讶,再感到如海洋般蔓延上来的疼痛。随着潮水上涨之外的,还有无时无刻的漂浮感。脚踩不到一点平地。然后她就听到那个声音说:“莫斯提马哟,你是神明的孩子!”模样像是把核桃仁咽在喉咙里,尝百草的园丁无处不在。
所以事态很明显,案件并不是无故发生。其目的虽不明,我们却能从中窥见可靠的影子,比如上司和下属关系,又或她真的是很多薯。总之,先简单概括一下莫斯提马此时的状态:她在这份被召回的黑暗中无法动弹,睁着眼睛,酷似一只浑身不自在的刺猬,但又很快放空。此乃莫斯提马的特长,以意念取胜;在气势上成为可靠的凶恶(也许吧)的大人,并试图发出“嗯?”的声音。然无事发生。
再次申明一点:紧急危险勘测员莫斯提马心理素质很高。具体表现为条件反射做出相应揣测(前略,“菲尼克斯,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对吗”、“另一个工作周期内的考验也不错。”)。而不论哪种预设假说,莫斯提马都自知甚明:她,姑且一只萨科塔,并无大多自由权。如在卡兹戴尔大迁移时,如双王争霸时。毁灭与死亡,这些之间,她仅仅如尘埃,一撇没有捺,横竖都是灰。更不妙的是,此时她的额头发烫得如一只要熟了的蟹,虽然没有躺在软绵绵的沙滩中,却也潮湿得不行。拧哪里都会流出液体:橙色的芯,淡黄色,淡金色的皮肉。咸的,被抽出,又细软如泡沫。
她习惯按兵不动,俗称相对静止,如鸵鸟躲避四分之三的太阳影子来躲避时间,间隙继续不断地思考:也许是某位大能不小心地按错了电话键,顺了那么一点点力就把自己从泰拉拎到不知名的地方,稍后就会拨通正确的区号。这不是一件大事!但也不是一件小事——干站着实在很无聊,她又没有兴趣探索黑暗的成分(如奥秘、世界的最深处、未知全貌的种种),没有兴趣做一个思考者(否则十多年前她就会选择成为一个哲学家了)。
而生灵总有自己活着的方法,就像螃蟹会拖着壳走来走去,杜鹃会抢别人的巢穴,人类发明了更好的消遣方式——为生存又不为生存:游戏。介于这里都是黑色,这款即兴游戏便以这样的旁白开篇了:消灭怪物,勇闯地牢!简单易懂地a(以wasd键或纯鼠标就可以控制人物,内存只需541mb,开局是一个人和一只鼠标,以及一些小小的旁白)。她想。然后她听见了敲门声(更像是终于发呆出了幻觉)。又,此间的旁白是:“某萨科塔在冬夜里被召回,所谓天堂之上,远离土豆靠近雪的地方,敲门。对方先说:‘请进。’但嗓音又更像是发怒。于是天使站在天堂的外边,接受问答,脑袋低低的,实质是在数黑暗里还有几个光点。”莫斯提马很喜欢玩这种旁白游戏。
终于,沉默里有了声音,且越来越大,像是水波,却没有具体的扩散点,于是更接近太阳光。但它不是平行的,最终全部聚集在了莫斯提马这张还在微笑的脸上。
“你为何背叛?”黑暗中她被这样问到。
“你为何背叛我们?”她的手指发僵,像是钉在十字架上,躯干被打包。
“你为何这样远离他人、背叛我们?靠近一些,莫斯提马!(此处有不明的呓语声)你与我们是同样的。我们都是祂的孩子……伟大的神,伟大的祝福,金色与我们同在。莫斯提马,你为何背叛神圣?你为什么选择逃离——难道你没有看见?难道那日,你没有低下头来,接过你的法杖?难道我们没有将爱与永恒赐予你,没有让你从死亡脱离?难道我们没有承诺你,以你之名,不用失望、孤苦、伶仃?”雪凝结,落在她的兜帽内,沉甸甸的都变成了冰,冰刺入皮肤,成为更多的水。
失望吗?她想着,没有应答那个声音。如果真的回答了话,脑袋反而会轻轻地被砍掉吧。不该做的事情就不用做。莫斯提马小时候听礼拜,最后的祷告为了省事,只念头和尾。彩窗前她换上镶着金边的礼服,提着小提琴,光线斑斓得如同死去的蝴蝶,人人都称赞她是最好的人选:“多好啊!莫斯提马。你是多么适合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最合适的部分,那就是灵魂了。你如今也是要看见你的灵魂了呀:你还那么年轻,尽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你已经有了方向!多好啊,莫斯提马!”他们说,“不要在意别的了,你站在这里,不就好了吗?靠近祂吧,祂偏爱你。祂会对你说的,那些遥远的、古老的、有意义的、无上光荣的、神圣的。祂会对你一一道来——去吧。”多么像此时啊。
