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无二日
黑风寨的农田很美。
暖风缓缓吹来,湛蓝的天空下是青葱苍翠的稻苗,在清晨的阳光下绿得直逼人眼。河水清澈碧绿,如绸缎一般萦绕于蜿蜒绵亘的梯田间。
能不美吗?那是她母亲用命换的。
母亲用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平贼寇,废奴籍,兴教化,修水利,将黑风寨及其周围绵延起伏的荒山变成如今的沃土。
钟离翯继续向前走着,鸭群的嘎嘎声,水车的哗哗声不绝于耳,迎面扑来草叶和泥土的香气。沿路的农人向她打招呼,她便礼貌的回礼。
“月英,今年的收成如何?”
赵月英笑笑,“回大当家的,我们在湎河旁加固了堤坝,又引了几条支流到田地里。兴隆渠和吉祥渠打算在今年正式竣工,广仁一带洼地加深,变成了水塘,可以养鱼和鸭子”
“很好。”她拍拍赵月英的肩膀,赵月英便兴奋的挺直了脊背。
“我拟了一份文书,凡巫医百工匠人之流,能献策促耕织广蓄积者,赏银三十两,名额一百人。你明日拿去给三长老看一下,把这件事批了。”
“是!”
说是拿给三长老看一下,三长老能不能批还是另一回事。她先公事公办的去挑衅一下,看看这度支司的长老能跟她维持体面到多久。
说到底,兵权在她的手里。大不了提前行动,带着兵马杀过去,不过这不太好。
她不想弄得血流遍地,黑风寨本就人手不够,弄得太难看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月英,对于女性官奴,你们是怎么安置的?”
“送往纺织场了,不过那些大家小姐,好像不怎么会纺织的样子……”
钟离翯抚额:“不被糟蹋了就好,至于别的……让罗朗把这一批官奴拉到采兰院做题,合格者送到北院面试。”
“是!”
黑风寨的北院并不比平城的楼阁更高大巍峨,此刻却沉寂肃穆的让人心惊。
何淑慎站在门外,看着前面的人进去又出来,一时心中忐忑。
他们从午时起便被叫来等候,直到未时一刻还没被传唤。
这黑风寨的山大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纺织场的妇人们叽叽喳喳的聚在一起,有的说她骁勇无比,十三岁便跟着老大王出山抢劫,有的说她十五岁便跟亲卫打了山上的野熊扒皮做衣裳。
一个女人,用骁勇二字形容,倒真是好笑,女子当珍重自身,在家插花品茶,怎可轻易出门?那黑风寨的山大王想必是个虎背熊腰的壮妇。
汗水一颗颗的从她的额间滚落,直直的砸在地上。
她不怕死,只是等待的时间太过于煎熬。
“何淑慎!”门内的小头目催促道。
“是!”
她莲步轻移,快步走向殿内,深深的拜服在下首。
“起来吧。”女人的声音有些低沉,何淑慎抬眼,只见那女子生的高大健壮,整个身子隐在高高的文牍里。
“过来坐。”钟离翯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水,放在她的对面。
“奴婢不敢。”她恭谨而温顺。
“你现在已经不是奴婢了,黑风寨没有奴婢。”似是有些累了,钟离翯敲敲桌子,加大音量。
“过来。”
“是。”
“终温且惠,淑慎其身。”钟离翯顿了顿,瞧她的神色,“好名字啊,令尊是?”
“家父曾为驾部郎中,受奸人所害而死。奴婢和几个姐妹也被流放至此……”
还真是许驾部的亲眷,钟离翯思忖。至于受奸人所害?她心中冷笑,这不是你爹活该嘛,老实做个纯臣也不是不好,非得帮着四皇子干脏事。就算被发现了,亲眷还能得到庇护,可见圣宠优渥啊!
“不要自称奴婢,我不喜欢。”那女大王似乎是真的生气了,直勾勾的看着她。
“妹妹可曾读过什么书?”
“妾身没读过几本书,只读过《女则》《女训》”
“嗯。”钟离翯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希望不是像前几个大小姐一样勾搭小张和小顾,勾搭小阎也不行,虽然小阎长得高了点儿吧,人家是女的!