而在莫斯提马眼里,这些话语和幕布差不齐,它们都散发着劣质消毒水的气味,还有卷在一起混合的干瘪的感觉。莫斯提马从拉特兰神学院毕业,选修的维多利亚戏剧史有百年活动,她很荣幸去观赏了经典话剧。话剧里的人也是这样手舞足蹈地推动情节的前进,说:“以我们的胡须为誓,要是我们有胡须的话,你是个坏蛋。”而不论那时还是这时的莫斯提马都可以笃定地以自己手上的甜甜圈起誓:人生不需要回答。
不需要多么认真的,朋友!堕天使给好友写信,很狡猾地在最后留下这一句,也不怕代收者看了把她毙了去。但她说的是实话,也总是料到,实话即便说了也不会被相信。这和真相总是躺在一旁不被理睬是同个类比。之前的十九年里,名为莫斯提马的萨科塔根本没认真地干过什么事,不管是学业也好,恋爱也好,生活也好,但还是被缠上(”多好呀,莫斯提马!”):十九岁,她正式受洗,如一只没看见火却已经要死掉的蛾被兜兜转转地罩上盖子,和灯油埋葬在一起——真是喜剧啊!如果有旁白,就会这样念道。
很久以前的莫斯提马试过逃跑——在她没有捡破烂的习惯之前,腿脚方便余裕的时刻,蓝发天使随便套了件大衣走出门。高高的太阳迎接长排的影子,她走得轻松,翅膀碎在帽子里。然而走出三千里后收到毕业论文的消息,得知答辩排到了两周以后,同时拉特兰大图书馆不知为何就在她的面前拔地而起。她习惯想:哦,刚好。日复一日肌肉习惯为自我的卷作出卓越贡献,可谓不动声色地沦陷,又可谓pua是不论身心。当她放弃似的走进门,反而得到礼拜不开的消息。这才哑然说:唉!
这个迟来的叹息则让后面的同行人问道:怎么啦?
先让我们把这些搁置;要听回答,得先想想,莫斯提马是何人?莫斯提马怎么会唉声叹气,道:“不行!不干啦”?她顶多说:“姑且,我们可能要换一个路径走。或许,还可以适当地偷懒一下哦?”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她虽然学会胡言乱语作借口,却也还没彻底下定决心。尽管那时她已很假正经。
于是在一些个人与时代因素下,那个莫斯提马就和这个叫做能天使的下下下一级的新生说:“哎呀哎呀,没什么大事。”语气稍微夹杂着一点点可惜,与没有吃到想了很久的焗盐土豆类似,眯起眼睛像海獭的亲属(并不那么熊,也不那么狗)。这点就很讨厌了。
而她的红头发学妹能天使,是一个很海濑(但很聪明!)的萨科塔。两人相遇是因为能天使很早以前就习惯从就读高中的窗户一跃而下(二楼),爬墙走小道去隔壁大学逗猫。后来跳级成大一,就与大四的混一起上。她姐姐苦口婆心教育:请走大门!又用奶油布丁拜托大四学姐莫斯提马,发很多条短信:请让她走大门。
莫斯提马与任何人都很好说话,能天使又是很热络的孩子,两个人交集虽并不多,但由于后者会挑时候来找莫斯提马吃便当,就渐渐熟悉起来。所以也许,归根结底,两人熟悉的原因是莫斯提马做苹果派本当上手。此情况之缘故又能概括为种种种种:首先,蓝色萨科塔有一个家里有院子的阔好友;其次,她的另一个好友是拉特兰植物保护协会成员(据说本来想参加鸟类保护协会,但被周围数以十计的猫吓退了);末者,莫斯提马虽闲来无事,但不愿选修化妆术、源石技艺和蜡笔水彩课,于是迈入厨艺大门。顺便一提,她选修课的论文名为《论亲手栽培的食材与未知食材相互作用与区别的选择性研究》。
出走这日拉特兰的天空很蓝,云朵丝丝缕缕,如长长的鱼骨。斑驳的阴影底下,很熟悉莫斯提马的红发萨科塔眨眨眼睛,看上去挺高兴地说:“是吗?”
“那我们去快餐店吃饭吧。”她提议道,“我很想要那个新出的冰激凌联名款挂件。”
莫斯提马没有说“你不是已经有好多个了吗?”,而是痛快地答应了,这也是能天使非常高兴与她一起玩的原因之一。而第一次即兴的逃跑也就不了了之了。拉特兰的夜晚很宽容,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发生,它很安静,所以只要没有激起回声,便毫无波澜。她们在宁静的街道上散步,雕像有红红的鼻子,河流从桥洞下穿过。还吃了香草味巧克力各一支,融化了滴在手里黏糊糊。
这晚后两周左右,莫斯提马在重重围攻中成功答辩上岸,拿着铳枪使用证去了教堂。她受礼,尖锐的银光刺向中央,如一大块幕布降下,蹩脚的演出仍要继续。萨科塔在微笑时想:圣水浇下来的时候真让人想要尖叫。
而旁白也注定这么说:“这真是一个神圣的冬天!”尽管没有下雪。那一年拉特兰没有堆起雪人。在一切如雪橇飞越天空般叮叮当当的手续(包括修理光环、填补心脏、透析灵魂等)过后,莫斯提马正式加入了信使行列,终于带薪远游。她在地图上一个很小的点,但很快就走满了整个圆。泰拉是圆的。而人在其中如会爆裂的蛋浆,信使带来加固它们的蛋皮,却也并不松脆。葡式蛋挞在圣诞节很便宜,买了六只装,三个囫囵吞枣地吃,另外的分给了路旁的猫咪。蓝色萨科塔摸着猫咪的头,被光晕吸入,奔波在无数个节点,没有调休。
这是亡灵节后一个月,她见到干燥的软绵绵的幽灵,“可真是让人吓一跳的意外重逢!”:金红色的眼睛,亮红色的头发,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被捏造,浑身亮晶晶——能天使在龙门镖局蹲草丛,两颗子弹送给□□、两颗子弹送至天空之上,喧嚣、美满、果断。圣诞歌的旋律从收音机、通讯器和牙缝之间跳跃,熏得人暖洋洋。收手后,才仰头,向她打招呼:你好啊,莫斯提马!
堕天使在五花缭乱的莱茵生命、哥伦比亚咖啡、沙娜尔香薰、乌萨斯小熊饼干等广告牌中停下脚步,瞥见能天使手里的苹果糖,回道:你好啊。
苹果糖如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这是被按着肿了。两位萨科塔换了个地方叙旧,来到石桥上,很多灯从下面游过。不论什么节日炎国都放灯,燃烧的火光倒映得她们都很亮。法杖咕噜咕噜转起来,好像也想凑个热闹,堕天使轻轻把手放在上面,圆形缺口就又装死不动了。
她们分了糖果,稍微地交换了钱币。实名偷渡的能天使囊中羞涩,莫斯提马则刚领了薪贴,大方地请客。她们还买了喷喷香的炒面面包,面条里有些烧焦了,很脆,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你从哪条路过来?”莫斯提马很热情地问道,身子稍稍侧过去,能够很好看清萨科塔如今的装束:大口大口吃着面包的——“幽灵”——六支守护铳显眼地飘在背后,如贝壳般将其拢罩其间,好似护食;萨科塔很瘦,但很有力量,光环比烧着的纸灯更亮,脸颊似苹果般红彤彤,很让人感到食欲。莫斯提马也学着对方眨眨眼,大口地咀嚼米粉,不怕被噎到。而能天使不由自主地开始哼一些她们都听得懂的歌,也不论口腔里满是苹果的香气。她们坐在一块,影子落在水面上,像是船只,而土地又浮起脚印。在好久以前,封闭之拉特兰,莫斯提马也种下过几株苹果树。日日夜夜莫斯提马闻见种子的味道,早已熟知其成熟后的一切。她感受根尖的生长,牙龈也在大喊大叫。
“我预感很快就要下雪,就来了。”红发萨科塔摇晃着腿说。石桥上的雕纹照得很清晰,人来人往,人去人流,时间并不明显地倾泻,融化得最为厉害的直线上,一切合并为一道长光。我做了一个梦,萨科塔告诉另一个萨科塔:在来龙门之前和来龙门之后做的是同一个梦。能天使组织措辞,很多黑暗、很多光,两个本来是在一起的,但后来因为什么分开了,不过不是什么坏事。在梦里,一切都变得很遥远,可她又很快地掉下去,势不可挡地砸在原野上——状似陨石。这时候她还没有醒来——失重之间,她听见很小声的歌声,像是从喉腔和蘑菇缝隙里钻出来的一样,她下意识地放轻声音,凑到萨科塔耳边,告诉她:那好像是你的声音。
耳廓里温热的消散了寒气,莫斯提马没反应过来,旁边的能天使则是张大了嘴巴,有什么便轻盈地飞进到口腔里。红发天使被刺了下,却笑了起来,骄傲地宣布:“看,莫斯提马,下雪啦!”