“会算数么?”
“会一点。”
“会写字吗?”
“会。”
“还会什么?老实告诉我,这可决定了你被分到什么地方。”那女匪大咧咧的坐在上首,带着三分笑意。
“还会管家,插花,茶道,做饭……”
“真会管家?会算账本吗?”
“会。”
钟离翯大手一挥,把门边的亲卫叫过来。“罗朗。”
“到!”
“把她送到三长老那里,管几天账本给我看看。”
钟离翯把自己埋进公文里,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她也没办法,她也很无语。
那些世家子弟,文不成武不就的,一年要吃700斤粮食不说,夏天的纳凉,冬天的保暖,四时的衣物,看病的花费……这还不算婚丧嫁娶,蔬菜瓜果,闲暇的游玩呢!
一个个不知死活的跑过来说她无父无君,横行霸道!
她有吗!
她明明在努力建设美好的土匪窝!
建立一个新的,没有世家和苛政的黑风寨!
她撇撇嘴,传新人进门。
“张大壮!”
“到!”
一个近七尺的粗壮汉子走过来,钟离翯忙迎过来倒水。
“坐。”
“谢大当家的”汉子拱手笑的灿烂,看来是已经很好的融入了寨子。
“那边的桌子上有酥油饼和茶水点心,你拿过来咱俩一起吃吧”
“好嘞!”张大壮把小桌子整个的搬过来,就眼巴巴的等着她吃。
钟离翯拿起糖糕吃了一口,然后继续把头埋在公文里,完了还不忘招呼他。
“不着急,你慢慢吃。”
刚送完一个何淑慎,又来一个张大壮。
钟离翯揉揉额头,这一天天的迎来送往,医馆,学堂,驿马,商贸……说成披星戴月宵衣旰食亦不为过,她是真的有些累了。
过了一刻,她抬起头给张大壮倒了一杯水。
“吃饱了没?”
“饱了饱了。”张大壮满足的擦擦嘴,束手束脚的似乎想让自己更文雅一些。
“张大哥不必拘谨,谈谈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吧”
“我打伤了人。”谈到这,张大壮似乎是有些怨愤般,咬咬牙,却又低下头不再说话。
“能跟我说说,为什么打人吗?”钟离翯低声安抚,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唉——他们扣着俺的工钱不放,俺去找他们理论了几句,被打了一顿,之后就被关进大牢了。”
说到这,张大壮一时气愤,竟落下泪来。
钟离翯握住他的手,将布巾递到他的手里,男人的指节粗大,手里满是茧子,看来是吃了不少苦。
“张大哥消消气,在我们黑风寨,再也不会有人敢克扣你的工钱了。”
“嗯。”张大壮喝了口水,胡乱的抹了抹眼泪。
“俺会一些木工活,俺以后好好听大当家的话……”张大壮说话断断续续的,开始背起从罗朗他们那里学的效忠词。
“好好好”钟离翯一时失笑,递给他一个牌子。
“张大哥先跟罗朗他们住在一起,之后便去匠人所报道吧,工钱5钱一月,包吃住。”
“好。”张大壮冲她深深一拜,便走了出去。
等到接待完所有官奴,不,现在已经是她的子民了,便已到了酉时。钟离翯吃了一碗阳春面,配上一个鸡蛋和一碟小咸菜便已是美味。
她现在处于丧期,不能饮酒吃肉。
丧期?她冷笑。
所谓丧期,是活人玩弄人心的把戏。
那些畜生会在意母亲的丧期吗?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二长老前些日子又过来打听她的姻缘,被她以丧期为由拒了。
自始至终,在意丧期的只有她一人。
她点燃桌上的油灯,继续批改公文,等待明日与三长老的虚与委蛇。
今夜的月光皎洁,如过往一般照亮东南三千丘陵,青草地里的蟋蟀叫着,沙沙风声吹过秧苗与稻田,吹过城镇与边关。寂静的夜里,一切野心与不甘都归于平静。
母亲,您有在天上看着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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