飘落的雪好似无数颗星星。它们跨过龙门,无拘无束,其轨迹与能天使坐着的这条直线重合,是愈合又赐福了的伤疤。像是换季才发芽的种子,让堕天使胃里嘴里和眼睛里都有东西跑出去,于是胸闷、眼冒金星、免疫力不足地打喷嚏、喉咙发痒。这是过敏了。但左右都能听到能天使说话:“好冷”、“好漂亮”。模糊的视线里苹果糖的影子凝固在对方指尖,一个很小很小的点。莫斯提马知道烧苹果糖并不需要达到很高的温度——比人体温高一点点就可以——不会烫伤,所以有久违的安全感。
能天使又往嘴里塞了半个面包,伸开手含糊不清说:“我是从这里来的。”
“这样啊。”蓝发萨科塔说,雪花落在她的手掌上,她低着头,像是观察很多个游动的小点,“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这些小点又重新凝聚,变成黑暗的一部分。
“……神派你前往人间,并非空留蛀齿。你理应为神分忧、解难,你是最坚定的信者。莫斯提马,你被神庇佑,来到此地,偏又执拗地向左去;我们呼唤你,你却丝毫不应,已是一年了!莫斯提马,想想吧!你是神的孩子,别再执迷不悟。”
黑暗如波纹包裹莫斯提马,好似温热的井水包裹住了酷似星星的光球。那日的雪被点燃,化成现在的水。她在波纹里想着:是吗?真的吗?好吧。就在忖度的这几秒,脚底下的土地变得坚实、变得丑陋。黑暗造就干涸的洞窟,吞没时分细密无声。她摸摸自己的脑袋,上面的尖角已经被腐蚀了很多。第一个孔是因为她失手打死了旅伴;第二个孔是因为她放走了黑色的山羊;第三个孔是被火烧着了,但并不痛。她又能活动了。蓝发萨科塔左脚踏踏,右脚提提,筋骨咔哒咔哒响,那个声音也一直回荡,一定要找个应答:这是一片走不出去的黑暗,只有祂得到了回答——才会怜悯;才会惩罚。
莫斯提马念神学研究,辅修圣经研究(其他人都反着选),花费四年得到以下备课模板。一曰:“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这是教化;二曰:“他的血归到我们和我们的子孙身上”,这是服从;三曰:“你们是世上的盐……”,这是讲道理。又即,先带着各位如婴儿般走一步,再骤然跑很多步,跳进池子里,灵魂就依附上来了。而她从中学会的是:如何看上去没有要飞走,其实已经伤到骨头,忍着有点要呕吐的欲望。
但道义很简单:脑袋晃一晃,那天堂的门就轻而易举地摇摇欲坠,若香杉树抖下雪花。
堕天使眨眨眼,睫毛也抖下来什么。信使传播:幸福、美满、快乐;悲伤、脆弱、忧愁。她做信使有足足五年——莫斯提马抬起头,终于开口,说:我在寻找一个东西。
“——我来寻找我的归路!”能天使高高兴兴地告诉她。
红发天使对龙门适应良好,带着派对的帽子,前几日在快餐店打工时候送的,还有一根滑稽的小丑吸管,可以用肥皂水吹出很多个泡泡。莫斯提马在里面看到自己闭合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的,沉默的,还见到无数飘飘呵呵的,是裂了的塑像。莫斯提马充当导购,两人和从前一样在商业区转了好几圈,旅游手册印满盖章。披萨店里热腾腾的蘑菇汤惬意十足,咽下片状的菌类,感觉有什么也在胃部生长。向外面望的萨科塔抹抹玻璃上的水汽,唱那首大家都在唱的歌。莫斯提马很熟练地想:啊,要来了。
能天使搅搅果汁,她有点犹豫,又显得迷茫,但那双眼睛很亮,所以那份迷茫又变成单纯的疑惑。她忘记了什么,瞬间地,她意识到——则继续问出口:“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橱窗外,人影宛如蝴蝶。人群间翩翩起舞的微笑们:冷漠的、必然的、热情的、饱和的。
莫斯提马回答:“今日是圣诞节。”
“祝福?”能天使说。
“现在的话,的确都是为了祝福的。”莫斯提马说。
“那,纪念?”能天使说。
“如果说纪念,也没错。”莫斯提马费劲地说,“比如,圣尼古拉斯……?”
“再比如?”
“我更倾向于……”莫斯提马把叉子插进奶油里,很多泡沫涌出来,无穷无尽,“圣诞,是要某人死去了,又活了的日子。”以及,她注视红发的天使咽下第三个布丁,q弹滑爽,再次开口的却不是想的那样。沉默了一会,莫斯提马才说:“我要走咯。”
能天使睁大了眼睛,笑容像是丝绒奶茶,莫斯提马却无故由此想起亡灵节摆在路旁的南瓜,路牌上会画很多小鸟,以及“donottouchthem!”。
“好呀,那祝福你,我的朋友!”像是要和蓝色萨科塔轻描淡写的告别呼应,红发萨科塔这样说。或者她已经感受到了,蓝发堕天使还有一些想说出、却没有说出的话。如果要弄明白是件很麻烦的事情,而她决定自己来获得答案——于是她说,“再见!”笑容此刻又更像是丝袜奶茶,有什么从里面过滤了。莫斯提马感到一瞬间的不安。
——但不论怎么回忆,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了;现今,土地好似空荡荡的托盘,莫斯提马站在黑夜受此审判:她再次孤身一人地踏上路途,却并非要满腔热血地拯救什么,或是消极怠工地错过什么。她对逃避很有心得,但却总能接受自我。她在黑暗里走来走去,反复反复地想着。也正如她之前说的,“还有很多地方你可以走。”莫斯提马对萨科塔的建议简短而随意,“或许你还是会回到拉特兰。”
“那会有什么呢?”天使问。
堕天使诚实说:“苹果树。”
树,长起来,长起来,要经历漫长的时间。它很少会说话,大多都在沉睡,莫斯提马躲在阴凉处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好像有一部分也钻到土里去了,但活动时手也还是手,脚也还是脚。那个时候她还没有长尾巴。而等到黑暗吞噬她脑袋,她丢掉手和脚,丢掉身躯,漫无目的地听着的这时,就又隐隐约约地觉着自己是一棵已枯死的树了。树最常用的三件套是:“你好。”“是吗?”“好的。”;最合适的三件套是:“……”“(微笑)”“您说。”。最终竟是法杖不满地阻止她,打她的角,道:别摸鱼了!
于是她就脱离了那个地方,悠悠地从球状体的另一边醒来。旁人说天国就在另一边,总之拉特兰一直是这么说的,卡西米尔也信一点,哥伦比亚偶尔也会声明: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尽管他们连救济都很少做。但终归只是个人不巧的源石技艺所导致——她从维多利亚,滚到萨尔贡,滚到卡兹戴尔的悬崖。燃烧的沙漠扑通扑通地驱逐她,好像心脏驱逐灵魂。莫斯提马跋涉千里,口袋帽子还有手套里都是黄色的沙粒,抖一抖还可以腌制。终于到了绿洲,缺水的眩晕感和脚底的麻木感令她一头栽倒。湖干干净净,而蓝色的萨科塔像只落水的鸟,一阵反胃,一阵庆幸,一阵愧疚:她对自己放了鸽子的神明尚且有一丝人性的愧疚。对方恐怕还在那里喊着:“莫斯提马,莫斯提马,你在哪里?”啊,但还是有点好笑。
“哎,你在这里。”井口上的拉特兰喊到。她的身子小巧,轻飘飘,声音也是,“好巧呀!”红发在夜里也很亮,如果向井水里望去,就能发现亮晶晶的倒影,像是掺了盐巴的米粒,可谓真正的光晕。
“好巧。”莫斯提马抬抬指尖,浑身没力气。她侧着咕噜咕噜喝水,下巴以下不可描述。过了一阵子才在吐出来的泡沫缝隙中挣扎开口,“午安。请拉我一把。”
天使很高兴地跳下来拉她一把,莫斯提马得以归岸。炽热的风支配流动的水珠,堕天使用干燥狭窄的喉腔下咽,五脏六腑很快地归位。而萨科塔蹲下来撑着脑袋看她,像观察水缸里的金鱼那样,用手轻轻拨开堕天使耳旁湿漉漉的发梢,发现对方皮肤柔软得像是死掉的章鱼:“堕天使也总是会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吗?”
“你见到苹果树了吗?”莫斯提马避而不谈,小口小口地换气。
“有。”她听到幽灵说,“也没有。”她忍不住抬头,正好瞧见能天使快速地瞥她的一眼。这一眼掺杂着很多莫斯提马知道的但是不想数出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吗。一口水含在口中没有咽下,她的□□顺势轻轻吐出:“是吗。”一个句号。
“我看不懂地图啦。”能天使轻松地说,从身后抽出枪铳在沙地上划,“我从这里出发。”那是龙门。“然后向西——”快到卡西米尔。“再向上面一点点。”驻留在哥伦比亚?“然后又去南方的南方……”卡兹戴尔?哦,这里的确是。法杖稍稍发亮。
“不过,都一样啦。苹果树生长在每个适合它的地方。”莫斯提马想翻身,可没有力气,只好继续点头微笑,心里想到:不是。但不可抗拒地,对方用手摸她的额头:“你很想要看看吗,苹果树?”
莫斯提马以沉默应答。
萨科塔定定地注视她。
堕天使深呼气,提腹,却没能坐起来,尴尬地眨眨眼睛,只好说:“好吧,败给你了。”紧接着却又很狡猾地转移话题,“但,你似乎没去拉特兰?”
“之前走得太快了。”能天使有点伤脑筋地说,“我忘了回拉特兰的路。”讲后面一句时她眨了眨眼睛,莫斯提马从这份俏皮里看出她撒了谎,并很快做出假设:能天使在十八岁之前逃出来,姐姐呆在医院里,姐姐的同事之一恪尽职守地收拾烂摊子,某个不称职的人则跑到很远。最后一次派对上苹果派烤糊了,萨科塔送到医院、公证所,这是她第一次送快递;第二次则是把自己打包出拉特兰:退学!远行!拜拜!
很有风格。这也不能怪她。莫斯提马想,而这么想便忍不住悄悄扭头,一只电子水獭——每当能天使看过来,她又转回去。能天使见她没有很大反应(面部表情控制良好),就自顾自地笑着回答她:“不过,我不需要了。”
莫斯提马的脑袋动了动。小个子的萨科塔把水喂到头发糊一脸的堕天使口中,拍拍背,松松领口,再次换气。“不过还是谢谢你。嘛,虽然生死在这么说来就好像很讨厌了。不过,你还欠我一个生日快乐噢。”
几口水下肚,莫斯提马得以有力气转更大幅度的脑袋,看见沙地上被对方画出来的一双眼睛和一个弯起来的嘴巴。原来如此。她想,是这样。
“是这么一回事啊!”旁白很可恶地说着。莫斯提马没来得及听内容,就在疲劳感中很快地睡过去了,也没来得及回应。轮到她做梦,高高的礼堂中央只有钟声响起,这可是货真价实地加冕礼呀。“……我们把神的骨骼植入她的体内……”之后的听不清了,“我们把神的祝福赐下——”。
声音是有频率的,但堕天使的耳朵不断磨损,已经无法接收到这些了。再一次的窥探会打碎她的胸腔,恐怕心脏也没法跳动。梦里断断续续的杂音像是骇人的头骨,而太阳就是在头骨之中被托起的。她再次见到无穷无尽的鲜血,那是黑夜,黑夜从死亡中归来:“这是神圣之事。mositima,你来办。只有你能办。你是最好的信使,你引导无数的死亡——记住,这次的死亡,更是新生。祂会降临的。不是天使……不是萨科塔……不是——”
啊。莫斯提马说。她的手不住地颤抖:那是她自己的血。拉特兰的绝密禁忌:每个信使都要在祂的注视下获得新生——新生之前,就是死亡。
所以死亡变得不值一提。
梦里的她晕乎乎地向前走,没有力气地倒在地上,像只被拔了翅膀的鸟,有种冲动想要干呕、对易拉罐吼叫,多愁善感地吞掉整个月亮,但她阻止了自己,惯性地保持苍白的脸色,趴了一会起身,依着步调回学校上课。周身每一个游离的、不属于她的人声都像是诅咒,直到有人向她问好。
“你好!”她的学妹对她说,“我是能天使,你叫什么名字?”
剧中的人高唱着seeyoutomorrow,美丽的黑猫在灯光中起舞。人太多,蛋浆里混杂骨头,这里则弥漫着汗臭味、偷偷带进来的小零食味、没有打扫干净的香水味。而幕布中央跳动的那份火苗又旋转得飞快,似乎连焰心都要被甩出去,跟不上速度。旁白说:“——我发誓!”莫斯提马就记起来了,是她嘎吱嘎吱地吃掉了那根骨头,“祂!”,那些跟炒面面包一起消化在胃里,没有甜甜圈。而五年就“轰隆——”地过去,没有回答地匆匆流逝。“我发誓!”她再次站在桥上,雪下得很大,很欢快,像是无数颂词在噼里啪啦,黑夜与死亡混入其中到来了。只是一瞬间罢了,但后来又褪现出光明:灿烂的、夺目的、睡觉睡不着的光明。光明来自最特别的萨科塔。我们会叫她的名字,她与其他的萨科塔都不同。她很会做梦,很聪明,光环像是牛奶铺成的路那样明亮。她从天上来,蒙莫斯提马的鲁莽行径,不再回去了。她不会被受洗(死亡),但永远拥有新生(信仰)。
她叫能天使。
原来如此。她想,然后说:“我叫莫斯提马。”
很高兴认识你!对方说:“你是拉特兰的哪里人呀?”
“在更远一点的地方。”
“哇,那一定走了很久。”
“你应该也走了不久吧?”
“毕竟我是来寻找的。”能天使说,“你呢?”
莫斯提马动动嘴唇:“我也是。”
时隔多年的梦醒了。几个小时,或者只有几分钟。旁边的能天使在吹口哨,很模糊的调子里有欢乐颂和拉特兰校歌的结合。她总是很轻快。湖面泛着微光。
“你想吃苹果酒软糖吗?”她突然问。
莫斯提马说:“想。”
能天使就又俯下身来,手指摸口袋。她的眼睛靠近她,依旧明亮,又带着满不在乎的活力。而莫斯提马也就趁机摸摸她的光环——没办法,好亮啊,忍不住。萨科塔于是便更低下头,她们已经要贴在一起。太近了、太痒了。红发天使咬住对方的咽喉,那条伤疤被撕开,星星爆裂开来,像是下雪。莫斯提马感到疼痛一点点渗进来,到眼睛里、嘴里,还有眼睛里,重修于好。但又带着星星点点的痒意,好像要倾吐什么:那难以说出口,却又切实存在的、难以面对,却又真正义无反顾的,全在里面了。如同每个热气腾腾出炉的苹果派。
揉印,下肚,烫得舌头都感觉不到更多,喉咙也甜得都是果核与果粒。夜光如水,匆匆而下的河流冲散她们,又将她们带到同个地方——能天使再去咬她的唇瓣,才放开她,伸手:“走了吗?”
莫斯提马“啊”了一声,笑一下下,嘴唇破了,衣服湿漉漉,很坦然地说:“我的脚抽筋了。”
“那就再躺会吧。”
她们一起躺在水中,浮了起来,像是纸船,相对地游去。光环黏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加厚了的甜甜圈。这就是发誓了。好饿啊,胃不停叫着。她们一起流淌,在神圣的河中神圣地快乐着,直到被石头撞到,哎呀哎呀地站起身来;直到岸上开满了雪花,白色覆盖在冰冷的嘴唇上,划开一道闪电;直到她们都变成一片一片的花。
闭起眼睛,就是这样一片寂静中,春天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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